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第九章 陰謀-《明朝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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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招相當地有效,且難以禁止,送進去不少人,面對新形勢朝廷不等不靠,經過仔細鉆研,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對策。
具體方法是,所有的考卷收齊后,密封姓名,不直接交給考官,而是轉給一個特別的人。
這個人并非官員,他收到考卷后,只干一件事——抄。
所有的考卷,都由他重新抄寫,然后送給考官批改,全程由人監(jiān)督。
這招實在太狠,因為所有的考卷,是統(tǒng)一筆跡,統(tǒng)一形式,考官根本無從判斷,且毫不影響考試成績,可謂萬無一失。
綜上所述,作弊與反作弊的斗爭是長期的,艱苦的,沒有盡頭的,同學們?yōu)榱饲巴荆m屢戰(zhàn)屢敗,但屢敗屢戰(zhàn),到明代,斗爭達到了高潮。
高潮,就發(fā)生在天啟元年的浙江。
在這次科舉考試中,監(jiān)考程序非常嚴密,并實行了統(tǒng)一抄寫制度,按說是不會有問題的。
但偏偏就出了問題。
因為有人破解了統(tǒng)一抄寫制度。
雖然筆跡相同,試卷相同,但這個方法,依然有漏洞,依然可以作弊。
作弊的具體方法是,考生事前與考官預定密碼,比如一首唐詩,或是幾個字,故意寫在試卷的開頭,或是結尾,這樣即使格式與字跡改變,依然能夠辨別出考卷作者。
在這次考試中,有一個叫錢千秋的人,買到了密碼。
密碼是七個字——一朝平步上青云。按照約定,他只要將這七個字,寫在每段話的末尾,就能平步青云,金榜題名。
事情非常順利,考試結束,錢千秋錄取。
這位錢同志也相當守規(guī)矩,錄取之后,乖乖地給了錢,按說事情就該結了。
可是意外發(fā)生了。
因為這種事情,一個人是做不成的,必須是團伙作案,既然是團伙,就要分贓,既然分贓,就可能不勻,既然不勻,就可能鬧事,既然鬧事,就必定出事。
錢千秋同志的情況如上,由于賣密碼給他的那幫人分贓不勻,某些心態(tài)不好的同志就把大家都給告了,于是事情敗露,捅到了北京。
但這件事情說起來,跟錢謙益的關系似乎并不大,雖然他是考官,并沒有直接證據證實,他就是賣密碼的人,最多也就背個領導責任。
不巧的是,當時,他有一個仇人。
這個仇人的名字,叫做韓敬,而滑稽的是,他所以跟錢謙益結仇,也是因為作弊。
十年前,舉人錢謙益從家鄉(xiāng)出發(fā),前往北京參加會試,而韓敬,是他同科的同學。
在考場上,他們并未相識,但考試結束時,就認識了,以一種極為有趣的方式。
跟其他人不同,在考試成績出來前,錢謙益就準備好當狀元了,因為他作弊了。
但他作弊的方式,既不是夾帶,也不是買考官,甚至不是買密碼,而是作弊中的最高技巧——買朝廷。
買考題、買考官都太小兒科了,既然橫豎要買,還不如直接買通朝廷,讓組織考試的人,給自己定個狀元,直接到位,省得麻煩。
所以在此之前,他已經通過熟人,買通了宮里能說得上話的幾個太監(jiān),找好了主考官,考完后專門找出他的卷子,給個狀元了事。
當然,辦這種事,成本非常巨大,據說錢同志花了兩萬兩白銀,按今天的人民幣算,大致是一千二百萬。
能出得起這個價錢,還要作弊,可見作弊之誠意。
兩萬白銀,買個官也行了,錢謙益出這個價,就是奔著狀元名頭去的,但他萬沒想到,還有個比他更有誠意的。
在考試前,韓敬也很自信,因為他也出了錢,且打了包票,必中狀元。
可是卷子交上去后,他卻得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他的卷子被淘汰了。
淘汰是正常的,要真有水平,就不用出錢了。
可問題是,人找了錢出了,怎么能收錢不辦事呢?
韓敬在朝廷里是有關系的,于是連夜找人去查,才知道他的運氣不好,偏偏改他卷子的人,是沒收過錢的,看完卷子就怒了,覺得如此胡說八道的人,怎么還能考試,就判了落榜。
落榜不要緊,找回來再改成上榜就行。
韓敬同學畢竟手眼通天,找到了其他考官,幫他找卷子重新改。
可是找來找去,竟然沒找到,后來才知道,因為那位考官太討厭他的卷子,直接就給扔廢紙堆里了,翻了半天垃圾,才算把卷子給淘回來。
按常理,事已至此,重新改個上榜進士,也就差不多了,但韓敬同學對名次的感情實在太深,非要把自己的卷子改成第一名。但名次已經排定,且排名都是出了錢的(比如錢謙益),你要排第一,別人怎么辦?
關鍵時刻,韓敬使出了絕招——加錢。
錢謙益找太監(jiān),出兩萬兩,他找大太監(jiān),加價四萬兩,跟我斗,加死你!
四萬兩,大致是兩千四百萬人民幣,出這個價錢,買個狀元,無語。
更無語的,是錢謙益,出了這么多錢,都打了水飄,好在太監(jiān)辦事還比較地道,雖然沒有狀元,也給了個探花(第三名)。
花這么多錢,買個狀元,并不是吃飽了撐的,要知道,狀元不光能當官,還能名垂青史。自古以來,狀元都是最高榮譽,且按規(guī)定,每次科舉的錄取者,都刻在石碑上,放在國子監(jiān)里供后代瞻仰(現在還有),狀元的名字就在首位,幾萬兩買個名垂青史,值了。
但錢謙益同志是不值的,雖說也是探花,但花了這么多錢,只買了個次品,心理極不平衡,跟韓敬同學就此結下梁子。
韓敬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他雖然加了錢,買到了狀元,卻并不知道得罪錢謙益的后果。
因為錢同學雖然錢不夠多,關系不夠硬,卻很能混,進朝廷后沒多久就交了幾個朋友,分別叫做孫承宗、葉向高、楊漣、左光斗。
概括成一句話,他投了東林黨。
萬歷末年,東林黨是很有點能量的,而錢謙益也并不是個很大方的人,所以沒過幾年搞京察的時候,韓敬同志就因為業(yè)績不好,被整走了。
背負血海深仇的韓敬同志,終于等到了現在的機會,他大肆宣揚,應該追究錢謙益的責任。
但是說來說去,畢竟只是領導責任,經過朝廷審查,錢千秋免去舉人頭銜,充軍,主考官(包括錢謙益)罰三個月工資。
七年之后。
在周延儒和溫體仁眼前的,并不是一起無足輕重的陳年舊案,而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很多史書里,這都是一段催人淚下的段落,強大且無恥的溫體仁和周延儒,組成了惡毒的同盟,坑害了無辜弱小的錢謙益。
我覺得,這個說法,如果倒轉過來,是比較符合事實的。
首先,溫體仁和周延儒無不無恥,還不好講;錢謙益無辜,肯定不是。
溫體仁之所以要整錢謙益,是個心態(tài)問題。
他是當年內閣首輔沈一貫的門生,錢謙益剛入伙的時候,他就是老江湖了,在朝廷里混跡多年,威信很高,而且他還是禮部部長,專管錢謙益,居然還被搶了先,實在郁悶。
周延儒則不同,他是真吃虧了,且吃的就是錢謙益的虧。
其實原本推選入閣名單時,排在第一的,應該是周延儒,因為他狀元出身,且受皇帝信任,但錢謙益感覺此人威脅太大,怕干不過他,就下了黑手,派人找到吏部尚書王永光,做了工作,把周延儒擠了。
其次,在當時朝廷里,強大的那個,應該是錢謙益。他是東林黨領袖,一呼百應,從上到下,都是他的人,溫體仁周延儒基本算是孤軍奮戰(zhàn)。
當時的真實情況大致如此。
形勢很嚴峻,但同志們很勇敢,在共同的敵人面前,溫體仁、周延儒擦干眼淚,決定跟錢謙益玩命。
周延儒問溫體仁,打算怎么干。
溫體仁說,直接上疏彈劾錢謙益。
周延儒問,然后呢?
溫體仁說,沒有然后。
周延儒很生氣,因為他認為,溫體仁在拿他開涮,一封奏疏怎么可能干倒錢謙益呢?
溫體仁沒有回答。
周延儒告訴溫體仁,先找?guī)讉€人通通氣,做些工作,搞好戰(zhàn)前準備,別急著上疏。
第二天,溫體仁上疏了。
就文筆而言,這封奏疏非常一般,主要內容是彈劾錢謙益主使作弊,也沒玩什么寫血書,沐浴更衣之類的花樣,也沒做工作,沒找人,遞上去就完了。
然后他告訴周延儒,必勝無疑。
周延儒認為,溫體仁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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