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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下篇-《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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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節時百官朝賀的一幕,仿佛還在昨日,但眼下卻是門庭冷落。

    府上仿佛一下子從極熱鬧到了極清凈。

    林延潮先到屋子里見了林淺淺,但見她已將屋子大大小小都收拾妥當。林器,林雙也在一旁齊喊爹爹。

    林延潮手撫子女,林淺淺亦迎上去道:“相公,你辭官回來了?皇上恩準了嗎?”

    林延潮點點頭道:“準了。”

    林淺淺喜道:“甚好。如此總算卸下一樁大事,我們可以回家了。”

    林器,林雙都笑著跳起來。

    林延潮笑道:“別家的夫人都是生怕相公不出息不上進,你怎么還巴不得我辭官,這可是宰相啊?以后你就不是宰相夫人了。”

    林淺淺抿嘴一笑,然后道:“還說是宰相呢?當年你知歸德三年,為朝廷勤勤懇懇的辦差,至少落了個萬民傘,林公堤。可為宰相五年,今日什么都散去了,還落了不少埋怨,越想越虧,我怎么不巴不得你走呢?”

    林延潮聞言撫須大笑:“夫人啊夫人。”

    夫妻執手對視,林延潮仔細看去但見淺淺已不復朱顏,眉間眼角也有細微的皺紋。而自己也上了年歲。

    “悔教夫婿覓封侯,以后咱們過自己的小日子。”林淺淺輕聲道。

    林延潮點了點頭。

    林延潮也不換下官袍徐徐行來,繞著府里走了一圈。

    林延潮走了一陣坐在石上一邊歇息,一邊對陳濟川道:“這宅子擴了以后,我還沒走過,未料到擴如此之多,還添了那么多花木,早知該多逛逛才是。”

    “這一池子錦鯉乃我所愛,你替我好好照料,而留京的仆從也不要輕易辭退,畢竟都跟隨了我多年。”

    “至于府里帶不走的器物都作賤價賣了,剩下的錢財要清點好,至于雇的車馬也不必太好……二十二年前我一身孑然抵京,今也兩袖清風還鄉,免給他人閑話短長。張文忠當年就是這點沒辦好,落人口舌。”

    說到這里,林延潮不由冷笑道:“眼下有了銀票,官員們大包小包倒是少了。但我這空車回鄉之舉,在那些言官眼底必成了沽名釣譽。”

    “但這幾年吾得罪人也真不少,由得他們罵去。”

    林延潮又起身,來到了園里一角,但見前面跪了一群人。

    但見領頭是一位中年人,對方叩頭道:“叩見相爺。”

    林延潮道:“陳班主,這是何事?”

    那中年男子道:“回稟相爺,府東府西的戲班子知老爺已是辭官返鄉之事。我等只會唱戲,除此之外別無生計,還請相爺帶著我等回鄉,賞一口飯吃,小人全家上下感激不盡。”

    眾人都是附和,一群人在那哭哭啼啼。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我辭官后就那些俸祿,怎能養得起你們一班人。就算有些余錢,我還真能養你們一輩子不成,自謀出路吧,有一技壓身,到哪里也不愁衣食。起來吧!”

    “相爺!”一群人猶自不舍。

    林延潮轉身離去。

    林延潮回到屋子,但見林淺淺收拾妥當。

    林延潮又對陳濟川道:“府里剩余的錢財就交給會館打理,另外這府邸即已賣給可遠,讓他好生打理,將來再由稚繩接手就是。稚繩為官清貧,錢一時湊不齊也沒什么,先賒著。”

    說到這里,林延潮回首看著府邸,辭官前雖有準備,卻沒料到眼前此景如此蕭瑟。

    “老爺,我在于大宗伯那再干幾年,然后回鄉伺候你。”陳濟川對林延潮道。

    林延潮點點頭道:“好。”

    林延潮手指著府中一切,對陳濟川道:“片刻之前我還是言盈天下的宰輔,現在已是一名平民百姓。人生境遇即是如此。其中的落差如此之大,故有人放不下,也有人能放下了。”

    “但天下終沒有不散的筵席,早晚還是要放下的。”

    林延潮駐足再三,還是回屋更衣換上一身常服。

    不久旨意到了,御準林延潮辭官還鄉。

    來宣旨的不是旁人,正是昔日門生孫承宗。

    宣旨過后,孫承宗淚下沾襟言道:“恩師。”

    林延潮手撫其背道:“吾今日能卸得下這一身功名利祿,你該賀我才是。”

    孫承宗道:“方才御前商議,學生將改作吏部右侍郎,至于于大宗伯則以東閣大學士入閣,如今就等廷推命下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很好,你跳過禮部直升吏部,足見你簡在帝心。不過我已辭官,這些朝堂上的事,以后不必再稟我了。”

    孫承宗疑道:“當初恩師言新君登基之時,就恩師身退之時,學生當時不知其意,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但好容易才有了今日,恩師真甘心退得?”

    “不然呢?”林延潮淡然一笑道,“我此刻要動身了,否則門生故吏就要聞訊而來堵門,到時候多有麻煩。多虧陛下有心讓你來宣旨,也算全了你我師生之情。”

    孫承宗長嘆道:“恩師,事功已為朝堂顯學,如今新政初起,朝廷又是百廢待興,你留下了這么大一個攤子留給學生。可是學生才疏學淺,實不知將來如何走?”

    此刻陳濟川已是門邊來催,林延潮見此道:“我知你定有此問,其實答與不答都是一樣。這天下事皆人心事,你言事功之學是顯學,但這并非好事,矯枉太過易有過正之弊,難有度勢之明。”

    “驚天動地事功必是如履薄冰踏過,不以小智小慧牢籠百姓,而施以忠孝大義治理國家,此二者皆你之長,而吾忖己未能有之。皇上是如漢文宋仁的仁君,你乃潛邸之師,器重十倍于吾,故你不必似我束手束腳,大可放手為之。至于我留下的學說及徒子徒孫們,他日皆是你之臂助。”

    “你大權在握時,切不可濫加朝廷恩典,不以眾人之是非為是非,但又要順應人心,順應天下大勢而為之。將來國家何去何從?不在于皇上,不在于你我,也不在于崇信詩書的讀書人,而在于老百姓的柴米油鹽,一日三餐!”

    孫承宗哽咽道:“恩師的話,學生記在心底了,將來必蕭規而曹隨。”

    林延潮看著孫承宗失笑道:“吾不是蕭何,你也莫當曹參,若是可以,各將姓名書于青史,獨列一章,聊資四座之歡!吾向不懼人言,卻獨懼后人史筆,你說可笑不可笑?”

    說罷林延潮不由撫須大笑,孫承宗胸中萬千言語卻不知道作哪一句。

    這時陳濟川端來一壺酒兩個酒杯。

    林延潮點點頭道:“臨別之際,豈能無酒,還是你心細。”

    但見孫承宗舉盞道:“學生敬以此酒,以慰恩師風塵。”

    孫承宗說完飲畢。

    林延潮舉杯一飲而盡,胸中豪氣頓生道:“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傾盡江海中,贈飲天下人!”

    說完林延潮將一壺殘酒盡倒入池中,然后與孫承宗道:“稚繩,你看此池外通溝渠,再由溝渠通至小河,再由小河流至大江,最后歸入東海。”

    “吾字宗海,亦如是也!”

    林延潮與家人乘車駕從林府離開京師。

    如他之前在新君面前所言,車馬不過五六輛,仆從不過十數人,除隨身之物外,不取分毫。

    沒有往日的鐵騎開到,沒有隨從們前呼后擁,沒有浩浩蕩蕩的儀仗,林延潮于車目睹京師繁華,想起二十二年宦途,好似過眼云煙般在眼前掠過。

    一日之內,從高位退下成為平民百姓,還未好好的細想。

    挑起車簾,正路經京師最繁華的棋盤街。

    街道兩邊都是攤販列道,喧嘩吵鬧之聲入耳。

    有人豎著爐子正烤著番薯苞谷賣,攤子附近老百姓手托剛出爐的番薯,急不可待地邊剝著皮邊吃。

    賣烤番薯旁的報攤里正擠著不少人,但見穿著長衫的,穿著絲綢的,還有穿著短衫的販夫走卒之輩。

    貨棧里商賈們正拿著交割貨物,朝鮮的紅參,倭刀倭器等琳瑯滿目陳于柜臺之上。商賈們兜里一大把萬歷銀錢,拿起來時叮咚有聲。

    市井街巷里充滿著世俗的銅臭味,但又帶著勃勃生機。

    一座四輪馬車馳來,林延潮來不及細看已擦身而過,但見上面似寫有學功二字。

    遠遠的一群從義學里退堂的蒙童們,正整齊劃一地躬身向夫子行禮。

    林延潮的目光掠過這一切,突想起了當年讀書時,蒙師林誠義不茍言笑地檢查自己功課。

    義學更高處,那雄偉的紫禁城更是漸漸遠去。

    林延潮又想起,大魁天下時,金殿上君臣于百官前三問三答。

    上天下為公疏時,自己于陛前據理力爭。

    最后到了啟祥宮,天子彌留之際,將天下太子托己的場景。

    如今一切都過去!

    “先帝……”林延潮言此舉袖拭淚,尋又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我怎么不懂,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馬車行至城門。

    夕陽落山,此刻城門皆是要出城的百姓。

    步行出城的百姓排列作一隊,馬車亦是排列成一隊。

    守門官依次排查。

    出城之時,又有突變。

    但見上百名士子朝城門趕來,爭相擠入城門。

    城門官上前喝住道:“你們作什么?”

    為首士子拱手道:“吾乃國子監監生,聽聞林相公辭官歸里,我等皆出城追他。還請通融一二!”

    城門管將信將疑,懶洋洋地道:“林相公要辭官?這么大的事,怎么沒聽說。”

    士子正色道:“聽聞有恩旨,免了百官相送,官員們聞訊去他府邸攔駕時,早已是走了。我等都是國子監的學生,豈會騙你不成?”

    “林相公既執意要走,你們攔又有何用?”

    那士子大聲道:“大政未舉,中興未竟,卻避位歸鄉,豈非……豈非……無論攔與攔不住,我等總要為天下盡些綿薄之力。敢問可見林相公車駕出門?”

    “京城大大小小那么多門,林相公未必走這里。我看你們別白費功夫了。”

    “總要試一試。”那士子咬著牙道。

    當下士子們分作兩撥,一撥出城門追去,一撥則守在城門口盤查車馬。

    林延潮見此不由搖了搖頭。

    此刻前后都有車馬堵住,林延潮可謂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于是林延潮先讓林淺淺及子女移至后車再說。

    又過了一會,馬車到了城門前,但見車簾被一掀,一名士人探頭進來朝車內,見對方是生面孔,林延潮頓時放下來心來。

    對方看車內簡陋的車飾,車內人不過四十歲的長須中年男子,相貌平平無奇,哪里似權傾天下的當朝宰相。

    對方不由失望,仍不死心地對雙膝盤坐的林延潮問道:“敢問尊駕可是林相公?”

    林延潮微微笑道:“哪來林相公,只是讀書人。”

    ……

    林延潮,字宗海,侯官人。父定,縣學諸生,遇倭亂故。延潮家貧力學,過目成誦,然常恃才驕人,后受業于濂浦林烴三年,習文磨練心性,方成偉器。

    萬歷四年,舉鄉試第一。座師王世貞得其文顧左右,三十年后天下皆從其子,而不知我也。延潮屬文動筆如飛,初若不經意,既成,見者皆服其精妙。雖年少,卻郁然有文宗之望。

    八年,會試、殿試又皆第一,時延潮十九齡。開國兩百載,三試第一者,不過二人,連中三元者,延潮一人而已。人云,我朝開國以來,文盛氣象無如今者,此果文脈天運乎?

    除修撰,延潮以年家子受知申時行,未滿兩年,任兩房制誥敕,經筵展書官,講官,遷侍讀。

    十年,延潮省親回朝,充日講官。延潮好以掌故,法度,民生啟沃帝心,時帝已隱然以公輔意屬。

    張居正立朝,于稱幾毀譽俱所不計,一切福國利民之事,挺然為之。居正攬權久,操群下如束濕,異己者率逐去之,以恩威臨主上。及居正卒,張四維得政,知上下積苦居正,先易其政收人心,后窺帝意,籍居正家。

    張居正當國,延潮與其不和,暗譏奸相,數累時行周旋維護。及居正傾覆,滿朝無敢建白者,獨延潮抗章,疏首曰‘天下為公’,為居正鳴冤。

    疏入之日,天下聞而壯之,觸帝與慈圣太后之怒下詔獄。

    朝臣竟上疏救居正,帝悔己過,憫忠言,令延潮改疏詞。延潮曰,榮華富貴天不由我,匹夫之志我不由天,不易一字。帝謫延潮歸德同知。

    中州河決千里,高陸平川,百萬饑民皆嗷嗷待哺。延潮甫任即興河工,筑大壩,屯淤田。朝裹風露,暮沐風雨,郡守三年,歸德大治,民頌其德,以堤名之。時河督潘季馴等奇其才,惜其遇,巡撫臧惟一等河南巡按官員皆交章薦之,云不可以百里之地屈就社稷之器。吏部尚書楊巍舉延潮為州縣第一。

    帝每念延潮,即問左右近況,于文華殿屏風獨書其名。潘季馴,臧惟一疏入后,帝從時論,擢延潮詹事府左庶子兼侍讀學士,又忌于張居正故事不重用。

    十六年進禮部右侍郎,尋遷左侍郎,稱疾還鄉。

    延潮在鄉興儒學,建書院,天下學子莫不讀其言,誦其文,果應世貞之語。延潮以學功自號,提倡身體力行之實學,宋亡三百年后,永嘉之學再盛于朝野。

    十九年二月,詔拜禮部尚書。

    申時行謝政,薦志皋及張位自代,又舉沈一貫,朱賡,林延潮可用。

    二十一年正月,王錫爵還朝,遂為首輔,以三王并立旨下禮部。延潮焚詔拒之。錫爵迫于公議,追寢前命。

    延潮出遣朝鮮,會李如松率師收復王京,破倭于晉州城下,倭酋秀吉乞和。

    二十二年召還回朝,負天下之望,朝士冀其大用,廷推第一。詔命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預機務。延潮效姚崇十事疏諫陳先復居正名位再入相。不報,居驛館三年,全己志。

    二十四年十一月,居正復謚文忠,復官太師太傅。晉文淵閣大學士。

    當是時,兩宮三殿災,連歲間變異迭出,又兼東事再起,礦稅橫行,微延潮,國事即殆。帝不得已起之。

    延潮三年不任,任之以社稷為己任,上下多有肘制,常以事而無功自嘆,然不負救正救時之名。平播州,開海貿,革漕弊,舉新錢,廢火耗,興教化,相業非常。延潮初官任氣好矜,及入政府反卻寬厚有容,與輔臣趙志皋,張位,沈鯉皆相厚善,而至臨大事,決大議,毅然莫能奪。

    三十年二月,天下漸安。帝崩,以太子社稷托延潮。時人皆視其必借擁立之功攬權,振作國事,刷新政治,以就夙愿。

    新君登基,延潮奉還大政云‘臣誠憂國家,不為私計,不負先帝知人之明’。辭相歸鄉隨行止十數人,車止五六輛。

    居鄉三年,外四邊不寧,內黨爭不休,泰帝以延潮有宿望,趣召再起。以原官入朝,宰國十五年,天下大治……

    贊曰:林延潮以儒發身,以直節聲聞天下,歷相萬泰兩朝,扶危定傾,功在社稷。聞延潮為講官自詡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自比于姚崇,宋璟。姚宋二人道不同,同歸于治。延潮有二人之長,無二人之短,救時于萬歷,中興于泰昌,此天所以佐明也,終得謚文正。

    (全書完)

    Ps1:這份詔書是萬歷四十八年的。

    Ps2:最后一章寫了太久了,實在抱歉。最后人物史傳參考了書友孔璋不寫檄文,以及明史數篇,大家湊合著看。

    Ps3:本書最后一次Ps,終于完本了,且容我歇一歇,心底話和感觸會放在后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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