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鼙鼓病氣紛紛來-《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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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長史,這是為何?”司馬朗忍不住好奇詢問。“貪污軍糧、陷害屬下……”
“天下事哪有這么非黑即白的?”呂范凜然教訓道。“刺史代中樞巡視地方,天然是中樞權威所在,這才去了兩個月便去職,中樞的權威誰來保證?而若是一群涼州人上下一言便可以驅逐刺史,那與造反又有何區(qū)別?我朝四百年,刺史倒賣軍糧陷害下屬僅聞一例,可地方上的豪強大戶世族連成一片,逼得郡守、刺史棄職而走的卻是屢見不鮮!故此,且不說尚無證據(jù)結論,便是中樞處的諸公心知肚明,此時也只能佯做不知,只待戰(zhàn)事后再做處置!”
“那若是果然再敗了呢?”常林忽然插嘴問道。
“那便該撤職撤職,該論罪論罪,再尋一個新刺史去涼州總攬大局。”呂范不以為意道。“還能有第二條路?”
“可是……長史。”常伯槐放下手中碗筷繼續(xù)言道。“涼州那地方,已經連著去了兩個極差的刺史,前一個懦弱無能,這一個貪鄙小氣,若是再去一個書呆子,涼州局勢豈不是要崩壞?”
“伯槐想說什么?”呂范微微蹙眉。
“我是想說,中樞與地方乃是相輔相成的關系,不僅僅是地方應該服從于中樞,中樞也應該不失德。”常林從容對答。“就事論事,關于此時對左昌的處置,其實我與長史看法相同,萬般過錯,萬般不堪,中樞都要先忍下來,非只如此,還要盡力支持于他,萬事以平叛為先……但是反過來想,若非是中樞一開始就選材不當,如何會釀成今日之局面?”
“不錯。”司馬朗恍然言道。“若非是中樞之前任命了一個昏悖的刺史,又任命了一個不法的武威太守,怕是一開始都不一定能起亂子……何況是今日之局面?”
“那伯槐以為,源頭還是在中樞了?”呂范等司馬朗說完,方才繼續(xù)追問。“地方居然無半點過錯?”
“我并非此意。”常林立即搖頭。
眾人此時已經察覺到了兩人的不善之處,尤其常林乃河內本地出仕士子之首,而呂范為公孫珣實際上的總幕府……這種情況下二人爭論地方和中樞這種問題,他們多不好插嘴,只能對著坐在上首的公孫珣察言觀色。
公孫珣吃喝不斷,心里無語至極——地方和中樞,集權和分權,這種問題是有答案的嗎?你再等兩千年也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對于大漢而言,出現(xiàn)這個問題并且日益嚴重的一個重要原因,無外乎是出仕通道不暢,地方吏員和中樞派來的長吏之間流動性極差,這才會形成固定的對立模式,并且漸漸失衡……故此,還是要晚上人才選拔機制,讓上下通達,讓地方和中樞通達。
但是,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且問你們,”公孫珣吃完飯后拿起絹布擦了下嘴,這才好奇發(fā)問。“且不說什么地方與中樞,就事論事,你們覺得要解決涼州這個局面,該從何處下手?”
“自然是選拔能吏了!”話音未落,楊俊便拱手直言。“若能有虎臣良牧安撫地方,何懼區(qū)區(qū)叛亂,當日黃巾賊撼動七州,不也是被君侯與左右車騎兩位將軍給蕩平了嗎?”
“非止如此。”棗祗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大家聞得涼州事紛紛色變,宛如直面大疫,乃是因為過往羌亂耗費極大。其實,此時便是護羌校尉戰(zhàn)死,叛軍勝了一場,也終究沒有奪取州郡,尚不如去年交州之亂。而交州之亂,便是因為朝廷派去了一位秉公執(zhí)法的賈刺史,那賈公到任后安撫地方,叛亂自平……然后再去問那些反賊,他們都說并無反意,只是算賦過重,貪官所求無度,這才做了盜匪,以至于漸漸成了氣候,殺官奪城。”
“說的好。”楊俊立即點頭稱贊。“若能有這么一位刺史去彼處,說不定涼州也是能安撫下來的……不到萬不得已,誰愿意真的殺官造反?明擺著死路一條嘛!”
公孫珣不以為意,只是再問:“那你們覺得,朝中如今能選拔出賈公那種官員嗎?”
堂下諸人一時雅雀無聲。
隔了許久,婁圭方才捻須冷笑:“西園賣官,做官須交錢,交錢后到地方自然想要將交的錢撈回來,此乃人之常情;而提拔任免的權威,又多以宦官為主……這種局勢下,出了賈公那種公直之人,乃是走了運道,出了左昌這種人,乃是尋常!”
“閹宦誤國!”不知道誰突然喊了一句。
說來說去,地方中樞、集權分權、異族士人……千頭百緒匯成一句話,卻還是要誅宦!不是說誅宦就能解決問題,也不是說宦官便是天下禍亂之源。而是說這個帝國的深層矛盾已經壓抑的太多、太猛、太繁雜了,需要這么一個讓天下人團結起來的眾矢之的。
天子此時是不能殺的,也不敢殺,那么這個假想敵,或者說也算是正兒八經的主要責任人之一吧,就只能是宦官了。
然而,這個道理哪里需要眼前這些幕僚們來交,公孫珣早多少年就已經明白了。
一念至此,衛(wèi)將軍、薊侯、河內太守公孫珣面無表情,直接起身離開,回后堂抱孩子去了。
只留下一群幕僚面面相覷,卻也只能趕緊低頭用餐。
“子衡兄。”等到人大多走了,故意留在最后的王修王叔治方才上前,代自己的副手向呂范賠了個不是。“常伯槐非是有意頂撞,更沒有領著河內本地幕僚挑起爭端的意思,據(jù)我所知,他這人乃是天性如此……”
“無妨。”呂范昂然起身言道。“我為總幕府,伯槐何止是叔治副手,更是我所領下屬……哪里會跟他計較?此番爭論,俱是出于各自公心。”
王修低頭再度行禮,也就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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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二年,春,正月,大疫。”——《后漢書》.孝靈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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