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月魂-《穆斯林的葬禮》
第(2/3)頁
“小姨,小姨……”她顫抖著說,“我不是新月,我是天星的爱人哪!”
“天星?天星在哪兒?新月在哪兒?”梁冰玉放下陳淑彥,急切地往垂華門跑去!她到家了,既然天星在,新月也一定在,這個家沒搬走,女兒在里邊呢!
“小姨,”陳淑彥尋思著該怎么對她說呀?只能答非所問,指著倒座南房說,“进這屋吧,里邊兒早不是咱的了!”
倒座南房里,天星耷拉著腦袋,正在和兒子青萍一起吃早點:薄脆、芝麻燒餅。待會兒吃完了,他和淑彥還得趕紧去上班,奔命,掙錢。兩個孩子去上學,青萍十六了,正上高中,妹妹上初中,哥兒倆一個學校,都在回民中學,天星和新月都是從那兒畢業的。
望著突然歸來的小姨,天星呆了,傻了,臉阴沉得像個青銅疙瘩,厚嘴唇哆嗦著,眼睛里閃著淚花。
故園雖在,人世滄桑。這個家變得不可辨認了。梁冰玉走进倒座南房,覺得像走进了別人的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只剩下倒座了?”她喃喃地說,像是發問,又像是自語。
天星一言不發。沒法兒向她解釋,一肚子的話沒法兒說!難道要說房子嗎?現如今上邊兒倒是要“落實政策”了,統統退還給天星,還要當“文物”保護。想起來“保護”的時候,它已經破爛不堪了。你們爱怎么保護就怎么保護吧,天星不要了,兩個工人掙不了幾個錢,沒那么大開銷,五間倒座就夠了,里院誰爱住誰住,管不著!抄家抄走的那些玉,本來也應該退還,因為文物價值極高,就折價歸公了,發給天星一筆數目驚人的錢,算是對他“捐獻文物”的獎勵。天星不要!爱玉的人沒了,錢還管什么用?兒孫不靠祖業,靠自個兒兩只手掙錢!
這些,其實也不是梁冰玉所關心的。她只急切地問:“家里的人都在哪兒?新月在哪兒?”她迫不及待地要見的,其實只有新月。
“沒了!”天星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哭喊,抱著腦袋蹲到地上,“您想見的、不想見的,都沒了!”
“啊?!”晴天霹靂把梁冰玉震昏了!
她手中提著的圓圓的紙盒啪地落在地上,紙盒裂開了,那里面是一塊精致的生日蛋糕!今天是阴歷六月初五,是女兒的生日,她記著呢,才趕在這一天來到,萬萬沒有想到,生日已是“名祭”!
巍巍西山,一片蓊郁蔥寵,像是用碧玉、用翡翠鋪成。
山腳下,叢林茂密,綠阴森森,累累碩果把枝頭壓彎了,將要成熟的桃子、梨、蘋果垂下來,像是要親吻那肥沃的土地。
這就是當年的回民公墓。一場人間浩劫也殃及了死者,土墳和墓碑都荡然無存了,只留下這肥沃的土地,每年滋養出豐碩的果實。
穿過果樹之間的空隙,梁冰玉默默地徘徊,踏著那松软的、褪黄色的土地。
穆斯林們的遺骨和靈魂總不會因為土墳、墓碑的消失而消失吧?他們和這沃土、和這果園并世長存。地面上沒有任何標志了,也就沒有人再驚擾他們了,他們將永遠在這片蒼翠的果園里安息。
《古蘭經》中曾用那么優美的語言描述令人神往的后世天園!那是人間沒有的樂園,那里濃阴蔽日,芳草鋪地,鮮花盛開,碩果滿園。进入天園的穆斯林們在綠阴的庇護下,不覺得炎熱,也不覺得嚴寒。他們隨意采摘園中的果實,用銀盤和晶瑩如玻璃的銀杯飲用園中的醴泉。有許多俊秀童男和黑眸童女服侍他們,在那里聽不到惡言和謊話,他們永遠不再遭受痛苦和災難……
新月已經生活在天園里了吧?
梁冰玉默默地在園中徘徊。
她看到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身材高高的中年男子久久地佇立在一棵樹旁,臉色沉郁,神情凄楚。他久久地佇立著,凝視著面前的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手里提著一把小提琴。他的年紀,看起來不過四十多歲,頭發卻已經花白。他一定也是來為親人“游墳”的,但是墳已經找不到了。也許他佇立的地方正是他的親人的棲身之所。
梁冰玉不知道女兒所在的確切位置,但她確信女兒就在這片土地之中,就在她的身邊。她默默地走遍園中的每一寸土地,確信女兒一定聽見了妈妈的腳步聲,一定看到了妈妈那望穿了的雙眼,一定聽見了妈妈心中的呼喚。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