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江東去老諸侯-《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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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政治領袖,尤其是亂世之中的政治領袖,他的人生注定是分裂和矛盾的。
因為政治理想是和個人野心有沖突的,政治、道德底線與權謀、武力手段也注定會產生對立,這種情形下,一個政治領袖很可能要為了天下太平而發動戰爭,要為了政治理想而嚴刑峻法。
更遑論,他們本身也都是在摸索中前進,而且無論是個人野心還是興復漢室,這種東西在當時來看,都是一等一的可以擺在臺面上‘人生理想’!
歷史上,漢末曹操、劉備、孫堅這三個人都是如此。
首先,三人都有政治理想且付諸于實踐的,這毋庸置疑——曹操作為貼近漢室中樞的權貴子弟,他受過系統的精英貴族教育,其本人也有系統的政治理想,最起碼對于儒家、道家、法家那些傳統主流思想中‘圣世’的理解是有見地的;劉備也不用說,他可能沒有具體的什么理論知識,但是游俠的那種扶弱抑強的樸素道德理念卻始終伴隨著他,他在平原治政,能讓曹魏的官方士人隔了幾十年還在稱贊他,攜民渡江攜的老婆孩子都沒了,照樣‘以人為本’,曹孟德絕不是憑空忌憚他;即便是孫堅,其人一生短暫,但他前期為國家奮戰的英姿也是不可置疑的,尤其是在討董時期,當別人畏縮不動時他卻依舊一往無前,拼盡全力去維護漢室,而且也是唯一獲得了些許成果的,這些舉動,任誰都難以否定他的英雄屬性。
但與此同時,這三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私心野望,也都會被亂世環境所影響,更不要說還會被出身和見識所限制,而拋開這些去評價一個人,未免有些一廂情愿外加失于偏頗。
曹操的家族堪稱是漢室近臣,所以他對漢室有著極強的歸屬感,所以他才會和荀彧搭伙,一個領著兗豫豪族,一個帶著兗豫士人,宛如魚水相逢,并試圖一起興復漢室,使天下重歸那個理想中的‘人耄耋,皆得以壽終’的古典‘圣世’。
但是,他孤身向洛陽的時候關東諸侯拋棄了他;父親死于宵小,外出作戰時又被張邈、陳宮所賣;與舊友決戰,被他維護的漢室中樞卻都紛紛與袁紹交通;南下討平亂世,卻又被劉備和孫權終結了有生之年平定天下的最終理想……于是他開始漸漸放縱,開始稱公建制,開始一意孤行,卻又始終難以擺脫荀彧的陰影與他自己內心深處曾經的理想,于是哪怕手握天下十三州的九個,卻始終沒有邁出最后一步。
孫堅就不多言了,他死的太早,但即便如此,他也在掩埋漢室皇陵的同時試圖藏匿玉璽,盡忠漢室的同時為袁術所用禍亂中原。
唯獨劉備……
劉備是個游俠,講的是一股任俠之氣,但與此同時他又起了野心,這種野心不知道是他小時候看著頭頂大桑樹起來的,還是與公孫瓚等人在緱氏山這個天子腳下廝混時起來的,但總是確鑿無疑的。
然而,野心和俠氣似乎是最難平衡的一對事物了,歷史上劉備一直講俠氣,于是都快五十了還只能流落新野;一朝破忌取了益州,便立即有飛龍在天之感;然后一旦因為關羽之死重歸那股任俠之氣,卻又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人們稱贊他的任俠之氣,嘲諷他一朝為野心破忌為假仁假義,但偏偏忘了獻出取益州之策的恰恰是一位公認的千古完人,而他重歸任俠后的舉動卻徹底葬送了一個政治集團的政治理想。
只能說,他的道路恐怕注定是最狹窄的一條路,正如他本人恐怕是漢末群雄中最偏執的一個人?
不過回到眼前,曹孟德也好,孫文臺也罷,劉玄德也成,甚至還有袁紹、呂布、劉表、劉焉、士燮、陶謙,這些所謂漢末群雄,卻都不可能繞開一個本不該立于世間的遼西匹夫……他是某些人的對手,某些人的朋友,某些人的兄長,某些人的上司,某些人的下屬,某些人的同僚!
他是現在的大勢所在,所有人都必須在他的政治框架下維持統治,而與此同時,他又如一道鐵幕一般,從西涼到東海,萬里之遙,整齊落下,壓得下方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而這其中,如果非要挑一個受此人影響最多最大之人的話,那便只能是涿郡游俠劉玄德了。
“回稟主公,前方涢水口已破,周泰校尉詢問該當何為?”涢水之上,水陸并進,順流而下的近萬大軍之中,有人乘馬從岸邊逆行至一大船之側,然后也不上船,直接在岸上拱手相詢。
“讓他不必多停,也不必管我,一鼓做氣,再順漢江往下攻破漢江口!”劉備端坐在一艘大船之中,披甲持刀,頭也不轉,便兀自答道。“唯獨小心一些前面的孫策,不要趕得太快,直接撞上了!”
“喏!”士卒轟然應答,卻又棄了馬匹,轉而在河畔登上一艘小船,輕易順流而下去了。
大軍秩序井然,文武齊備,士卒士氣高昂,看的船上初來乍到的李通一時愕然。
“李將軍為何如此姿態?”劉備瞥見對方姿態,隨口而問。“你在我兄故破虜將軍麾下難道沒見過這種軍威嗎?”
“回稟將軍。”李通趕緊俯身。“非是此意,而是兩位將軍各有千秋,不免新奇……”言至此處,李文達微微一頓,方才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下繼續言道。“孫破虜麾下將士昂揚,攻略如虎如狼,隨之讓人忘生忘死,跟著他總覺的什么樣的敵人都能被打敗;而將軍麾下進退有序,文武兼備,后勤整潔,前鋒勇猛,隨之讓人自覺萬全,收到將軍的命令去做事,總覺的萬事妥當,什么樣的敵人都不敢跟我們為敵。”
劉備不喜不怒,不過語氣到底是輕松了一些:“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若以我兄文臺之兵來攻我,我是勝是敗呢?不過我也懂你的意思……若說我與我那位義兄之間有什么區別,那便是他本人驍勇無敵,善戰無前,再加上兵馬都是鄉人、舊部,所以只要他本人沖起來,其余部眾一定是舍生忘死隨之向前的,自然是如猛虎下山,所對辟易;而我呢,我軍略稍遜于他,武勇也遜于他,唯一能有所恃的,不過是禮賢下士,盡量收羅英才為我用,借他們的力量來整備一切罷了,所以才會有‘萬全’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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