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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通。

    索妮婭墜入深海，沖擊削過臉龐，勒緊腰腹。

    海水侵入眼鼻，酸澀感從呼吸道一直蔓延到眼球。

    咕噥咕噥的氣泡與她擦肩而過，逃出水面一個接著一個破開，破開，破開……當最后一個氣泡破裂，索妮婭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與漆黑的深海。

    這就是死亡。

    索妮婭心里意外得寧靜。

    什么都聽不到，所以不用為言語煩惱。

    什么都看不見，所以不用為事實憂慮。

    只剩下自己孤獨一人在深海里下墜，所以全世界都與自己無關。

    心里空蕩蕩的，卻感到無比安心。

    但她并不覺得自己有如此坦然的覺悟，真相應該是穿過死亡帷幕的所有人都能獲得永遠的安寧。畢竟死亡已經(jīng)是人生最大的悲劇，如果死了之后還無法擺脫死亡的桎梏，那也未免太殘酷了。

    如果不是這份美好的安寧，索妮婭覺得自己現(xiàn)在應該會陷入無法自拔的悔恨里。她沒有理由不悔恨，她才二十歲，她有很多很好的朋友就算她不踏入天堂她也是凌駕于眾生之上的半神術師，她還有很多想做的事，還有很多地方?jīng)]有去過，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結果在這里戛然而止。

    她就像一顆孤獨的流星，一場絢爛的煙花。就算亮過綻放過，但過后漫長的孤寂該難受的還是會難受，說到底她也只是二十歲生日剛過沒幾天的少女，怎么可能像那些偉大人物一樣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才不甘心不情愿呢。

    好想活下去，還有好多劇沒看，好多音樂會沒聽，她還沒主演過一部影劇，她還沒成為少年少女們的憧憬。

    好想跟魔女她們繼續(xù)在一起，就算以后不再需要組隊冒險而是經(jīng)營天國，她也想繼續(xù)跟她們生活在一起，對她來說，莉絲笛雅，薇瑟，甚至是維希，都不僅僅是隊友，而是生死與共的家人。

    還有，好想……好想……

    咕噥。

    索妮婭微微張開嘴巴呼出一個氣泡，隨著氣泡上升的聲音逐漸遠去，她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也恢復風平浪靜。

    仔細想想，我真是變得一點都不像自己啊。

    明明已經(jīng)擁有無比光明的未來，卻愿意賭上一切高舉天國；明明發(fā)自內(nèi)心不愿意跟老女干巨猾的神主們敵對，卻敢毫無遲疑朝祂們拔劍；明明覺得沒有愛情的人生會更好，卻還是想見見他。

    如果沒有參加這次行動，如果沒有高舉天國，雖然隊伍會因此分崩離析，但她在人間能過上夢寐以求的生活，隨心所欲，心想事成，眾生俯首，天地臣服。而且只要有時間，她再次跟魔女她們達成同盟也不是問題——人間就只有她們四位長生久視的永生半神，她們是只有彼此的同類，再大的矛盾都敵不過漫長的寂寞。

    今天有空就去福音跟魔女玩耍，明天睡不著就去森羅跟銀燈談心，后天聽到維希殺生煉魂的消息就過去監(jiān)督有沒有傷害無辜，每周一次聚在一起開茶話會交流術法心得。魔女最活潑可愛，銀燈不茍言笑，維希總是喜歡毒舌抬杠，她們這些人聊上一整天都不會膩……光是想想都很有意思。

    如果不救亞修就好了，如果不想亞修就好了，如果……沒有亞修就好了。

    可如果沒有亞修，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也沒有現(xiàn)在的我們。索妮婭一直都覺得失憶對自己是好事，忘掉亞修這個渣男和他怎么渣自己的記憶，有利于提高她的幸福感。可現(xiàn)在她覺得有點虧了，因為就算失憶，她不還是為了亞修冒險，就像熱戀期的少女，為了想見喜歡的人敢于背叛一切，包括自私的自己。

    單純的白紙寫下愛情故事后，就算將故事擦干凈，但白紙還是會留

    下美好的痕跡。

    這還不如不失憶呢。

    如果沒有失憶她至少還能像個傻女孩一樣，抱著幸福的記憶在死亡中沉淪。

    嘀嗒。

    她似乎聽見一滴水打在水面上，濺起淺淺的漣漪。她感覺到那滴水沒有融入大海，而是一路下墜，滴在她無名指的戒指上。

    直到此時此刻，索妮婭才注意到自己戴著婚戒。她是這么自然地忽視這個細節(jié)，仿佛自己無名指戴著戒指是理所當然的真理。

    她看見戒指延伸出一條淡淡的紅線，穿過漆黑的深海，連接到她看不見的遠方。

    一幕畫面忽然闖入她的腦海。

    在干凈整潔的單人間里，一位明顯穿著囚服的青年正滿臉期待看著自己。索妮婭一眼就知道他就是亞修·希斯，因為他雖然不算特別好看，但眼神里有一股清澈的愚蠢，非常符合日記里展現(xiàn)出來的調(diào)性。

    「看見我就這么高興嗎？這個時候的終末觀者，居然還會害怕孤獨，害怕陌生的監(jiān)獄，甚至把我當成救命稻草，一天不見我就心生恐慌，像個小孩子一樣……

    「不過這樣也好，也只有這樣，你才能相信她，依賴她，甚至……」

    索妮婭心里涌現(xiàn)出淡淡的嘲弄和莫名其妙的期待，在她眼里亞修就像小弟弟在撒嬌，而她是能輕易拿捏亞修的大姐姐，游刃有余地掌握亞修的感情生活。

    下一幕是知識之海，一艘小船漂浮在白霧環(huán)繞的海面上，她隱藏在白霧之中，看著紅發(fā)少女伸手穿過亞修的腰，輕輕抱著他，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或許是第一次擁抱的緣故，他們兩人的動作都有點僵硬，等亞修想抱過去，紅發(fā)少女卻迅速脫身遠離，臉上掛著促狹的笑意看著他。不過當亞修一邊說著模棱兩可的情話一邊注視她，就輪到紅發(fā)少女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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