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是我-《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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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位道:“肩吾的意思,仆明白了,我等官位都是皇上所授,所謂宣麻拜相不過禮遇更隆而已,為相者不是更在于人心所向,大勢所趨,肩吾你說對嗎?”
沈一貫笑著道:“次輔高見,沈某受教了,只是他入閣是孫富平推舉的。”
孫丕揚與張位是政敵,沈一貫言下之意很顯然。
張位不置可否,而是與沈一貫一并走至午門朝房外。
但見雨中,已是來了近百名官員,而且廣場遠處陸續(xù)有官員撐著傘朝這里走來。
沈一貫方明白張位方才所言的人心所向,大勢所趨這句話的意思。
一路之上,自有官員向兩位閣臣見禮,張,沈二人進了值房休息,這方撣去了蟒袍上的雨珠,就聽得外頭稟告吏部尚書孫丕揚到了。
那日避轎之事后,張位與孫丕揚自是王不見王,各自不打招呼。
片刻后兵部尚書石星來,他來內(nèi)閣朝房打了個招呼即走了。
不久又聽說戶部尚書楊俊民到了。
然后又是誰誰哪個大員來,但是大家都沒有走,全部都在朝房等候。
不久又是官員從吏部值房出來向張位暗中通報孫丕揚說了什么什么話。
大雨下了許久,終于有些下透了,天空不再是是彤云密布,而是稍稍露出一些熹光來。
景陽鐘的鐘聲回蕩空蕩蕩的廣場上。
雨中一名官員來不及撐傘從宮門外向朝房奔來……不久后官員們都是從朝房涌出,伸長脖頸向南面看來。
張位,沈一貫自也是步出,孫丕揚離二人不遠。
但見孫丕揚為百官簇擁,撫著白須對附近的官員言道:“國先有內(nèi)憂而后必有外患,局面到了如今已是積重難返,海內(nèi)兆億生民無不望治,孫某感于皇上的知遇之恩,念天下之多艱,百姓之困苦,每夜踟躕徘徊,卻無所依。”
“眼下林侯官能回朝,孫某心中就有底了。諸公就不要再言,孫某為何不舉廟堂之輩,反而推舉逸才了。”
聽孫丕揚之言,眾人都是附和地笑了。
但此話在沈一貫,張位聽來很不是滋味。
一旁戶部尚書楊俊民也是道:“大冢宰所言極是,天下至此,還需林侯官入閣來主持國事啊。”
連石星也在旁道:“治國安邦實為林侯官之長啊。”
眾人說話之間,但見在張誠,陳矩以及錦衣衛(wèi)的簇擁中,林延潮身穿常服,手里撐一柄傘從金水橋上走過往朝房行來。
連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與秉筆太監(jiān)都前往相請了,這是何等隆禮啊!
眾官員都是羨慕不已。
此刻朝房的官員不約而同向前,有的打著傘,更多則是冒著雨踏在廣場上的青磚上擁來。
“林公!”
“林公!”
林延潮立朝多年,雖知官員評價你如何,有時常非因為你的操守,而是在給他帶來什么好處。
但此時此刻林延潮左右看去,但見楊俊民,于慎行,蕭良有,方從哲,孫承宗,葉向高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喉頭哽咽。
“見過列位閣老,見過列位部堂,見過諸公!”
張位居中向林延潮笑道:“數(shù)年不見,林公的風(fēng)采更勝當(dāng)年啊!”
“不敢,不及次輔萬一。”
沈一貫也是笑道:“林公入京就好,我等就有主心骨了。”
林延潮微微一笑,這時候突然一名官員插聲道:“林公,天下苦礦監(jiān)稅使久矣,兩京十三省無不是民怨沸騰,你要為此替我們向圣上進言,立即廢除礦監(jiān)稅使啊!”
此言一出,孫承宗,方從哲等人臉色一變,但卻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員跟著附和。
林延潮當(dāng)然是知道,這話不好說,但見他微微一笑,正要開口。
孫丕揚已出聲解圍道:“礦監(jiān)稅使之事不操切一時,林公先面圣再說。”
有吏部尚書開口,百官們都是稱是。
“正如太宰所言,皇上還在等著呢,諸位大人,咱們是不是等等敘舊。”在旁的張誠笑著道。
“是。”
面對笑里藏刀的張誠眾官員都不敢得罪。
雨水澆打著手中之傘,林延潮道:“天下之大,治理兆民,何其難也。林某不過山野之民,不堪操勞,只怕辜負了諸位期望。”
說完林延潮作禮離去。
張誠,陳矩聞言都是色變。
而孫承宗,方從哲皆知原來天子與林延潮暫未談妥。
至于百官們,心底不由生出,‘林公究竟還有何顧慮’如此想法。
林延潮撐傘從皇極門側(cè)門而入,但見昔日雄偉的皇極殿及三大殿已盡為瓦礫。再加上乾清宮,坤寧宮。
在三大殿的漢白玉臺基上,就連原先千龍吐水之景象,也變得有氣無力。
林延潮到此駐足,見此一幕不由嘆息。
重建三殿兩宮,最少要耗費四五百萬兩銀子,這消耗都是國家的元氣。眼下的明帝國豈堪如此折騰。
張誠,陳矩引林延潮步入毓德宮時,但見另一位秉筆太監(jiān)田義已是率著十幾名太監(jiān)在宮門口等著。
“林先生來了,陛下已是等了許久,請隨咱家來,還不給林先生打傘。”
林延潮點了點頭,負手步入毓德宮。
對于這毓德宮林延潮并不陌生,當(dāng)年林延潮隨申時行,許國,王錫爵曾來此見了皇長子第一面。
而今乾清宮被焚毀后,此宮即成了天子的寢宮。
到了殿門前,張誠,陳矩二人都是停步向林延潮一揖。
在田義欲給林延潮推開殿門時,張誠忽道:“林先生留步,咱家有一句肺腑之言。”
見張誠神情鄭重,林延潮轉(zhuǎn)過身道:“請內(nèi)相指點!”
張誠斂去笑容道:“如此隆禮之下,皇上已是給足了林先生面子,切莫敬酒不吃吃罰酒,請林先生三思。”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果真附和天子的性子。
陳矩目視張誠額上滲出冷汗,至于田義則暗笑,心底樂見于此。
林延潮笑了笑拱手道:“真是金玉良言,林某感激之至。”
張誠又是滿臉笑容道:“林先生是聰明人,咱家倒似多次一言了,以后我等都要仰仗林先生才是。”
“不敢當(dāng)!”
林延潮說完步入大殿。
殿內(nèi)兩名宮女向林延潮欠身帶他來至東暖閣前停步。
林延潮挑開門簾入內(nèi),但見天子正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審視著自己。
“草民林延潮叩見陛下!”
“平身。”
林延潮站起身來。
“這幾年不見,林卿倒是氣色不錯。但朕卻覺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林延潮道:“陛下有皇天庇佑,坐萬年江山,草民哪敢與陛下相提并論。”
天子淡淡笑了笑道:“張居正之事才過了十幾年,你驟然要朕復(fù)其名位,朕思量再三以為朝令夕改可乎?”
“為大政者不可輕易更張,這兩年來朕讓你想一想,也讓朕再想一想。近日朕偶有所得,前段日子朕已下旨讓江陵知縣祭掃了張居正之墓,此事就到此為止,卿以為呢?”
林延潮道:“這幾年臣一直在考慮此事,當(dāng)初驟然提議,草民實在草率了,沒有體貼圣心,此為草民之罪過。幸得陛下顧慮周全,明見萬里,至今思來,草民仍是實是佩服之至。此事且容草民稍后再行陳奏,而今陛下急切召草民來此,可是為國事乎?”
林延潮說完輕輕呼了口氣,此刻他背后的衣裳已被汗水打濕。
天子眉頭微皺,又重新展開道:“確實是如此。礦監(jiān)稅使的事,下面的官員反對得很多,朕召你來想聽聽你的見解。”
林延潮道:“勞陛下垂詢,草民以為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與之,故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
“何也?天下承平日久生民加增,地之物產(chǎn)不變,如此亂之將至,而大亂之后必能大治,皆因生民稀少,較之物產(chǎn)富足,施政者予民休息即可大治。這治亂循環(huán),皆在于天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林延潮的聲音回蕩在暖閣內(nèi),天子聽得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舒緩。
他聽到這里,不由從龍椅上起身,踱步沉思。
“林卿你繼續(xù)說下去!”
林延潮道:“而今為國日久,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何也?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何也?正是人道損不足而奉有余。”
“故為政者當(dāng)抑高舉下,以有余奉不足也,此方為長久之計,切不可聽腐儒一時之言,以為垂手而天下治,那是開國之時,并非享國之時。天道無私,故均,人道有私,故不均。何為變法?變法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也是以有余而奉天下!”
天子忍不住贊道:“朕果真沒有看錯人,非胸懷天下不足以與朕共論。此話說來冒天下之大不韙,但唯有愛卿肯在朕面前直言道出。”
說到這里,天子頓了頓道:“林卿,朕親政以來深感積重難返,國事日趨艱難,朕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常想一旦敗壞了列祖列宗托付萬世基業(yè),那么……那么朕就是千古罪人。你是朕欽點的狀元,侍君伴駕多年,深悉朕心,不可不分君之憂啊。”
林延潮道:“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此草民所愿也。”
天子道:“朕不要你為塵霧螢燭,若使朕要你出山為閣臣,你當(dāng)如何?”
林延潮道:“蒙陛下垂詢,倘若草民為閣臣,打算為朝廷作一點實事。”
“什么實事?想好了沒有?”
林延潮道:“之前沒有主張,但今日想來,草民可以在五年之內(nèi),定礦稅為永法為朝廷之用。為社稷作一點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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