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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自古貧賤出良才-《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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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題曹學佺三日答過,故而毫不猶豫地寫了下來。但是他沒有吃飯,落筆時手一直在發(fā)抖。

    上面的考官不容他思索當即問他履歷出身。

    曹學佺提及自己是洪塘人,并出自洪塘社學時,偷看林延潮的神情,卻見對方面上沒任何表情。曹學佺又垂下頭。

    一會功夫文章寫完交了上去。

    這時一名考官將他的卷子看了一會道:“你這筆跡與三日前原卷判若兩人,這是何故?是否替考?”

    對方神色皆厲,曹學佺道:“學生……學生餓了一日,手上發(fā)抖,故而寫來有氣無力。”

    “哦?餓了一日?方才幾位考生也是餓了半日,怎么他們都沒有發(fā)抖,就你發(fā)抖?你這番說辭誰信?”

    曹學佺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將他早上喝得番薯稀飯說起嗎?他以自己家貧自卑,故而難以啟齒,于是垂了下頭。

    “孺東兄不用著急,或許另有別情。”這時林延潮開口了。

    林延潮手持對方卷子道:“我看過你的文章,你的經(jīng)義題答得甚是勉強,說實在話,遠遠談不上出類拔萃,別說在這一百五十名內,就是落選之人中答得比你好的,也是大有人在。我問你制藝幾年了?”

    曹學佺聽了林延潮的話心一點點的下沉,最后答道:“學生蒙學兩年,制藝三年。”

    林延潮道:“難怪……難怪我看文章雖甚是生疏,料想是制藝日短的緣故。你的文章里沒有匠氣,將來若能下苦功,未必不能成器。”

    說到這里,堂上眾人都是佩服起林延潮的眼光來,其實曹學佺此卷大多數(shù)人認為是不能入選的,但是林延潮卻力排眾議,認為是對方從文時間短的緣故,將來的成就定然比那些已經(jīng)用心打磨過,潛力被挖掘干凈的考生強,所以就讓他入了面試名單。

    “但是可惜啊……”突然一名考官突然言道。

    曹學佺心底一緊,卻見三位考官中那之前未說話的人言道:“本書院取人是以經(jīng)義斷去留,策問定高下,你的經(jīng)義題答得勉強,但部堂取了你也是看在你將來可造就的份上,但是你的策問題卻有問題。”

    “本提學問你,你既是才讀了五年書,四書五經(jīng)都沒有琢磨通透,怎么史策里這算緡告緡之論卻答得如此精彩,六七千名考生里能答得文理通順的不過數(shù)十卷,最后能入我等之眼不到十卷,而你就是其中之一,以你經(jīng)義題的功夫,如此本提學不得不懷疑你這策問是由他人代寫!”

    聽對方這么說,曹學佺連忙道:“學生沒有,學生絕無請人代考!學生家貧無力自給,怎么會有錢請人替考呢?”

    “那么這道這道算緡告緡之論是怎么回事?”

    曹學佺道:“回稟大宗師,學生正好讀過這篇,這篇出自史記平準論。學生曾借人書讀過。”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搖頭,但見耿定力道:“你說你家貧我信,求學勉強我也信,但是史記……你又怎么會有這閑暇去讀?又如此巧合讀了史記平準書,若非名師指點,讀來又如何理解其中意思。”

    “考完將題目問個通透不難,但要說考前湊巧讀到,本提學就不信了。再加之方才孺東先生說你筆跡與原卷不合……所本提學可以斷定你的替考的,念在你是初犯,年紀又小,只要承認你舞弊之事,本提學可以不將你拿至官府發(fā)落!”

    曹學佺此刻焦急得滿臉通紅,史記正好是他從隔壁村一位老秀才那借來讀的。當時這位秀才過壽,自己的父親給他三日三夜的壽餅。

    這位秀才知道曹學佺喜歡讀書,就將自家這本史記借給他讀,并約定十日里歸還。曹學佺知道父親的辛苦,于是在十日里每日沒夜邊抄邊讀,讀了不懂就畫圈,以后遇到機會再請教旁人。

    但別人又怎么知道內情?

    這時一人喝道:“若再不說實話,就去見官!”

    曹學佺低著頭道:“學生確實沒有人替考,學生是從隔壁村一位秀才那借了史記來讀的。”

    對方搖頭道:“還在扯謊!你這么說有何為據(jù)?”

    曹學佺雙手攥得緊緊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他記得當年還書時,那鄰村秀才故意說自己書頁缺了幾處,要自己賠十兩銀子。他與父親無錢賠償,于是對方就沒給壽餅錢,父親白干了三日。

    此事曹學佺很愧疚,但父親卻沒有怪他。

    “你說你家中沒有史記,正好借書讀來的故而記下,哪里有如此巧事?”

    此刻面對對方的逼問,當年借書時羞辱,請教他人時的窘迫,種種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如何與人道來。此刻他百般情緒都涌上心中,堵住胸口難以宣泄。

    積累到極處時,如同高崖之上蓄滿了山洪,眾人眼見這位少年就要處于崩潰的邊緣。

    卻見曹學佺抬起頭,所有委屈到了嘴邊時,波瀾又重歸江河。

    但見他深吸了一口氣:“余……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于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

    “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

    “既加冠,益慕圣賢之道,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xiāng)之先達執(zhí)經(jīng)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

    “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少年的聲音回蕩在崇正講堂上,對方一面背一面流淚,但聲音卻沒有片刻停止。

    眾人當然知道這位少年不是出口成章,少年所背是明初大臣宋濂所作的名篇《送東陽馬生序》!

    此文說的是宋濂年少時求學的經(jīng)歷。

    我年少時好學,但家貧沒有書讀。我只能去藏書人家里借來,每天抄寫后按時歸還。即便是天寒地凍時,硯墨成冰,手指不能屈伸,也不敢停止。抄寫完后按時歸還不敢逾期,因此別人都樂意將書借給我。

    稍長之后我想要學圣賢之道,但又無錢請名師,只能行百里之外請同鄉(xiāng)前輩指教。前輩德高望重,學生都站滿了房間,對我也是愛理不采。我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向他請教,有時他不耐煩斥責于我,我只能神色更加恭敬,態(tài)度更加謙卑,不敢出一言。到了他心情舒暢時,我再向他請教,當時我雖愚鈍卻獲益匪淺。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shù)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

    說到這里,曹學佺已是泣不成聲,滿堂之人都是默然。

    而林延潮離席而起走到曹學佺面前,從袖中取了一巾帕遞之。

    曹學佺向林延潮一揖,接過巾帕哽咽地道:“學生口拙,只好借先賢之口辯白,還請狀元公體察。”

    林延潮點頭道:“吾知之!但如此好的文章為何不背完?”

    “是,狀元公……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

    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huán),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

    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數(shù)人聽著口里低聲念合,目中微有淚光,想起了自己讀書的時候。

    讀畢后,曹學佺長揖,林延潮道:“你暫且回避。”

    曹學佺退出后,徐貞明道:“我還是堅持己見,畢竟以經(jīng)義而論他尚有不足,策問再好也能破了規(guī)矩。”

    林延潮看向耿定力,若是耿定力反對,他也不好再取曹學佺,只能另給他機緣。

    卻見耿定力道:“常有人道,近年來出身貧寒讀書人越來越難出頭。但富貴之家縱生來錦衣玉食,有名師指點,照樣有子心不能專,業(yè)不能精,學不能成,而寒家之中,自有善學人。貧賤出良才,自古偉器雄才皆出于寒門!天道循環(huán)盡在此中,本提學以為書院不妨給貧寒學子一二機會。”

    林延潮聞言欣然道:“我與大宗師所見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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