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渭水一竿霜月白-《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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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眼見著連劉伯安也哆哆嗦嗦從堂中遮面而出,事情到底是有了定論——王允逃得性命,廢為庶人,即刻被驅除出了衛將軍府,而公孫珣特許其侄王凌送其回府。
而稍待之后,卻又有數名甲士將王斌父子帶離院中,去了后面一處隱蔽小院,儼然就是行刑之所了。
“我家將軍有句話讓我代為轉告。”來到小院中,負責執刑的義從首領張既回頭肅容而對。“他說請國舅不要怨恨于他,這種事情沒什么對錯,既然進入局中,便只能你死我活!而且今日決定殺國舅的可不是他。”
“此時說這些又有何用?無非一刀罷了。”臨到死前,一直有些窩囊的王斌居然有了幾分從容之意,其人昂首對答之后,復又回頭呵斥已經恐懼到流淚的兩子。“你二人須是天子表兄弟,此番為漢室盡忠,不要丟了國戚的氣勢!”
話雖如此,但王斌二子一個剛剛束發,一個剛剛加冠,什么都未經過,便落得如此下場,又如何能不畏懼?便是王斌自己,剛要再斥,也居然無法開口。
“國舅想多了!”張既一聲嘆氣。“我家將軍豈是濫殺之人?舍中自有白綾、毒酒,請國舅自便,而兩位公子在此稍候,便可為國舅收尸……非只如此,明日兩位公子辭別天子后,還可帶家人回邯鄲老家,只要自此不再沾染是非,便可無事平安到老。”
父子三人俱皆怔住。
而片刻之后,王斌到底是面色稍改,緩緩頷首:“我知道衛將軍是要借我這條命來分解人心,但事到如今,心底總還是有幾分感激的……請足下替我謝過衛將軍。”
張既緩緩頷首。
“至于你二人。”王斌回頭,這次眼淚是徹底止不住了。“能活下去總是好的……我有兩句遺言,一定要記住……一則明日見過天子,便是天子有意,也決不可留在宮中不走,要即刻帶全家歸邯鄲鄉中;二則回了邯鄲,不許記今日之仇,就當我是在遷都時便病死了一般……若是實在難以釋懷,也只算在王允身上便可!一定要好生活下去!”
王氏二子落淚難忍,但王斌既然已經說完,生怕再遷延下去會影響二子處置,反而匆匆越過甲士,主動入舍中去了。
片刻之后,隨著甲士回報,張既示意,得了自由王氏二子到底是強忍悲意,親自抬著其父遺體轉回右中郎將府邸而去。
衛將軍府后院一處閣樓之上,公孫珣遠遠看著這一幕,不由黯然搖頭。
“明公不必介懷。”賈詡在側輕聲出言相勸。“今日死他一人,將來少死何止萬人?再說了,既然為國戚,除非是過段時日便病死了,否則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躲得了一世嗎?”
“我哪里是介懷?”公孫珣搖頭不止。“此事雖然是元常的計策,卻是我本人定下的。而且再說了,從少時算起,我見過的人命還少嗎?比他無辜的又有多少?唯獨這父子真情流露,我遙觀此情形,宛如君子臨庖廚,自然動惻隱之心,所謂人之本善也……殺其人,動其情,難道不比殺其人不動其情要好一些嗎?”
賈詡恍然不言,倒是更后一人,聞言微微俯身:“主公所言善莫大焉,不過既然如此,主公為何還要在高樓上相候呢?”
公孫珣一言不發,一直負手目送那王氏二子和其父尸首消失在視野之中,方才將目光轉向遠處:“我上樓來,本不是想看這一幕的,也不是想看那些公卿如何選擇,而是今日長安城難得燈火通明,想來登高看一看長安城罷了。”
那人與其余寥寥幾名隨從之人同時恍然醒悟:“不錯,此時各處宮殿、城墻具有燈火,臣也是第一次見未央宮如此夜間輪廓。”
“只是可惜月底無月。”公孫珣復又抬頭望天。“否則便可問一聲,此月曾照長安多少年了?”
非只是此人,公孫珣身后幾人都有些失笑之意,乃是趁機轉圜氣氛的意思。
“不要笑,”公孫珣繼續望著身前別有一番姿態的長安城言道。“今日我那大兄居然主動助戰,倒是總算明白了一回。而其人性格偏激狹隘,我與文和、元常商量了一下,都覺的他正是用來清理長安的最優人選……這也是我叫你來的緣故,千萬要小心,務必保重自己,以免誤傷!”
“主公放心!”此人即刻回應。“臣準備妥當,必然不會出差錯。”
“還是小心些好,我這個族兄……說了不聽,聽了不懂,懂了不改,改了又錯,錯了后不認,認了后不服,服了后又不說……你若不能應付妥當,小心被他帶溝里去!”公孫珣回頭正色叮囑。
此人也肅容頷首。
見此形狀,公孫珣這才松了口氣,拍了拍對方肩膀后便下樓而去,眾人剛要跟上,卻又聞得這位衛將軍一邊下樓一邊朗聲吟誦了起來。
正所謂: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明明是氣勢非凡的幾句打油詩,此時公孫珣念來竟然有幾分悲愴之意,樓上幾人面面相覷,也是愈發莫名其妙。
———————我是沒有月也沒有花的分割線———————
“建安五年秋,七月廿三,太祖西征過長安,公卿請為大將軍,不應。將復請,外戚城門校尉董承、左中郎將伏完、右中郎將王斌憂之,相約為亂,起兵攻武庫不得,事敗見誅。左右復請殺王氏二子,并入宮處置董、伏二貴人。太祖喟然對曰:‘吾負漢室行數載至此,雖得善始,不能善終,已多愧矣,焉能為區區意不平復違臣節?’左右雖應之,多不值也。”——《舊燕書》.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紀
PS:勉強湊出來了……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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