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阳,出離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进。不覺夏時,正值那熏風初动,梅雨絲絲,好光景:冉冉綠阴密,風輕燕引雛。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处,忽見那路旁有兩行高柳,柳阴中走出一個老母,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进西去都是死路。“唬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 “老菩薩,古人云,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怎么西进便沒路了?”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那里去,有五六里遠近,乃是滅法国。那国王前生那世里結下冤仇,今世里無端造罪。二年前許下一個羅天大愿,要殺一萬個和尚,這兩年陸陸續續,殺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只要等四個有名的和尚,湊成一萬,好做圓滿哩。你們去,若到城中,都是送命王菩薩!”三藏聞言,心中害怕,戰兢兢的道:“老菩薩,深感盛情,感謝不盡!但請問可有不进城的方便路兒,我貧僧轉過去罷。”那老母笑道: “轉不過去,轉不過去,只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也。”八戒在旁邊賣嘴道:“妈妈兒莫說黑話,我們都會飛哩。”行者火眼金睛,其實認得好歹,那老母攙著孩兒,原是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慌得倒身下拜,叫道:“菩薩,弟子失迎!失迎!”那菩薩一朵祥云,輕輕駕起,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間,祥云縹緲,徑回南海而去。行者起來,扶著師父道:“請起來,菩薩已回寶山也。”三藏起來道:“悟空,你既認得是菩薩,何不早說?”行者笑道:“你還問話不了,我即下拜,怎么還是不早哩?”八戒沙僧對行者道:“感蒙菩薩指示,前邊必是滅法国,要殺和尚,我等怎生奈何?”行者道:“呆子休怕!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虎穴龙潭,更不曾傷損?此間乃是一国凡人,有何懼哉?只奈這里不是住处。天色將晚,且有鄉村人家,上城買賣回來的,看見我們是和尚,嚷出名去,不當穩便。且引師父找下大路,尋個僻靜之处,卻好商議。”真個三藏依言,一行都閃下路來,到一個坑坎之下坐定。 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去那城中看看,尋一條僻路,連夜去也。”三藏叮囑道:“徒弟啊,莫當小可,王法不容,你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老孫自有道理。” 好大圣,話畢將身一縱,唿哨的跳在空中。怪哉:上面無繩扯,下頭沒棍撑,一般同父母,他便骨頭輕。佇立在云端里、往下觀看,只見那城中喜氣沖融,祥光荡漾。行者道:“好個去处,為何滅法?”看一會,漸漸天昏,又見那:十字街燈光燦爛,九重殿香藹鐘鳴。七點皎星照碧漢,八方客旅卸行蹤。六軍營,隱隱的畫角才吹;五鼓樓,點點的銅壺初滴。四邊宿霧昏昏,三市寒煙藹藹。兩兩夫妻歸繡幕,一轮明月上東方。他想著:“我要下去,到街坊打看路徑,這般個嘴臉撞見人,必定說是和尚,等我變一變了。”捻著訣,念动真言,搖身一變,變做個撲燈蛾兒: 形細翼磽輕巧,滅燈撲燭投明。本來面目化生成,腐草中間靈應。每爱炎光觸焰,忙忙飛繞無停。紫衣香翅趕流螢,最喜夜深風靜。但見他翩翩翻翻,飛向六街三市。傍房檐,近屋角,正行時,忽見那隅頭拐角上一灣子人家,人家門首掛著個燈籠兒。他道:“這人家過元宵哩?怎么挨排兒都點燈籠?”他硬硬翅飛近前來,仔細觀看,正當中一家子方燈籠上,寫著安歇往來商賈六字,下面又寫著王小二店四字,行者才知是開飯店的。又伸頭打一看,看見有八九個人,都吃了晚飯,寬了衣服,卸了頭巾,洗了腳手,各各上床睡了。行者暗喜道:“師父過得去了。”你道他怎么就知過得去?他要起個不良之心,等那些人睡著,要偷他的衣服頭巾,裝做俗人进城。 噫,有這般不遂意的事!正思忖处,只見那小二走向前,吩咐:“列位官人仔細些,我這里君子小人不同,各人的衣物行李都要小心著。”你想那在外做買賣的人,那樣不仔細?又聽得店家吩咐,越發謹慎。他都爬起來道:“主人家說得有理,我們走路的人辛苦,只怕睡著,急忙不醒,一時失所,奈何?你將這衣服,頭巾、搭聯都收进去,待天將明,交付與我們起身。”那王小二真個把些衣物之類,盡情都搬进他屋里去了。行者性急,展開翅,就飛入里面,丁在一個頭巾架上。又見王小二去門首摘了燈籠,放下吊搭,關了門窗,卻才进房,脱衣睡下。那王小二有個婆婆,帶了兩個孩子,哇哇聒噪,急忙不睡。那婆子又拿了一件破衣,補補納綱,也不見睡。行者暗想道:“若等這婆子睡下下手,卻不誤了師父?”又恐更深,城門閉了,他就忍不住,飛下去,望燈上一撲,真是舍身投火焰,焦額探殘生,那盞燈早已息了。他又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鼠,睳睳哇哇的叫了兩聲,跳下來,拿著衣服頭巾,往外就走。那婆子慌慌張張的道:“老頭子! 不好了!夜耗子成精也!”行者聞言,又弄手段,攔著門厲聲高叫道:“王小二,莫聽你婆子胡說,我不是夜耗子成精。明人不做暗事,吾乃齊天大圣臨凡,保唐僧往西天取經。你這国王無道,特來借此衣冠,裝扮我師父。一時過了城去,就便送還。”那王小二聽言,一轂轆起來,黑天摸地,又是著忙的人,撈著裤子當衫子,左穿也穿不上,右套也套不上。 那大圣使個攝法,早已駕云出去,復翻身,徑至路下坑坎邊前。三藏見星光月皎,探身凝望,見是行者,來至近前,即開口叫道:“徒弟,可過得滅法国么?”行者上前放下衣物道:“師父,要過滅法国,和尚做不成。”八戒道:“哥,你勒掯那個哩?不做和尚也容易,只消半年不剃頭,就長出毛來也。”行者道:“那里等得半年!眼下就都要做俗人哩!”那呆子慌了道:“但你說話,通不察理。我們如今都是和尚,眼下要做俗人,卻怎么戴得頭巾?就是邊兒勒住,也沒收頂繩处。”三藏喝道:“不要打花,且干正事!端的何如?”行者道:“師父,他這城池我已看了。雖是国王無道殺僧,卻倒是個真天子,城頭上有祥光喜氣。城中的街道,我也認得,這里的鄉談,我也省得,會說。卻才在飯店內借了這幾件衣服頭巾,我們且扮作俗人,进城去借了宿,至四更天就起來,教店家安排了齋吃;捱到五更時候,挨城門而去,奔大路西行,就有人撞見扯住,也好折辨,只說是上邦欽差的,滅法王不敢阻滯,放我們來的。”沙僧道:“師兄处的最當,且依他行。”真個長老無奈,脱了褊衫,去了僧帽,穿了俗人的衣服,戴了頭巾。沙僧也換了,八戒的頭大,戴不得巾兒,被行者取了些針線,把頭巾扯開,兩頂縫做一頂,與他搭在頭上,揀件寬大的衣服,與他穿了,然后自家也換上一套道:“列位,這一去,把師父徒弟四個字兒且收起。”八戒道:“除了此四字,怎的稱呼?”行者道:“都要做弟兄稱呼:師父叫做唐大官兒,你叫做朱三官兒,沙僧叫做沙四官兒,我叫做孫二官兒。但到店中,你們切休言語,只讓我一個開口答話。等他問甚么買賣,只說是販馬的客人。把這白馬做個樣子,說我們是十弟兄,我四個先來賃店房賣馬。那店家必然款待我們,我們受用了,臨行時,等我拾塊瓦查兒,變塊銀子謝他,卻就走路。”長老無奈,只得曲從。 四眾忙忙的牽馬挑擔,跑過那邊。此处是個太平境界,入更時分,尚未關門,徑直进去,行到王小二店門首,只聽得里邊叫哩。有的說:“我不見了頭巾!”有的說:“我不見了衣服!”行者只推不知,引著他們,往斜對門一家安歇。那家子還未收燈籠,即近門叫道:“店家,可有閑房兒我們安歇?”那里邊有個婦人答應道:“有,有,有,請官人們上樓。”說不了,就有一個漢子來牽馬。行者把馬兒遞與牽进去,他引著師父,從燈影兒后面,徑上樓門。那樓上有方便的桌椅,推開窗格,映月光齊齊坐下。 只見有人點上燈來,行者攔門,一口吹息道:“這般月亮不用燈。”那人才下去,又一個丫環拿四碗清茶。行者接住,樓下又走上一個婦人來,約有五十七八歲的模樣,一直上樓,站著旁邊問道:“列位客官,那里來的?有甚寶貨?”行者道:“我們是北方來的,有幾匹粗馬販賣。”那婦人道:“販馬的客人尚還小。”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