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崇禎二年(1629)十二月一日,袁崇煥得到指示,皇帝召見立即進城。 召見的理由是議餉,換句話說就是發(fā)工資。 命令還說,部將祖大壽一同覲見。 從古到今,領工資這種事都是跑著去的,袁崇煥二話不說,馬上往城里跑,所以他忽略了如下問題:既然是議餉,為什么要拉上祖大壽? 跑到城下,卻沒人迎接,也不給開城門,等了半天,丟下來個筐子,讓袁督師蹲進去,拉上來。 這種入城法雖說比較寒摻,但好歹是進去了,在城內(nèi)守軍的指引下,他來到了平臺。 滿桂和黑云龍也來了,正等待著他。 在這個曾帶給他無比榮譽和光輝的地方,他第三次見到了崇禎。 第一次來,崇禎很客氣,對他言聽計從,說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給什么。第二次來,還是很客氣,十一月份了,城頭風大(我曾試過),二話不說就脫衣服,很夠意思。 第三次來,崇禎很直接,他看著袁崇煥,以低沉的聲音,問了他三個問題: 一、你為什么要殺毛文龍。 二、敵軍為何能長驅(qū)直入,進犯北京。 三、你為什么要打傷滿桂。 袁崇煥沒有回答。 對于他的這一反應,許多史書上說,是沒能反應過來,所以沒說話。 事實上,他就算反應過來,也很難回答。 比如毛文龍同志,實在是不聽話外加不順眼,才剁了的,要跟崇禎明說,估計是不行的。再比如敵軍為何長驅(qū)直入,這就說來話長了,最好拿張地圖來,畫幾筆,解釋一下戰(zhàn)術構(gòu)思,最后再順便介紹自己的作戰(zhàn)特點。 至于最后滿桂問題,對袁督師而言,是很有點無厘頭的,因為他確實不知道這事。 總而言之,這三個問題下來,袁督師就傻了。 對于袁督師的沉默,崇禎更為憤怒,他當即命令滿桂脫下衣服,展示傷疤。 其實袁崇煥是比較莫名其妙的,說得好好的,你脫衣服干嘛?又不是我打的,關我屁事。 但崇禎就不這么想了,袁崇煥不出聲,他就當是默認了,隨即下令,脫去袁崇煥的官服,投入大牢。 這是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很驚訝的舉動,雖然有些人已經(jīng)知道,崇禎今天要整袁崇煥,但萬萬沒想到,這哥們竟然玩大了,當場就把人給拿下,更重要的是,袁崇煥手握兵權(quán),是城外明軍總指揮,敵人還在城外呢,你把他辦了,誰來指揮? 所以內(nèi)閣大學士成基命、戶部尚書畢自嚴馬上提出反對,說了一堆話:大致意思是,敵人還在,不能沖動,沖動是魔鬼。 但崇禎實在是個四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物,老子抓了就不放,袁崇煥軍由祖大壽率領,明軍總指揮由滿桂擔任,就這么定了! 現(xiàn)在你應該明白,為什么兩次平臺召見,除袁崇煥外,還要叫上滿桂、黑云龍和祖大壽。 祖大壽是袁崇煥的心腹,只要他在場,就不怕袁軍嘩變,而滿桂是袁崇煥的死敵,抓了袁崇煥,可以馬上接班,如此心計,令人膽寒。 綜觀崇禎的表現(xiàn),斷言如下:但凡說他蠢的,真蠢。 但這個滴水不漏的安排,還是漏水。 袁崇煥被抓的時候,祖大壽看上去并不吃驚。 他沒有大聲喧嘩,也沒有高調(diào)抗議,甚至連句話都沒說。畢竟抓了袁崇煥后,崇禎就馬上發(fā)了話,此事與其他人無關,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但史書依然記下了他的反常舉動——發(fā)抖,出門的時候邁錯步等等。 對于這一跡象,大家都認為很正常——領導被抓了,抖幾抖沒什么。 只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玄妙。 這個人叫余大成,時任兵部職方司郎中。 祖大壽剛走,他就找到了兵部尚書梁廷棟,對他說: “敵軍兵臨城下,遼軍若無主帥,必有大亂!” 梁廷棟毫不在意: “有祖大壽在,斷不至此!” 余大成答: “作亂者必是此人!” 梁廷棟沒搭理余大成,回頭進了內(nèi)閣。 在梁部長看來,余大成說了個笑話,于是,他就把這個笑話講給了同在內(nèi)閣里的大學士周延儒。 這個笑話講給一般人聽,也就是笑一笑,但周大學士不是一般人。 周延儒,字玉繩,常州人,萬歷四十一年進士。 周延儒同志的名氣,是很大的,十幾年前我第一次翻明史的時候,曾專門去翻他的列傳,沒有翻到,后幾經(jīng)查找才發(fā)現(xiàn),這位仁兄被歸入了特別列傳——奸臣傳。 奸臣還不好說,奸是肯定的,此人天資聰明,所謂萬歷四十一年進士,那是謙虛的說法,事實上,他是那一年的狀元,不但考試第一,連面試(殿試)也第一。 聽到這句話,嗅覺敏銳的周延儒立即起身,問: “余大成在哪里?” 余大成找來了,接著問: “你認為祖大壽會反嗎?” 余大成回答: “必反。” “幾天?” “三天之內(nèi)。” 周延儒立即指示梁廷棟,密切注意遼軍動向,異常立即報告。 第一天,十二月二日,無事。 第二天,十二月三日,無事。 第三天,十二月四日,出事。 祖大壽未經(jīng)批示,于當日凌晨率領遼軍撤離北京,他沒有投敵,臨走時留下話,說要回寧遠。 回寧遠,也就是反了,皇帝十分震驚,關寧鐵騎是精銳主力,敵人還在,要都跑了,攤子怎么收拾? 周延儒很鎮(zhèn)定,他立即叫來了余大成,帶他去見皇帝談話。 皇帝問:祖大壽率軍出走,怎么辦? 余大成答:袁崇煥被抓,祖大壽心中畏懼,不會投敵。 皇帝再問:怎么讓他回來? 余大成答:只有一件東西,能把他拉回來。 這件東西,就是袁崇煥的手諭。 好辦,馬上派人去牢里,找袁督師寫信。 袁督師不寫。 可以理解,被人當場把官服收了,關進了號子,有意見難免,加上袁督師本非善男信女,任你說,就不寫。 急眼了,內(nèi)閣大學士,外加六部尚書,搞了個探監(jiān)團,全跑到監(jiān)獄去,輪流勸說,口水亂飛,袁督師還是不肯,還說出了不肯的理由: “我不是不寫,只是寫了沒用,祖大壽聽我的話,是因為我是督師,現(xiàn)我已入獄,他必定不肯就范。” 這話糊弄崇禎還行,余大成是懂業(yè)務的:什么你是督師,他才聽你的話,那崇禎還是皇上呢,他不也跑了嗎? 但這話說破,就沒意思了,所以余大成同志換了個講法,先捧了捧袁崇煥,然后從民族大義方面,對袁崇煥進行了深刻的教育,說到最后,袁督師欣然拍板,馬上就寫。 拿到信后,崇禎即刻派人,沒日沒夜地去追,但祖大壽實在跑得太快,追上的時候,人都到錦州了。 事實證明,袁督師就算改行去賣油條,說話也是算數(shù)的,祖大壽看見書信(還沒見人),就當即大哭失聲,二話不說就帶領部隊回了北京。 局勢暫時穩(wěn)定,一天后,再度逆轉(zhuǎn)。 十二月十七日,皇太極再度發(fā)起攻擊。 這次他選擇的目標,是永定門。 估計是轉(zhuǎn)了一圈,沒搶到多少實在玩意,所以皇太極決定,玩一把大的,他集結(jié)了所有兵力,猛攻永定門。 明軍于城下列陣,由滿桂指揮,總兵力約四萬,迎戰(zhàn)后金。 戰(zhàn)役的結(jié)果再次證明,古代游牧民族在玩命方面,有優(yōu)越性。 經(jīng)過整日激戰(zhàn),明軍付出重大傷亡,主將滿桂戰(zhàn)死,但后金軍也損失慘重,未能攻破城門,全軍撤退。 四年前,籍籍無名的四品文官袁崇煥,站在那座叫寧遠的孤城里,面對著只知道攢錢的滿桂、當過逃兵的趙率教、消極怠工的祖大壽,說: ““獨臥孤城,以當虜耳!” 在絕境之中,他們始終相信,堅定的信念,必將戰(zhàn)勝強大的敵人。 之后,他們戰(zhàn)勝了努爾哈赤,戰(zhàn)勝了皇太極,再之后,是反目、排擠、陣亡、定罪、叛逃。 趙率教死了,袁崇煥坐牢了,滿桂指認袁崇煥后,也死了,祖大壽終將走上那條不歸之路。 共患難者,不可共安樂,世上的事情,大致都是如此吧。 密謀永定門之戰(zhàn)后,一直沒撈到硬貨的皇太極終于退兵了——不是真退。 他派兵占據(jù)了遵化、灤城、永平、遷安,并指派四大貝勒之一的阿敏鎮(zhèn)守,以此為據(jù)點,等待時機再次發(fā)動進攻。 戰(zhàn)局已經(jīng)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雖然外地勤王的軍隊已達二十多萬,鑒于滿桂這樣的猛人也戰(zhàn)死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朝廷跟關外已基本失去聯(lián)系,遼東如何,山海關如何,鬼才知道,京城人心惶惶,形勢極度危險。 然后,真正的拯救者出現(xiàn)了。 半個月前,草民孫承宗受召進入京城,皇帝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是大學士,這是上級對你的信任。 然后皇帝又說,既然你是孫大學士了,現(xiàn)在出發(fā)去通州,敵人馬上到。 對于這種平時不待見,臨時拉來背鍋的欠揍行為,孫承宗沒多說什么,在他看來,這是義務。 但要說上級一點不支持,也不對,孫草民進京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人,他去通州迎敵的時候,朝廷還是給了孫大學士一些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