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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術-《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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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慚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綠綺琴。

    第二天早起,老姥又來,手中端著四枚剝凈的熟鸡子兒,做一碗盛著,同一小壺好茶,送到俊卿面前,說:“舍人吃點心?!笨∏湔f:“多謝妈妈盛情。”老姥說:“這是景小娘子昨夜吩咐了的,老身這才來?!笨∏湔f:“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詩奉謝,煩妈妈給我帶去?!笨∏渚桶炎蛞沟脑妼懺诠{紙上,封好了交付妈妈。

    妈妈拿去給景小姐看了,詩中分明是推卻的意思,景小姐一心喜歡俊卿,見他以相如自比,反認做有意于文君,后邊兩句,不過是謙遜的話,就也回他一首,奉和其韻。詩云:

    宋玉墻東思不禁,愿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罷,也寫在烏絲繭紙上,叫老姥送過來??∏淇戳?,笑著說:“原來小姐如此高才!難得,難得!”俊卿見她缠得紧,心生一計,對老姥說:“多謝小姐美意,小生不是無情,奈何小生已經聘有妻室,不敢欺心妄想。上復小姐,這段姻緣種在來世吧。”老姥說:“既然舍人已經有了親事,老身去回復了小娘子,省得她牽腸掛肚,空想壞了?!崩侠讶チ?,俊卿又出門去打點衙門的事情,央求寬緩日期,諸事辦妥,到了天晚才回得下处。

    來日一早,這老姥又走過來,笑著說:“舍人小小年紀,倒會掉謊,老婆滾到身邊,推著不要。昨天回了小娘子,小娘子叫我問一問兩位管家,都說道舍人并不曾聘過娘子。小娘子不勝喜歡,已經對員外說過,少刻員外自來奉拜說親,好歹要成事了?!笨∏浯袅税肷?,說:“這個冤家,哪里說起?只好收拾行李,趁早走了吧。”吩咐聞龙跟店家會了鈔,急等著就要起身,只見店家走进來說:“主人富員外來拜聞相公?!闭f罷,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笑嘻嘻地走进來,堂中望見了聞俊卿,先就歡喜了,問:“這位小相公,想必就是聞舍人了?”老姥還在店內,也跟了來,說:“正是這位。”富員外把手一拱,說:“請過來相見。”聞俊卿和他見過了禮,整了客座坐了。富員外說:“老漢無事不敢冒叫新客。老漢有一外甥女,是景少卿的女兒,未曾許著人家。舍甥立愿不肯輕配凡流,老漢不敢擅作主張,憑她意中自擇。昨天對老漢說,有個聞舍人,住在本店,風采不凡,愿執箕帚。所以要老漢親自來奉拜,說此門親事。老漢今天見了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女也有幾分姿容,況且粗通文墨。實在是一對佳偶,足下不可錯過。”聞俊卿說:“不敢欺瞞老丈,小生過蒙令甥女謬爱,豈敢自外?一來令甥女是公卿閥閱,小生是武弁門風,恐怕攀高不著;二來老父在難中,小生正要入京辯冤,此事既不曾告過高堂,又不好為此耽擱,所以應承不得。”員外說:“舍人是簪纓世胄,況又黌富有士,指日飛騰,豈分什么文武門楣?要是因為令尊的事,急于入京,何不把親事議定了,等歸來后稟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女的心,又不誤了足下辦事,有何不可?”

    聞俊卿無法推托,心想:“他家不曉得我的心病,如此相逼,卻又不好十分過卻,打破機關。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緣,不必說了。還有杜子中更加相厚,卻不得不閃下了他。一向有個主意,要在骨肉女伴里邊另尋一段姻緣,發付他去。如今既然有這件事,我不如權且應承,定下在這里,他日作成了杜子中,豈不為妙?那時候她曉得我是女身了,可怪不得我說謊。萬一杜子中也不成,那時候也好開交了,不像如今礙手?!彼阌嬕讯ǎ蛯T外說:“既承老丈和令甥女如此高情,小生豈敢不入提摯!只得留下一件信物為定,待小生京中回來,上門求娶就是了!”說罷,就在身邊解下那個羊脂玉鬧妝,雙手遞給員外說:“把這個奉上令甥女,作為表信。”富員外千歡萬喜,接在手中,同老姥去回復景小姐說:“婚事說定了。”員外就叫店中辦起酒來,給聞舍人餞行??∏渫茀s不得,吃得盡歡而別。

    主仆三人起身上路,不一日,到了京城。叫聞龙先去打聽魏、杜兩家新进士的下处。問著了杜子中一家,原來那魏撰之到部之后,已經給假回去了。杜子中聽說聞俊卿來到,不勝歡喜,忙差長班來接到下处,兩人相見,俊卿說:“小弟為老父的事情,日前分別的時候,承兄等吩咐入京圖便,切記在心。后來聽說兩兄高發,為此不辭跋涉,特來相托。不想魏撰之已經回家,所幸吾兄尚在京師,小弟不致失望了。”杜子中說:“仁兄先把老伯被誣的事寫成一個揭帖,逐一辯明,刊刻印出,在朝門外逢人就送。等公論明白了,然后小弟央個在兵部的相好的同年,條陳別事,帶上這一段,就好在本籍去生發出脱了?!笨∏湔f:“老父有個稿本,可以上得么?”子中說:“如今重文輕武,老伯是按院題奏的,要是武職官出面自辯,他們不容起來,反致激怒,弄壞了事。不如小弟方才說的為妙,仁兄不要輕率。”俊卿說:“感謝指教。小弟是書生之見,還求仁兄作主行事。”子中說:“異姓兄弟,原是自家身上的事,何勞叮咛?”俊卿問:“撰之為什么回去了?”子中說:“撰之原來和小弟同寓多時,他說有件心事,要回去和仁兄商量。問他什么事情,又不肯說。小弟說:仁兄看見我們兩人中了,未必不进京來。他說這是不能等的,況且事情要回家里做,必定要先回去,所以告假走了。正不知仁兄卻又來京,可不是兩頭相左了?敢問仁兄,他究竟要和你商量什么事?”俊卿明知為婚姻之事,卻只當不知,推說:“小弟也不曉得他為什么,想來無非為家里的事?!弊又校骸靶〉芤蚕胨麤]什么大事,為什么這樣等不得?”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子中吩咐治酒接風,就叫聞家家人安頓了行李,不必另尋寓所,就在他這里同寓。因為子中先前和魏家同寓,如今魏家去了,房舍盡空,可以住得下聞家主仆三人。子中又吩咐打掃聞舍人的臥房,就移出自己的臥榻來,相對鋪著,說是晚間可以聯床清話??∏淇匆?,心里有些突兀起來。暗想:“平日和他們同學,不過是白天來往,會文會酒,并不看見我的臥起,所以沒被看破。如今弄在一間房內了,卻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么辦?”卻又沒個理由可以推得掉兩处歇宿,只能自己盡量精細些,遮掩過去。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而且終日相处,這些細微舉动,水火不便的所在,哪里裝飾得許多?聞俊卿雖然白天到長安街上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勾當;晚上宿歇,就有好些破綻落在杜子中的眼里了。杜子中是個聰明人,有什么不懂得的事?曉得有些詫異,越加留心觀察,越看越是了。

    一天,俊卿出去,忘鎖了拜匣,子中偷偷打開來一看,都是些文翰柬帖,其中有一張草稿,寫著:“成都綿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君神前。愿保父聞確冤情早白,自身安穩還鄉,竹箭之期,鬧妝之約,各得如愿。謹疏。”子中見了拍手說:“眼見得公案在這里了。我枉為男子,被她瞞過了多時。如今不怕她飛上天去,只是后邊兩句解不出,莫不是已經許過了人家?怎么辦?”心里狂荡不禁。

    俊卿回來,子中接著,在房里坐了,看著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把自己身子上下前后看了又看,問:“小弟今天有什么舉动差錯了,仁兄這樣見笑?”子中說:“笑你瞞得我好。”俊卿說:“小弟到此做的事,可不曾瞞仁兄一些兒。”子中說:“瞞得多哩!俊卿自想么?”俊卿說:“確實沒有?!弊又姓f:“俊卿,可還記得當初你我同書齋時說的話么?原說:弟如果是個女子,必當嫁兄;兄如果是個女子,必當娶兄??上У懿荒茏兣?,誰知兄果然是個女子,卻瞞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時了。怎么還說不瞞?”俊卿見說著心病,臉上通紅起來說:“誰這樣說?”子中從袖中摸出這張疏文來說:“這可是俊卿的親筆。”俊卿一時低頭無語。

    子中就挨過來坐在一处,笑著說:“一向只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不是天從人愿了么?”俊卿站了起來說:“行蹤為兄識破,抵賴不得了。只有一件,一向承兄過爱,慕兄之心,并不是沒有。奈何姻緣一事,已屬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了,望兄見諒?!弊又秀等徽f:“小弟和撰之同為俊卿窗友,論起相交意氣來,覺得小弟還勝他一分??∏錇槭裁匆翊瑓s薄于小弟呢?況且撰之又不在這里,你現鐘不打,反去煉銅,這是怎么說?”俊卿說:“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看見疏上寫著‘竹箭之期’的話么?”子中說:“正是這句話我不理解?!笨∏湔f:“小弟因為和兩兄同學,心中想占卜一下從哪一個。那天向天暗禱,箭射出,先拾到的,就成為夫婦。后來這箭卻在撰之处,小弟詭稱是家姐所射。撰之一心想慕,拿一個玉鬧妝為定。那時候小弟雖然不說言,心已經許下了。這是天意如此,不是小弟有厚薄?!弊又写笮φf:“要是這樣說來,俊卿一定歸我所有無疑了。”俊卿問:“怎么說?”子中說:“那天齋前的箭,本是小弟拾得??匆娂龡U上有兩行小字,覺得奇怪,正在誦讀,撰之聽見走了出來,從小弟手中接過去看。這時候偶然家中呼喚小弟,就把竹箭放在撰之那里,不曾取回來。何嘗是撰之拾得的?要說俊卿那它占卜天意,更應該是小弟了。不心他日你可以問撰之,這可是混賴不得的?!笨∏湔f:“既然你曾看見箭上的字,可還記的么?”子中說:“雖然看的時候倉卒無心,也還記得是'矢不虛發,發必應弦'八個字。”

    俊卿見他說得是真,心里已經软了,說:“如果真是這樣,可就是天意了。只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許多時,如今又趕了回去,日后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子中說:“這個說不得了。從來說:‘先下手為強’,況且本該是我的。”就擁了俊卿求歡,說:“相好兄弟,如今能同枕席,天上人間,沒有比這個更高興的了?!笨∏渫凭懿坏?,只得含羞入帷帳。有一首曲調《山坡羊》,說這件事事:

    這小秀才有些兒怪樣,进了羅帷,忽現了本相。本來是個黌宫里折桂的郎君,改換了章臺內司花的主將。金蘭契,只覺得肉味馨香;筆硯交,果然是有筆如枪。皺眉頭,忍著疼,受的是良朋針砭:趁胸懷,揉著竅,顯出那知心酣暢。用一番切切??來也,哎呀,分明是遠方來,樂意洋洋。思量,一糶一糴,是聯句的篇章;慌忙,為云為雨,還錯認了龙阳。

    事畢,聞小姐整容而起,嘆一聲:“妾的一生,交付給郎君,心愿也滿足了。只是哄了魏撰之,怎么回他?”忽然轉念一想,把手在床上一拍,說:“有法子了?!倍抛又械钩粤艘惑@,問:“這事有什么法子?”小姐說:“好叫郎君得知:妾身日前到成都,在店內安歇,主人有個甥女見了妾身,對他外公說了,逼著要相許。是妾身想個計較,那信物定下,推說回去的時候完娶。當時妾身的意思,說魏撰之有了竹箭之約,恐怕冷淡了郎君,又見那個女子才貌雙全,可以和郎君相配,所以定下這個姻緣。如今妾已經歸君,他日回去,魏撰之問起所許的話,就把這家的女子說合給他,豈不大妙?況且當時只說是我姊姊,他心里并不曾曉得是妾身自己,也不是哄他的了?!弊又姓f:“這個最妙。足見小姐為朋友的美情,有了這個出場,就個小姐配合,和撰之也無嫌了。誰曉得途中又有這件奇事?還有一件要問:途中認不出是你是女客,這個不必說了,但是小姐雖然男扮,同兩個男仆一起行走,好些不便?!毙〗阈χf:“誰說同來的都是男人?他們兩個本是一對夫婦,一男一女,打扮做一樣的。所以途中好服侍,走动也不必避嫌。”子中也笑著說:“有其主必有其仆,有才思的人做出來都是奇怪的事。”小姐就把景家女子所和的詩,拿出來給子中看。子中說:“世間也還有這樣的女子!魏撰之得此也應該滿足了?!?

    小姐再和子中商量父親的事。子中說:“如今是我丈人,一發好措詞出力了。我吏部有個相知,先央他把做對頭的兵道調個地方,就好辦事了。”小姐說:“這個最重要,郎君一定要放在心上?!弊又泄蝗パ肭罄舨俊滋熘笸粕旧?,把兵道改升了廣西地方。子中來回復小姐:“對頭走了,我如今作速討個差和你回去救岳丈。這里的辯白上下都已經知道,一旦抚按輕擬上來,沒個不停當的。”小姐愈加感激,更加恩爱。

    子中討下差來,解餉到山東地方,就便回籍。小姐仍舊扮做男人,同聞龙夫妻,擎弓帶箭,照前妝束,骑了馬,傍著子中的官轎,家人仍舊以舍人稱呼。走了幾天,將過幬(mao冒)州,曠野中一支響箭擦著官轎射來。小姐曉得有歹人來了,吩咐轎夫:“你們只管往前走,我在這里對付?!闭媸敲也粫?,會家不忙,扯出囊弓,扣上弦,搭上箭。只見百步之外,一骑馬飛也似地跑來。小姐掣開弓,喝一聲:“著!”那邊人不防備,中了一箭,倒撞下馬來,在地下掙扎。小姐鞭著坐馬趕上大轎,高聲說:“賊人已經了當了,放心前去?!币宦返娜硕喾Q贊小舍人好箭,個個忌憚。子中轎里得意,自不必說。

    完了公事,平平穩穩到了家中。因為兵道升去,聞參將已經保候在外了。小姐进見,細說了京中的事情和杜子中怎么作為,調走了兵道。參將感激不盡,說:“如此大恩,怎么報答?”小姐又把被他識破,已經將身子嫁他,和他一同歸來的事也說了,參將也很喜歡,說:“這是郎才女貌,配得不枉了。你快改了裝,趁他今天榮歸吉日,我送你過門去吧!”小姐說:“裝還不好就改,且等會過了魏撰之后。參將說:“正要對你說,魏撰之從京中回來,不知為什么只管叫人來打聽,說我有個女兒,他要求聘。我只說他曉得些風聲,是來說你的,等到問他,又說是同窗舍人許他的,仍然不知道你的事。我不好回他,只是含糊說等你回家再說。你如今要會他,怎么說?”小姐說:“其中有許多委曲,一時說不及,父親日后自然明白?!?

    正說話間,魏撰之來拜。原來魏撰之正為日前說的婚姻事,在心中放不下,所以趕回來。不想問著聞舍人,又已經到京城去了,叫人探聽舍人是不是有個姐姐,一發言三語四,不得明白。有的說:“參將只有兩個舍人,一大一小,并無女兒?!庇钟械恼f:“參將有個女兒,就是那個舍人。”弄得魏撰之滿肚疑心,胡猜亂想。聽說聞舍人回來了,所以急忙來拜,要問明白。

    聞小姐照舊時家數接了进來。寒溫已畢,撰之急問:“仁兄,令姊的事情怎么樣了?小弟特為此事趕回來的?!毙〗阏f:“包管兄有一位好夫人就是了。”撰之說:“小弟叫人到宅上打聽,說法不一,這是為什么?”小姐說:“兄不必多疑,玉鬧妝已經在一個人那里,等小弟再調停以下,兄準備迎娶就是了。”撰之說:“聽兄這樣說,不像是令姐了?”小姐說:“杜子中全知道的,兄去問他就明白了。”撰之說:“兄何不就明說明白了,又要小弟去問?”小姐說:“其中有許多委曲,小弟不好說,非子中不能說清楚?!?

    這話說得魏撰之愈加疑心,就急忙起身來到杜子中家里,不及說別的話,忙問聞俊卿所說的事。杜子中把京中同寓,識破了她是女身,已經成夫婦的始末根由說了一遍。魏撰之驚得木呆呆的,說:“日前也有人這樣說,我卻不信,誰曉得聞俊卿果然是女身!這分明是我的姻緣,平白錯過了?!弊又袉枺骸霸跻姷檬切值??”撰之講起當初拾箭,把玉鬧妝為定的話。子中說:“箭本是小弟拾得,是她向天暗暗占卜的,只是小弟當時不知緣故,不曾取得此箭在手,如今仍歸小弟,可見是天意。兄前日只認是她姊姊,也未嘗屬意她自身。這個不必追侮,兄只管鬧妝之約不脱空就是了?!弊畣枺骸霸趺催€說不脱空?難道她當真還有個姊姊?”子中又把聞小姐途中所遇景家的事說了一遍,說:“這個女子才貌非常,那天她一時難推,就把兄的鬧妝作定留在那里。如今想起來,這就有個定數在里邊了,豈不是兄的姻緣么?”撰之說:“怪不得聞俊卿她自己不好說,原來有這許多委曲。只是一件:雖然聞俊卿已經定下,可他家并不曉得,小弟又難以自媒,如何得成?”子中說:“小弟和聞氏雖然已成夫婦,卻還未曾見過岳翁。打算就是今天迎娶,上不得還要借重一個媒妁,如今就煩兄給小弟做一做。小弟成禮之后,兄的婚事,也只在小弟身上撮合就是了?!弊笮φf:“當得,當得。只可笑小弟一向在睡夢中,又被兄占了頭籌,如今不叫小弟脱空,也還算是好了。既然這樣,小弟先到聞宅去說明,兄可隨后就來。”

    魏撰之討大衣服來換了,抬到聞家。這時候聞小姐已經改了女裝,不出來了,聞參將自己出來接著。魏撰之轉達了杜子中的話,聞參將說:“小女嬌癡慕學,得承高賢不棄,今幸結此良緣,惶恐,惶恐?!甭剠⒁呀浡犈畠赫f過,所有一切都已經整備。門上來報:“杜爺來迎親了?!惫臉沸?,杜子中穿了大紅衣服,抬进門來。真是少年郎君,人人稱羨。走到堂中,站了位次,拜見了聞參將,請出小姐來,一同行禮,謝了魏撰之,啟轎迎到杜家,拜告天地,进了祠堂。杜子中和聞小姐正是新親舊朋友,喜喜歡歡,一樁大事完了。

    只是魏撰之有些眼熱,心里說:“一樣的同窗朋友,偏是他兩個成雙。平時杜子中份外相爱,常恨不將男作女,好做夫妻。誰知今天竟遂其志,也是一段奇話。只是許我的親事,不知究竟如何?”第二天,到子中家里賀喜,就問這件事。子中說:“昨晚弟婦就和小弟計較,今天專為此要一同到成都去。弟婦要以此報答兄長,一定要得到佳音方才回來。”撰之說:“多謝,多謝。一樣的同窗,也該想著我了。只是不知道那人究竟如何?”子中走进去,取出景小姐和韻的詩來給撰之看了。撰之說:“如果能得到這個女子,小弟就可以不忌妒兄長了!”子中說:“弟婦稱贊不已,總不負所望?!弊f:“這件事做成,就愈加出奇了。小弟在家專望?!眱扇舜笮Χ鴦e。杜子中把這些話和聞小姐說了,聞小姐說:“他盼望久了的,也怪他不得。還是趕紧去成都,周全了這事。

    小姐仍舊帶了聞龙夫妻跟著,同杜子中到成都來。認著日前的飯店,歇在里頭。杜子中叫聞龙拿了帖子去拜富員外,員外聽見說是新进士來拜,不知是什么緣故,吃了一驚,慌忙迎接进去。坐下了,說:“不知大人為何貴足賜踏賤地?”子中說:“學生在此經過,聽說有位景小姐,是老丈令甥女,才貌出眾。有一敝友,也叨過甲第了,欲求為夫人,故此特來奉訪?!眴T外說:“老漢有個甥女,他要自己擇配,前不久看上了一個进京的聞舍人,已經納下聘禮,大人見教遲了?!弊又姓f:“那聞舍人也是敝友,學生知道他已經另有所就,不來娶令甥女了,所以敢來作擾?!眴T外說:“聞舍人也是讀書君子,既然已經留下信物,兩心相許,怎可誤人家兒女?舍甥女畢竟也要等他的回信。”子中拿出日前景小姐的詩箋來說:“老丈請看這紙上,不是令甥女寫給聞舍人的么?因為聞舍人無意來娶了,所以拿給學生做執照,來為敝友求令甥女的。這就是聞舍人的回信了。”員外接過來一看,認得是甥女手筆,沉吟說:“日前聞舍人也曾說是聘過了的,我們不信他的話,是逼他應承的。原來當真有這話。老漢且去和甥女商量一商量,來回復大人?!?

    員外別了进去,一會兒出來說:“適間甥女聽見說了,很是不快。她也說得是:就是聞舍人負了心,一定要等她親身見一面,還了他玉鬧妝,作為訣別,才可以別議姻親?!弊又行χf:“不敢欺瞞老丈,那玉鬧妝,也就是敝友魏撰之的聘物,不是聞舍人的。聞舍人因為自己已有姻親,不好回答,就為敝友轉定下了。這是當日埋伏下的機關,不是今天無故而來?!眴T外說:“大人雖然如此說,敝甥女豈肯心服?必定要聞舍人親自來說明才好?!弊又姓f:“聞舍人不能再來了,有拙荊在這里,可以进去一會令甥女,等她和令甥女說些備細,令甥女必當見信?!眴T外說:“有尊夫人在這里,正好和舍甥女面會一會,有話可以明說,省得傳遞消息。最妙,最妙!”

    當即就叫日前那老姥來接杜夫人。老姥一見聞小姐,覺得舉止形容有些面善,只是改裝過了,一時想不出。一路看著,只是遲疑。接到隔壁,里邊景小姐出來相接,各道了萬福。聞小姐對景小姐說:“認得聞舍人么?”景小姐見模樣相像,還只以為是舍人的妹妹,回答說:“夫人和聞舍人是什么親戚?”聞小姐說:“小姐這樣會識人,難道這樣眼鈍?日前過蒙見爱的聞舍人,就是妾身嘛?!本靶〗愠粤艘惑@,仔細一認,果然一毫不差。連老姥也在旁也拍手說:“是啊,是啊。我方才總說面龐熟得紧,那知就是日前的舍人?!本靶〗銌枺骸罢垎柗蛉?#26085;前為什么那樣打扮?”聞小姐說:“老父有難,进京辯冤,所以喬裝作男子,以便行路。前日過蒙見爱,再三不肯應承,就是這個原故。后來見難推卻,又不敢實說真情,所以代友人納聘,以待后來說明。如今納聘人已經登黄榜,年紀也和小姐相當,故此愚夫婦特來奉求,為小姐了這一段姻緣,報答前日厚情?!本靶〗阋娬f,半晌做聲不得。老姥在旁說:“多謝夫人美意。只是那位老爺姓甚名誰,夫人如何也叫他是友人?”聞小姐說:“幼年時節,曾共學堂,后來同在學中,和我家相公三人年貌相似,是異姓骨肉。知道他沒有定親,所以前日就有心替他結下了。這人姓魏,好一表人物,就是我相公同年,也不辱沒了小姐。小姐一去,也就做夫人了?!本靶〗懵犃诉@一篇話,曉得是個少年进士,有什么不喜歡?叫老姥陪住了聞小姐,背地去把這些話備細告訴員外。員外聽見說許了個进士,豈有不攛掇之理?真個是一讓一個肯,回復了聞小姐,轉告了杜子中,當即就說定了。富員外設酒謝媒,外邊款待杜子中,里面景小姐作主,款待杜夫人。兩個小姐,說得很是投機,盡歡而散。

    定了親回來,先叫魏撰之去納聘,富員外在前廳、景小姐在門后,看了魏撰之相貌人品,都很滿意,就揀個吉日迎娶?;T之夕,魏撰之見了新娘模樣,如獲天人。說起聞小姐鬧妝納聘的事,撰之說:“那聘物本是我的?!本靶〗銌枺骸叭绾螀s在她手里?”魏撰之又把先時竹箭題字的故事說了一遍。一齊笑著說:“彼此夙緣,顛顛倒倒,都不偶然?!?

    第二天,魏撰之取出竹箭來給景小姐看,景小姐說:“如今應該還她了。”撰之就提筆寫一柬給子中夫妻:“既歸玉環,返卿竹箭。兩段姻緣,各從其便。一笑,一笑?!睂懥T,將竹箭封了,一同送去。杜子中和聞小姐拆開來看,見箭桿上八字的下方,又有“蜚娥記”三字。問:“'蜚娥'二字怎么解?”聞小姐說:“這是妾閨中的名字?!弊又姓f:“魏撰之錯認是令姊,就是這兩個字了。要小生當時看見這兩個字,這箭怎么肯給他!”聞小姐說:“他要不是這箭起的因頭,哪里又絆得景家這頭親事來?”兩人又笑了一會兒,也題了一柬戲他說:“環為舊物,箭亦歸宗。兩俱錯認,各不落空。一笑,一笑?!?

    從此兩家往來,如同親兄弟姊妹一般。

    兩個甲科合力為聞參將辯白,世間情面,哪有不讓縉紳的?逐件贓罪得以開釋,只辦了他一個革任回衛。聞參將也不以為意了。后邊魏、杜兩人都當上了顯官。聞、景二小姐各生子女,又結了婚姻,世交不絕。這是蜀多才女,有如此奇奇怪怪的妙話。卓文君成都當壚,黄崇嘏相府掌記,又平平了。詩曰:

    世上夸稱女丈失,不聞巾幗竟為懦。

    朝廷若也開科取,未必無人待賈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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