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小子只為苦口勸者世人休要賭博，卻想起一個人來，沒事閑游，擺在光棍手里，不知不覺弄去一賭，賭得精光，沒些巴鼻，說得來好笑好聽： 風(fēng)流誤入綺羅叢，自訝通宵依翠紅。 誰道醉翁非在酒？卻教眨眼盡成空。 這本話文，乃在宋朝道君皇帝宣和年間，平江府有一個官人姓沈，承著祖上官蔭，應(yīng)授將仕郎之職，赴京聽調(diào)。這個將仕家道豐厚，年紀(jì)又不多，帶了許多金銀寶貨在身邊。少年心性，好的是那歌樓舞謝，倚翠偎紅，綠水青山，閑茶浪酒，況兼身伴有的是東西。只要撞得個樂意所在，揮金如土，毫無吝色。大凡世情如此，才是有個撒漫使錢的勤兒，便有那幫閑助懶的陪客來了。寓所差不多遠(yuǎn)，有兩個游手人戶：一個姓鄭，一個姓李，總是些沒頭鬼，也沒個甚么真名號，只叫作鄭十哥，李三哥。終日來沈?qū)⑹讼?#22788;，與他同坐同起，同飲同餐，沈?qū)⑹艘豢桃搽x不得他二人。他二人也有時破些錢鈔，請沈?qū)⑹说狡娇道镏泻面⒚眉依铩[個還席。吃得高興，就在妹妹人家宿了。少不得串同了他家扶頭打差，一路兒撮哄，弄出些錢鈔，大家有分，決不到得白折了本。虧得沈?qū)⑹藟涯曦?#33394;，心性不常，略略得昧就要跳槽，不迷恋著一個，也不能起發(fā)他大主錢財，只好和哄過日，常得嘴頭肥膩而已。如是盤桓將及半年，城中樂地也沒有不游到的所在了。 一日，沈?qū)⑹伺c兩人商議道：“我們城中各处走遍了，況且塵囂嘈雜，沒甚景趣。我要城外野曠去处走走，散心耍子一回何如？”鄭十、李三道：“有興，有興，大官人一發(fā)在行得紧。只是今日有些小事未完，不得相陪，若得遲至明日便好。”沈?qū)⑹?#36947;：“就是明日無妨，卻不可誤期。”鄭、李二人道：“大官人如此高懷，我輩若有個推故不去，便是俗物了，明日準(zhǔn)來相陪就是。”兩人別去了一夜，到得次日，來約沈?qū)⑹?#36947;：“城外之興何如？”沈?qū)⑹?#36947;：“專等，專等。”鄭十道：“不知大官人轎去？馬去？”李三道：“要去閑步散心，又不趕甚路程，要那轎馬何干？”沈?qū)⑹?#36947;：“三哥說得是。有這些人隨著，便要來催你東去西去，不得自由。我們只是散步消遣，要行要止，憑得自家，豈不為妙？只帶個把家童去跟跟便了。”沈?qū)⑹?#36523;邊有物，放心不下，叫個貼身安童背著一個皮箱，隨在身后。一同鄭、李二人踱出長安門外來。但見：甫高城廓，漸遠(yuǎn)市廛。參差古樹繞河流，荡漾游絲飛野岸。布簾沽酒处，惟有耕農(nóng)村老來嘗；小艇載魚還，多是牧豎樵夫來問。炊煙四起，黑云影里有人家，路徑多歧，青蘆痕中為孔道。別是一番野趣，頓教忘卻塵情。 三人信步而行，觀玩景致，一頭說話，一頭走路。迤邐有二三里之遠(yuǎn)，來到一個塘邊。只見幾個粗腿大腳的漢子赤剝了上身，手提著皮挽，牽著五六匹好馬，在池塘里洗浴。看見他三人走來至近，一齊跳出塘子，慌忙將衣服穿上，望著三人齊聲迎喏。沈?qū)⑹梭@疑，問二人道：“此輩素非相識，為何見吾三人恭敬如此？”鄭、李兩人道：“此王朝議使君之隸卒也。使君與吾兩人最相厚善，故此輩見吾等走過，不敢怠慢。”沈?qū)⑹?#36947;：“元來這個緣故，我也道為何無因至前！” 三人又一頭說，一頭走，高池邊上前又?jǐn)?shù)百步遠(yuǎn)了。李三忽然叫沈?qū)⑹艘宦?#36947;：“大官人，我有句話商量著。”沈?qū)⑹?#36947;：“甚話？”李三道：“今日之游，頗得野興，只是信步浪走，沒個住腳的去处。若便是這樣轉(zhuǎn)去了，又無意味。何不就骑著適才主公之馬，拜一拜王公，豈不是妙？”沈?qū)⑹?#36947;：”王公是何人？我卻不曾認(rèn)得，怎好拜他？”李三道：“此老極是個妙人，他曾為一大郡守，家資絕富，姬妾極多。他最喜的是賓客往來，款接不倦。今年紀(jì)已老，又有了些疾病，諸姬妾皆有離心。卻是他防禁嚴(yán)密，除了我兩人忘形相知，得以相見，平時等閑不放出外邊來。那些姬妾無事，只是終日合伴頑耍而已。若吾輩去看他，他是極喜的。大官人雖不曾相會，有吾輩同往，只說道欽慕高雅，愿一識荊，他看見是吾每的好友，自不敢輕。吾兩人再遞一個春與他，等他曉得大官人是在京調(diào)官的，衣冠一脈，一發(fā)注意了，必有極精的飲饌相款。吾每且落得開懷快暢他一晚，也是有興的事。強如寂寂寞寞，仍舊三人走了回去。”沈?qū)⑹诵睦镂礇Q，鄭十又道：“此老真是會快活的人，有了許多美妾，他卻又在朋友面上十分殷勤，尋出興趣來。更兼留心飲饌，必要精潔，惟恐朋友們不中意，吃得不盡興。只這一片高興熱腸，何处再討得有？大官人既到此地，也該認(rèn)一認(rèn)這個人，不可錯過。”沈?qū)⑹艘蚕?#36947;：“果然如此，便同二位拜他一拜也好。”李三道：“我每原回到池邊，要了他的馬去。”于是三人同路而回，走到池邊。鄭、李大聲叫道：“帶四個馬過來！”看馬的不敢違慢，答應(yīng)道：“家爺?shù)鸟R，官人每要骑，盡意骑坐就是。”鄭、李與沈?qū)⑹烁?#39569;了一匹，連沈家家童棒著箱兒，也骑了一匹。看馬的帶住了馬頭，問道：“官人每要往那里去？”鄭生將鞭梢指道：“到你爺家里去。”看馬的道：“曉得了。”在前走著引路，三人聯(lián)盟按轡而行。 轉(zhuǎn)過兩個坊曲，見一所高門，李三道：“到了，到了。鄭十哥且陪大官人站一會，待我先进去報知了，好出來相迎。”沈?qū)⑹碎_了箱，取個名帖，與李三帶了報去。李三进門內(nèi)去了，少歇出來道：“主人聽得有新客到此，甚是喜歡。只是久病倦懶，怕著冠帶，愿求便服相見。”沈?qū)⑹?#36947;：“論來初次拜謁，禮該具服。今主人百命，恐怕反勞，著許便服，最為灑脱。”李三又进去說了。只見王朝議命兩個安童扶了，一同李三出來迎客。沈?qū)⑹伺e眼看時，但見：儀度端莊，容顏羸瘦。一前一卻，渾如野鶴步罡；半喘半吁，大似吳牛見月。深淺躬不思而得，是鷺鴛班里習(xí)將來；長短氣不約而同，敢鶯燕窩中輸了去？ 沈?qū)⑹艘娡醭h雖是衰老模樣，自然是土大夫体段，肅然起敬。王朝議見沈?qū)⑹松倌曦S采，不覺笑逐顏開，拱进堂來。沈?qū)⑹伺c二人俱與朝議相見了。沈?qū)⑹藬⒘诵┭瞿降恼f話道：“幸鄭、李兩兄為紹介，得以識荊，固快夙心，實出唐突。”王朝議道：“兩君之友，即仆友也。況兩君勝士，相與的必是高賢，老朽何幸，得以沾接！”茶罷，朝議揖客进了東軒，分付當(dāng)直的設(shè)席款待。分付不多時，杯盤果饌片刻即至。沈?qū)⑹丝磿r，雖不怎的大擺設(shè)，卻多精美雅潔，色色在行，不是等閑人家辦得出的。朝議謙道：“一時不能治具，果菜小酌，勿怪輕褻。”鄭、李二人道：“沈君極是脱灑人，既貢吾輩相知，原不必認(rèn)作新客。只管盡主人之興，吃酒便是，不必過謙了。”小童二人頻頻斟酒，三個客人忘懷大嚼，主人勉強支陪。 看看天晚，點上燈來。朝議又陪了一晌，忽然喉中發(fā)喘，連嗽不止，痰聲曳鋸也似晌震四座，支吾不得。叫兩個小童扶了，立起身來道：“賤体不快，上客光顧，不能盡主禮，卻怎的好？”對鄭生道：“沒奈何了，有煩鄭兄代作主人，請客隨意劇飲，不要阻興。老朽略去歇息一會，煮药吃了，少定即來奉陪。恕罪！恕罪！”朝議一面同兩個小童扶擁而去。 剩得他三個在座，小童也不出來斟酒了。李三道：“等我尋人去。”起身走了进去。沈?qū)⑹艘娭魅巳チ耍葡@珊，心里有些失望。欲待要辭了回去，又不曾別得主人，抑且余興還未盡，只得走下庭中散步。忽然聽得一陣歡呼擲銀子聲，循聲覓去，卻在軒后一小閣中，有些燈影在窗隙里射將出來。沈?qū)⑹藢⒋跋?#24324;大了些，窺看里面。不看時萬事全体，一看看見了，真是：酥麻了半壁，软癱做一堆。你道里頭是甚光景？但見：明燭高張，巨案中列。擲盧賽雉，纖纖玉手擎成：喝六呼么，點點朱唇吐就。金步搖，玉條脱，盡為孤注爭雄：風(fēng)流陣，肉屏風(fēng)，竟自和盤托出。若非廣寒殿里，怎能勾如許仙風(fēng)？不是金各国中，何处來若干媚質(zhì)？任是愚人須缩舌，怎教浪子不輸心！ 元來沈?qū)⑹舜跋吨锌慈ィ娎镱^是美女七八人，環(huán)立在一張八仙桌外。桌上明晃晃點著一枝高燭，中間放下酒榼一架，一個骰盆。盆邊七八堆采物，每一美女面前一堆，是將來作注賭采的。眾女掀拳裸袖，各欲爭雄。燈下偷眼看去，真?zhèn)€個個如嫦娥出世，豐姿態(tài)度，目中所罕見。不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看得目不轉(zhuǎn)睛，頑涎亂吐。正在禁架不定之際，只見這個李三不知在那里走將进去，也竄在里頭了，抓起色子，便待要擲下去。眾女賭到間深处，忽見是：李三下注，盡嚷道：“李秀才，你又來鬼廝攪，打斷我妹妹們興頭！”李三頑著臉皮道：“便等我在里頭，與賢妹們幫興一幫興也好。”一個女子道：“總是熟人，不妨事。要來便來，不要酸子氣，快擺下注錢來！”眾女道：“看這個酸鬼那里熬得起大注？”一遞一句譏誚著。李三擲一擲，做一個鬼臉，大家把他來做一個取笑的物事。李三只是忍著羞，皮著臉，憑他擎面啐來，只是頑鈍無恥，挨在幫里。一霎時，不分彼此，竟大家著他在里面擲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