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大隱-《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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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入朝一年多,林卿就給朕如此答復?”
林延潮聽天子這句話,殫精竭慮為朝廷用命,就換來天子這句話?天子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林延潮勉強笑了笑,然后從袖子拿出了一個奏折道:“陛下,這是臣這一次從遼東回京路上所寫的御倭方略,若是以后倭情有所變化,可參看此疏!但若論止戈,倭軍不復有侵朝之意,臣不敢保證!”
張誠見此從林延潮手中接過奏疏,然后奉上給天子御覽。
天子細細讀疏,但見其中三千余字,但無論戰和攻守都寫疏上甚是詳盡。
林延潮細道:“倭人雖狡詐,但善于學習進取。比起戰和之策,其實臣觀倭人更窺視于本朝之于風物,之于文化,而倭國之金銀也是本朝之所缺。”
“早在宋元時,宋儒與禪宗之學已在倭國風靡,而今倭人更注重實用,本朝可以心學籠絡之,以臣料想如傳習錄之書必可受倭人之歡迎。如此似朝鮮之于理學,將來倭國則之于心學。”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而伐謀倒不如讓夷狄仰慕上朝之文化,夷狄而華夏者,則華夏之。以本朝之文章典籍,而易倭人之真金白銀,豈非萬世之道!”
林延潮說完之后。
天子邊看邊問問道:“依林卿的意思,若倭人學了咱們用以治國安邦如何?”
林延潮道:“無論理學,心學之正宗皆在本朝,可謂源遠流長,他國如何照搬學來都只是學個皮毛,不得其神,但獨樹一幟就難以影響了!”
天子將林延潮奏章放在一旁質疑道:“你說戰和攻守都是小道,但這些才是大道?南北二朝時,南朝無不文化昌盛,但都被北朝滅之,這難道不是殷鑒?”
林延潮道:“陛下圣明,武功,文化其實都是小道,真正能讓四夷賓服,八方來朝是因我大明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天子沒有輕信林延潮之言,而是就著奏疏上的細節一條一條的問了起來。
但見林延潮對答如流,就一條一條的細故都解釋得清楚。
天子反復看林延潮,他昨晚也對朝鮮之事問過宋應昌。宋應昌在他眼底已經算是能臣干吏之輩,不過他可以明白有些細處上,宋應昌對自己說得不太明,或者推說不知。
不知是能力之故,還有有所隱瞞。
但與林延潮比起來,林延潮則是知無不言,但凡兵馬錢糧每一筆出入開支,用到了哪里,耗損多少都說得清清楚楚。特別如鬧餉的南軍與爭功的北軍的軍餉明細上,一名南軍支取多少,一名北軍支取多少,一名步卒分到了多少,一名馬卒分到了多少,受傷士卒分到多少,陣亡士卒撫恤多少,一項一項都有明目,說得遠比宋應昌更清晰細致。
天子一聽林延潮幾句話道來,頓時了解了整個局面,整個戰事雖千頭萬緒,但也有眉目。
更難得是林延潮在天子面前也不掩蓋一些過失。
比如天子問道請動皇商梅家以海船運輸兵糧時,林延潮也是毫不避諱地將全國實行銷石海禁,而獨將此權默許梅家私下販賣硝石也是坦白道之,絲毫不擔心天子拿這一點對他治罪。
到了這一步天子還能說什么,林延潮都坦白到這個份上了。難道處罰梅家嗎?天子舍得一年十幾萬兩的進項?
君前奏對時候不少官員,他往往稍質問幾句,即戰戰栗栗不能答之。而似宋應昌這樣精于世故的官員,說話滴水不漏,天子向來不是聽他說了什么,而是需體察他沒說什么。
但如林延潮如此應答如流的官員,天子要么認為他是早做好了功課,要么是此人之才干當世無雙。
對此天子自是心底有數:“好了,林卿之才,朕信的過。朝鮮之事先奏到這里,日后兵部會擬一個條陳來。但話雖如此,倭軍以后再度犯邊,朕還要拿你是問的。”
“是。”
換誰都看得出來,天子此刻龍顏已有悅色道:“賜座!”
林延潮笑了笑,心底早已是古井無波,稱謝一聲后坐下。
天子笑著道:“張誠,你覺得林卿之才干似本朝哪位大臣?”
張誠道:“陛下,內臣惶恐,豈敢評論大臣。”
“誒,林卿,朕突然想起了張文忠公……卿之才干不亞于他。”
林延潮聽天子的話,神色一凜。
林延潮笑道:“陛下謬贊了,臣不敢比文忠公,無論是嘉靖朝的,還是另一位……”
張誠聽林延潮之言,額上汗水直落,宮中朝中已多年無人趕在天子面前提及另一位的名字。
林延潮此刻提起有意還是無意?
殿內靜默了一陣,天子眉頭皺起旋又平復:“林卿所言另一位的謚號朝廷已剝奪了……”
林延潮垂下頭道:“陛下恕罪,是臣一時不省。”
“林卿也有不省之時嗎?”天子反問道。
林延潮侃侃而談:“臣乃微末之人,自有疏忽之時,更不敢與張文忠公相提并論。張文忠整頓吏治,罷免在他手下的言官就有二十五人,清丈京畿田畝,無懼于皇親國戚,持身清廉,為朝之際不添田畝,這三點臣都不如。”
天子聞言冷笑一聲,直起背來。
殿中檀香繚繞,張誠上前攙扶起天子。天子步到燃著檀香的銅鶴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林延潮道:“你錯了,張文忠公最大的功績不在于這三點,而是當年在大禮議時首倡繼統之說,從而定天下之根本!”
天子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嘉靖皇帝在大禮議主張繼統不繼嗣,被當時士大夫認為亂天下之根本,壞天下之心。表面上看來繼統不繼嗣,使得明朝與兩漢,兩晉,雙宋無二。更深一步則是士心為之一變,破壞了孝宗等皇帝營造出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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