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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 第三章 游戲的開始-《明朝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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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行知道機會來了,于是他打破了沉默:

    “皇長子年紀已經大了,應該出閣讀書。”

    萬歷的心意似乎仍未改變:

    “我已經指派內侍教他讀書。”

    事到如今,只好豁出去了:

    “皇上您在東宮的時候,才六歲,就已經讀書了。皇長子此刻讀書,已經晚了!”

    萬歷的回答并不憤怒卻讓人哭笑不得:

    “我五歲就已能讀書!”

    申時行知道,在他的一生中,可能再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機會,去勸服萬歷,于是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上前幾步,未經許可,便徑自走到了皇長子的面前,端詳片刻,對萬歷由衷地說道:

    “皇長子儀表非凡,必成大器,這是皇上的福分啊,希望陛下能夠早定大計,朝廷幸甚!國家幸甚!”

    萬歷十八年正月初一日,在憤怒、溝通、爭執后,萬歷終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萬歷微笑地點點頭,對申時行說道:

    “這個我自然知道,其實鄭貴妃也勸過我早立長子,以免外人猜疑,我沒有嫡子,冊立長子是遲早的事情啊。”

    這句和緩的話,讓申時行感到了溫暖,兒子出來了,好話也說了,雖然也講幾句什么鄭貴妃支持,沒有嫡子之類的屁話,但終究是表了態。

    形勢大好,然而接下來,申時行卻一言不發,行禮之后便退出了大殿。

    這正是他絕頂聰明之處,點到即止,見好就收,今天先定調,后面慢慢來。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次和諧的對話,不但史無前例,而且后無來者。“爭國本”事件的嚴重性,將遠遠超出他的預料,因為決定此事最終走向的,既不是萬歷,也不會是他。

    談話結束后,申時行回到了家中,開始滿懷希望地等待萬歷的圣諭,安排皇長子出閣讀書。

    可是一天天過去了,希望變成了失望。到了月底,他也坐不住了,隨即上疏,詢問皇長子出閣讀書的日期。這意思是說,當初咱倆談好的事,你得守信用,給個準信。

    但是萬歷似乎突然失憶,啥反應都沒有,申時行等了幾天,一句話都沒有等到。

    既然如此,那就另出新招,幾天后,內閣大學士王錫爵上書:

    “陛下,其實我們不求您立刻冊立太子,只是現在皇長子九歲,皇三子已五歲,應該出閣讀書。”

    不說立太子,只說要讀書,而且還把皇三子一起拉上,由此而見,王錫爵也是個老狐貍。

    萬歷那邊卻似乎是人死絕了,一點消息也沒有,王錫爵等了兩個月,石沉大海。

    到了四月,包括申時行在內,大家都忍無可忍了,內閣四名大學士聯名上疏,要求冊立太子。

    嘗到甜頭的萬歷故伎重演:無論你們說什么,我都不理,我是皇帝,你們能把我怎么樣?

    但他實在低估了手下的這幫老油條,對付油鹽不進的人,他們一向都是有辦法的。

    幾天后,萬歷同時收到了四份奏疏,分別是申時行、王錫爵、許國、王家屏四位內閣大學士的辭職報告。理由多種多樣,有說身體不好,有說事務繁忙,難以繼任的,反正一句話,不干了。

    自萬歷退居二線以來,國家事務基本全靠內閣,內閣一共就四個人,要是都走了,萬歷就得累死。

    沒辦法,皇帝大人只好現身,找內閣的幾位同志談判,好說歹說,就差求饒了,并且當場表態,會在近期解決這一問題。

    內閣的幾位大人總算給了點面子,一番交頭接耳之后,上報皇帝:

    病的還是病,忙的還是忙,但考慮到工作需要,王家屏大學士愿意顧全大局,繼續干活。

    萬歷竊喜。

    因為這位兄弟的策略,叫拖一天是一天。拖到這幫老家伙都退了,皇三子也大了,到時木已成舟,不同意也得同意。這次內閣算是上當了。

    然而上當的人,只有他。

    因為他從未想過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留下來的,偏偏是王家屏呢?

    王家屏,山西大同人,隆慶二年進士。簡單地說,這是個不上道的人。

    王家屏的科舉成績很好,被選為庶吉士,還編過《世宗實錄》,應該說是很有前途的,可一直以來,他都沒啥進步。原因很簡單,高拱當政的時候,他曾上書彈劾高拱的親戚,高首輔派人找他談話,讓他給點面子,他說,不行。

    張居正當政的時候,他搞非暴力不合作。照常上班,就是不靠攏上級,張居正剛病倒的時候,許多人都去祈福,表示忠心,有人拉他一起去,他說,不去。

    張居正死了,萬歷十二年,他進入內閣,成為大學士。此時的內閣,已經有了申時行、王錫爵、許國三個人,他排第四。按規矩,這位甩尾巴的新人應該老實點,可他偏偏是個異類,每次內閣討論問題,即使大家都同意,他覺得不對,就反對。即使大家都反對,他覺得對,就同意。

    他就這么在內閣里硬挺了六年,誰見了都怕,申時行拿他也沒辦法。更有甚者,寫辭職信時,別人的理由都是身體有病,工作太忙,他卻別出一格,說是天下大旱,作為內閣成員,負有責任,應該辭職(久旱乞罷)。

    把他留下來,就是折騰萬歷的。

    幾天后,禮部尚書于慎行上書,催促皇帝冊立太子,語言比較激烈。萬歷也比較生氣,罰了他三個月工資。

    事情的發生,應該還算正常,不正常的,是事情的結局。

    換在以往,申時行已經開始揮舞鐵鍬和稀泥了,先安慰皇帝,再安撫大臣,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收工。

    相比而言,王家屏要輕松得多,因為他只有一個意見——支持于慎行。

    工資還沒扣,他就即刻上書,為于慎行辯解,說了一大通道理,把萬歷同志的脾氣活活頂了回去。但更讓人驚訝的是,這一次,萬歷沒有發火。

    因為他發不了火,事情很清楚,內閣四個人,走了三個,留下來的這個,還是個二桿子,明擺著是要為難自己。而且這位堅持戰斗的王大人還說不得,再鬧騰一次,沒準就走人了,到時誰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可是光忍還不夠,言官大臣赤膊上陣,內閣打黑槍,明里暗里都來,比逼宮還狠,不給個說法,是熬不過去了。

    幾天后,一個太監找到了王家屏,向他傳達了皇帝的諭令:

    “冊立太子的事情,我準備明年辦,不要再煩(擾)我了。”

    王家屏頓時喜出望外,然而,這句話還沒有講完:

    “如果還有人敢就此事上書,就到十五歲再說!”

    朱常洛是萬歷十年出生的,萬歷發出諭令的時間是萬歷十八年,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們再敢鬧騰,這事就六年后再辦!

    雖然不是無條件投降,但終究還是有了個說法,經過長達五年的斗爭,大臣們勝利了——至少他們自己這樣認為。

    事情解決了,王家屏興奮了,興奮之余,就干了一件事。

    他把皇帝的這道諭令告訴了禮部,而第一個獲知消息的人,正是禮部尚書于慎行。

    于慎行欣喜若狂,當即上書告訴皇帝:

    “此事我剛剛知道,已經通報給朝廷眾官員,要求他們耐心等候。”

    萬歷氣得差點吐了白沫。

    因為萬歷給王家屏的,并不是正規的圣旨,而是托太監傳達的口諭,看上去似乎沒區別,但事實上,這是一個有深刻政治用意的舉動。

    其實在古代,君無戲言這句話基本是胡扯,皇帝也是人,時不時編個瞎話,吹吹牛,也很正常,真正說了就要辦的,只有圣旨。白紙黑字寫在上面,糊弄不過去。所以萬歷才派太監給王家屏傳話,而他的用意很簡單:這件事情我心里有譜,但現在還不能辦,先跟你通個氣,以后遇事別跟我對著干,咱們慢慢來。

    皇帝大人原本以為,王大學士好歹在朝廷混了幾十年,這點覺悟應該還有,可沒想到,這位一根筋的仁兄竟然把事情捅了出去,密談變成了公告,被逼上梁山了。

    他當即派出太監,前去內閣質問王家屏,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王家屏是這樣辯解的:

    “冊立太子是大事,之前許多大臣都曾因上疏被罰,我一個人定不了,又被許多大臣誤會,只好把陛下的旨意傳達出去,以消除大家的疑慮(以釋眾惑)。”

    這番話的真正意思大致是這樣的:我并非不知道你的用意,但現在我的壓力也很大,許多人都在罵我,我也沒辦法,只好把陛下拉出來背黑鍋了。

    雖然不上道,也是個老狐貍。

    既然如此,就只好將錯就錯了,幾天后,萬歷正式下發圣旨:

    “關于冊立皇長子為太子的事情,我已經定了,說話算數(誠待天下),等長子到了十歲,我自然會下旨,到時冊立出閣讀書之類的事情一并解決,就不麻煩你們再催了。”

    長子十歲,是萬歷十九年,也就是下一年,皇帝的意思很明確,我已經同意冊立長子,你們也不用繞彎子,搞什么出閣讀書之類的把戲,讓老子清凈一年,明年就立了!

    這下大家都高興了,內閣的幾位仁兄境況也突然大為改觀,有病的病好了,忙的也不忙了,除王錫爵(母親有病,回家去了,真的)

    外,大家都回來了。

    剩下來的,就是等了。一晃就到了萬歷二十年,春節過了,春天過了,都快要開西瓜了,萬歷那里一點消息都沒有。

    泱泱大國,以誠信為本,這就沒意思了。

    可是萬歷二十年畢竟還沒過,之前已經約好,要是貿然上書催他,萬一被認定毀約,推遲冊立,違反合同的責任誰都負擔不起,而且皇上到底是皇上,你上疏說他耍賴,似乎也不太妥當。

    一些腦子活的言官大臣就開始琢磨,既要敲打皇帝,又不能留把柄,想來想去,終于找到了一個完美的替代目標——申時行。

    沒辦法,申大人,誰讓你是首輔呢?也只好讓你去扛了。

    很快,一封名為《論輔臣科臣疏》的奏疏送到了內閣,其主要內容,是彈劾申時行專權跋扈,壓制言官,使得正確意見得不到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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