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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 第四章 夜半歌聲-《明朝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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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這個伺候了自己十幾年,一向忠心耿耿的老太監,崇禎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抉擇:

    “奴才!敢與奸臣相通,打一百棍,發南京!”

    太監不是人啊。

    順便說一句,在明代,奴才是朝廷大多數太監的專用蔑呼,而在清代,奴才是朝廷大多數人的尊稱(關系不好還不能叫,只能稱臣,所謂做奴才而不可得)。

    這件事情讓崇禎意識到,魏忠賢是不會消停的。

    而下一件事使他明白,魏忠賢是非殺不可的。

    確定無法挽回,魏公公準備上路了,足足準備了三天。

    在這三天里,他只干了一件事——打包。

    既然榮華于我如浮云,那就只要富貴吧。

    但這是一項相當艱苦的工作,幾百個仆人干了六天,清出四十大車,然后光榮上路,前呼后擁,隨行的,還有一千名隸屬于他本人的騎兵護衛。

    就算是輕度弱智的白癡,都知道現在是個什么狀況,大難當頭,竟然如此囂張,真是活膩了。

    魏忠賢沒有活膩,他活不到九千九百歲,一百歲還是要追求的。

    事實上,這個大張旗鼓的陣勢,是他最后的詭計。

    這個詭計的來由是歷史。

    歷史告訴我們,戰國的時候,秦軍大將王翦出兵時,一邊行軍一邊給秦王打報告,要官要錢,貪得無厭,有人問他,他說,我軍權在手,只有這樣,才能讓秦王放心。

    此后,這一招被包括蕭何在內的廣大仁人志士(識相點的)使用,魏忠賢用這招,說明他雖不識字,卻還是懂得歷史的。

    可惜,是略懂。

    魏公公的用意是,自己已經無權無勢,只求回家過幾天舒坦日子,這么大排場,只是想告訴崇禎老爺,俺不爭了,打算好好過日子。

    然而,他犯了一個錯誤——沒學過歷史唯物主義。

    所謂歷史唯物主義的要點,就是所有的歷史事件,都要根據當時的歷史環境來考慮。

    王翦的招數能夠湊效,是因為他手中有權,換句話說,他的行為,實際上是跟秦王簽合同,我只要錢要官,幫你打江山,絕不動你的權。

    此時的魏忠賢,已經無權無官,憑什么簽合同?

    所以崇禎很憤怒,他要把魏忠賢余下的都拿走,他的錢,還有他的命。

    魏忠賢倒沒有這個覺悟,他依然得意洋洋地出發了。

    但聰明人還是有的,比如他的心腹太監李永貞,就曾對他說,低調,低調點好。

    魏忠賢回答:

    若要殺我,何須今日?

    今日之前,還無須殺你。

    魏忠賢出發后的第三天,崇禎傳令兵部,發出了逮捕令。

    這一天是十一月六日,魏忠賢所在的地點,是直隸河間府阜城縣。

    護衛簇擁的魏公公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幾天來,他在京城的內線不斷向他傳遞著好消息:他的親信,包括五虎、五彪紛紛落馬,老朋友王體乾退了,連費勁心思拉下水的徐應元也被發配去守陵,翻身已無指望。

    就在他情緒最為低落的時候,京城的快馬又告訴他一個最新的消息:皇帝已經派人追上來了。

    威嚴的九千九百歲大人當場就暈了過去。

    追上來,然后呢?逮捕,入獄,定罪,斬首?還是挨剮?

    天色已晚,無論如何,先找個地方住吧,活過今天再說。

    魏忠賢進入了眼前的這座小縣城: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站。

    阜城縣是個很小的縣城,上千人一擁而入,擠滿了所有的客店,當然,魏忠賢住的客店,是其中最好的。

    為保證九千歲的人有地方住,許多住店的客人都被趕了出去,雖然天氣很冷,但這無關緊要,畢竟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在這些人中,有個姓白的書生,來自京城。

    所謂最好的客店,也不過是幾間破屋而已,屋內沒有輝煌的燈光,十一月的天氣非常的冷,無情的北風穿透房屋,發出凄冷的呼嘯聲。

    在黑暗和寒冷中,偉大的,無與倫比的,不可一世的九千九百歲蜷縮在那張簡陋的床上,回憶著過往的一切。

    隆慶年間出生的無業游民,文盲,萬歷年間進宮的小雜役,天啟年間的東廠提督,朝廷的掌控者,無數孫子的爺爺,生祠的主人,堪與孔子相比的圣人。

    到而今,只剩破屋、冷床,孤身一人。

    荒謬,究竟是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四十年間,不過一場夢幻。

    不如死了吧。

    此時,他的窗外,站立著那名姓白的書生。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沒有月光,在黑暗和風聲中,書生開始吟唱。

    夜半,歌起在史料中,這首歌的名字叫做《桂枝兒》,但它還有一個更貼切的名字——五更斷魂曲。

    曲分五段,從一更唱到五更:

    一更,愁起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二更,凄涼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

    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稠。

    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淺夜蛩愁。

    可憐滿枕凄涼也,重起繞房走。

    三更,飄零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

    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

    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四更,無望城樓上,敲四鼓,星移斗轉。

    思量起,當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別龍樓,辭鳳閣,凄凄孤館。

    雞聲茅店里,月影草橋煙。

    真個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五更,荒涼鬧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氣。

    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

    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

    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終,斷魂。

    多年后,史學家計六奇在他的書中記下了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但這一段,在后來的史學研究中,是有爭議的,就史學研究而言,如此詭異的景象,實在不像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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