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劉三爺依舊穿著那身醬色繭綢袍子。 他近來鉆研音律,癡迷神醉,卻無半分清減。肚子圓圓,一臉富態。 祖祠禮祭塵埃落定,恍惚間,就連衡山第十四代的大事都已定好。 光景留不住,歲月不饒人啊。 瞧著小掌門英姿勃發,手握四卷神劍劍譜,滿身劍氣,到底叫三爺心生感慨,憶起往昔。 他手捋短須,目光朝著師兄師弟撇去。 劉三爺幽幽一嘆: “一月月相似,一年年不同。清晨窺古鏡,旅貌近衰翁。” 方千駒也道: “師兄所言極是,這浮生卻似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 而后,老師叔拍了拍趙榮的肩膀,又對眾弟子笑道:“光大本派的重擔,還是要靠你們。” 魯連榮瞇著眼睛,語調中帶著玩味: “現在知道歲月蹉跎,有負長輩所托,因此也染了悲調?” 趙榮趕忙從沉思中回神。 又開始了? 大好的日子,何必要同往年一樣鬧得不愉快。 趙榮暗自腹誹,準備出聲勸阻。 沒想到,劉三爺與方千駒根本不生氣。 三爺搖頭,“無關悲喜,只是想起陳年舊事。” 他撐開雙掌在身前比劃,如同握著一個壇子,“當年師父腌了滿甕蔓菁,被我們幾個偷食大半。回想起來,那滋味何等美,此時就是有山珍海味也比不上。” 方千駒很贊同:“記得師叔祖有一壇美酒,被我栽種梅花時挖了出來,那酒甕古舊,嘖嘖,真是錦封未拆香先透。” “當時一飲而盡,醉倒在梅樹邊。” “醒轉時瞧見師叔祖,還以為是夢中惡鬼。” 說到此處,方老師叔哈哈一笑。 莫大先生也目露懷念,看向了祖祠牌位上最熟悉的幾位。 “天柱峰上,夕陽芳草,疏林晚鴉,驛站休憩,劍舞亭前.” 說的是昔年與師父、師祖一道練劍時的場景。 便是喜歡毒舌的金眼烏鴉,此時也不拿甚么喜調悲調調侃挖苦了。 黃澄澄的眼珠子盯著牌位,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啞。 他目藏懷念,口中卻道: “時光流逝永遠不會停止,但絕不能止步不前,應當忘卻衰老降臨在身上。” “若人人懈怠疏懶,如何承接先輩遺志。” 魯連榮說完,看了幾位師兄一眼。 又低聲對趙榮道:“今日找時間去澹真閣一趟。” 趙榮點頭應了一聲。 魯連榮先一步出了祖祠,艾根才他們稍微猶豫,趙榮抬手示意,他們這才追了上去。 劉三爺走近兩步,來到趙榮身邊。 他一臉笑意: “師侄,大師哥尋我要芙蓉神劍劍譜,一聽是要給你的,師叔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如今再沒甚么拿得出手的武學典籍贈與你。” “放眼天下,伱也是本派第十四代掌門最佳人選。” “諸位衡山先輩都見證過,今日必然高興,那師叔不拿個彩頭出來,師父、師祖定會說我劉三小氣。” 趙榮笑著擺了擺手:“若師叔小氣,天下可找不到大氣的人了。” 劉三爺滿臉紅光,從袖中掏出一物。 從他神情就能瞧得出來,對這樣東西的價值,那是極其自信。 三個古字撰于封頁。 《廣陵散》。 劉三爺滿目贊嘆:“此曲不僅優雅絕倫,更貫注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紛披燦爛,戈矛縱橫。” “嵇康之寶,今交托于你。” 古籍陳舊,并非刻錄。 趙榮心下一驚,知曉這不是劉府刻本。 高山流水皆愛嵇康,此物是他們得到的墓穴孤本,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他第一反應便是拒絕。 拿一刻錄的廣陵散便好,豈能奪人所愛。 但是,瞧見劉三爺閃動的目光,心下忽然悟到曲中深意。 師叔所托之物,乃是劉府眾位同門弟子。 趙榮雙手接過,“多謝師叔,此曲甚為貴重,弟子定會珍惜。” “好,”他拍了拍趙榮肩膀,又道:“有空便去我府上做客。” 方千駒也道:“大師侄,我有一壇上好的青梅酒,你今夜來尋我,大家賞夜奏曲,我定用這好酒招待你。” 老師叔還在想那滄海一聲笑。 趙榮哪能猜不到,“師叔,你這青梅酒中除了青梅,可有泡其他東西?” “只有青梅。” “不美。” 方千駒好奇,“泡什么為美?” 趙榮道:“青蛇青梅蛤蟆酒。” 老師叔登時笑了:“盡說笑,毒酒哪能喝。” 方千駒只當趙榮推辭,他是個隨性無憂的性子,自然不會勉強。 劉府的人很快也離開了,年關都有很多賀客,大家還要忙活。 一些弟子離家近,年關拜祭祖祠之后,也會回家探親。 趙榮與莫大先生一道,去聽風臺旁邊的大殿見年關賀客。 若是人少加之是貴客的話,一般在鹿關閣接待。 年關賀客三教九流都不缺,于是安排在寬大的衡山大殿。 去年他沒露臉。 現在祖祠禮祭已成,掌門大師兄即衡山未來掌舵人,總是要見見下屬勢力代表。 這一次,衡山大殿中的人比往年多了數倍。 其中一些賀客本要拜會劉府與魯連榮那邊,此時也先來衡山大殿一趟。 既然靠著衡山派,自然會關注本門風吹草動。 如今有了一個掌門大師兄,眾賀客非但不愁,反而欣喜。 之前三脈分裂,大大削弱衡山勢力。 他們依仗衡山派,自然希望這棵大樹更粗更壯。 衡山大殿這邊,往年多由程明義、呂松峰他們招待,有時候莫大先生都不露面。 這也是之前掌門一脈不太紅火的原因。 “師兄,那邊是寶慶府西河商會。” “他們在新化一帶,做的是茶葉買賣,諸多湘妃茶經他們之手流往各地。” “西河商會之前不穩定,連續幾位會長被大石山幫的人所殺。十四年前,師父滅了那山幫首惡,這商會從那開始,就年年來拜會” 趙榮在大殿中露了臉,倒也沒有逐一去認人。 瑣碎攀談,還是交給呂松峰與席木樞他們。 從江湖地位考量。 五岳劍派如今與少林武當聯手,乃是正道魁首之一。 放眼整個南部,沒有哪個勢力比得上衡山派。 衡山下一代掌門,就是這南部武林的絕對頂層。 這一次能與衡山小掌門照面,他們此行已算功成。 再深一層的關系,就要看機緣了。 程明義細心介紹,讓趙榮心中留點印象。 偶爾朝程明義介紹的方向瞧,與那邊賀客有個眼神交流。 讓他微覺驚訝的是,一些看似普通的小商會,竟有上百年的歷史。 那湘妃茶唐時就有,西河商會經營此茶超過一百五十年。 就是這樣的商會,也拿那些賊匪強人沒有辦法。 可見江湖險惡。 “去年有多少人?” “年前年后都有人來,只年關這一天的話,大概四五十人。” 程明義道:“除了衡州府本地勢力外,還有袁州府、臨江府、吉安府、撫州府、寶慶府等較近府域。” 他眉頭一展: “今年大不相同,這在場兩百多人,有的可是遠道而來。” “比如那梅仙藥行的人,他們與閩北武夷山那邊人差不多,說話帶閩北地方口音,正是來自尤溪延平府,行下最大宗的生意是靈芝,還有一些稀有藥材。” 趙榮看向梅仙藥行,“這延平府與福州相近,要穿過整個吉安,可知他們為何到此?” “與師兄大有關聯。” “哦?”趙榮笑道,“不會是逍遙津那邊的消息傳到閩地了吧。” 程明義點頭:“如此規模的正邪之戰許久難見,武林中人奔走相告,江湖沸騰。” “師兄在覺悟山出手時,五湖四海的武林人親眼瞧見,這般影響力要遠超師兄在衡州府斬殺魔教高手。” “梅仙藥行做的藥材生意,規模又大,極容易被魔教邊緣人馬盯上。” “平日里他們還能自己組織人手應付,如今東方不敗下崖威震武林,藥行的一些江湖幫客要么怕死,要么索要天價才肯賣命,而那些魔教邊緣人馬則是更加猖狂。” “五岳劍派素來與魔教相對,如今師兄名傳江湖,他們對本派更有信心。” “因此才不遠千里,趕著年關這天來拜山。” 趙榮不由想到那西寶和尚,“這些魔教邊緣人馬真是狂到沒邊了。” “他們到處作惡,南邊勢力被逼急了,否則也不會隔著千里跑來投奔。” 程明義笑了笑,沒有往下接話。 與魔教的殘忍手段相比,衡山派是標準的名門正派。 其實想投奔的勢力遠比此時的衡山大殿多,但下屬勢力也要篩選考量,有些人的禮物,他們根本不收。 近午時開宴,衡山大殿中又熱鬧許多。 互相敬酒喝酒時,趙榮絲毫沒有擺架子,對這些年關賀客尊重得很。 可他再客氣,身份是變不掉的。 甚至,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 掌門大師兄身份外加一身高明武藝,讓他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氣場,站在拜山者角度來感受,那是相當清晰。 熱鬧無儔的大殿內,一眾賀客對小掌門都心懷敬畏。 宴歡而散。 回到藏劍閣的趙榮給阿寶投喂了一點冬筍。 衡山派有自己經營打點的生意,有掛名分利,還有眾多下屬勢力供給。 多招收一批弟子絕無問題。 只要門派不垮,不遭遇重大變故,便能維持這樣的良性運轉。 五岳劍派中,日子最清苦的還得是華山派。 背著君子劍這一稱號并不輕松,有人過來送禮,恐怕也要推掉不少。 練武需要藥補、食補,還有各種耗損。 難怪華山弟子最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