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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榮-《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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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官牢記話頭,這回書,一段說夢,一段說真,不要認錯了。卻說寄兒睡去,夢見身為儒生,粗知文義,正在街上斯文氣象,搖來擺去。忽然見個人來說道:

    “華胥国王黄榜招賢,何不去求取功名,圖個出身?”寄兒聽見,急取官名寄華,恍恍惚惚,不知淙抹了些甚么東西,叫做萬言長策,將去獻與国王。国王發與那拿文衡的看閱,寄華使用了些馬蹄金作為贄禮。拿文衡的大悅,說這個文字乃驚天动地之才,古今罕有。加上批點,呈與国王。国王授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之事。旗幟鼓樂,高頭駿馬,送人衙門到任。寄華此時身子如在云里霧里,好不風骚!正是:

    電光石火夢中身,白馬紅纓衫色新。

    我貴我榮君莫羨,做官何必讀書人?

    寄華跳得下馬,一個虛跌,驚將醒來。擦擦眼,看一看,仍睡在草鋪里面,叫道:“嚇,嚇!作他娘的怪!我一字也不識的,卻夢見獻甚么策,得做了官,管甚么天下文章。你道是真夢么?且看他怎生應驗?”嗤嗤的還定著性想那光景。只見平日往來的鄰里沙三走將來叫寄兒道:“寄哥,前村莫老官家尋人牧牛,你何不投與他家了?省得短趁,閑了一日便待嚼本。”寄兒道:“投在他家,可知好哩,只是沒人引我去。”沙三道:“我昨日已與他家說過你了,今日我與你同去,只要寫下文券就成了。”寄兒道:“多謝美情指點則個。”

    兩個說說話話,一同投到莫家來。莫翁問其來意,沙三把寄兒勤謹過人,愿投門下牧養說了一遍。莫翁看寄兒模樣老實,氣力粗勞,也自歡喜,情愿雇傭,叫他寫下文卷。寄兒道:“我須不識字,寫不得。”沙三道:“我寫了,你畫個押罷。”沙三曾在村學中讀過兩年書,盡寫得幾個字,便寫了一張“情愿受雇,專管牧畜”的文書。雖有幾個不成的字兒,意會得去也便是了。后來年月之下要畫個押字,沙三畫了,寄兒拿了一管筆,不知左畫是右畫是,自想了暗笑道:“不知昨夜怎的獻了萬言長策來!”搶著筆千斤來重,沙三把定了手,才畫得一個十字。莫翁當下發了一季工食,著他在山邊草房中住宿,專管牧養。

    寄兒領了鑰匙,與沙三同到草房中。寄兒謝了沙三些常例媒錢。是夜就在草房中宿歇,依著道人念過五字真言百遍,倒翻身便睡。看官,你道從來只是說書的續上前因,那有做夢的接著前事?而今煞是古怪,寄兒一覺睡去,仍舊是昨夜言寄華的身分,頂冠束帶,新到著作郎衙門升堂理事。只見蹌蹌躋躋,一群儒生將著文卷,多來請教。寄華一一批答,好的歹的,圈的抹的,發將下去,紛紛爭看。眾人也有服的,也有不服的,喧嘩鬧嚷起來。寄華發出規條,吩咐多要遵繩束,如不伏者,定加鞭笞。眾儒方弭耳拱聽,不敢放肆,俱各從容雅步,逡巡而退。是日,同衙門官擺著公會筵席,特賀到任。美酒嘉肴,珍羞百味,歌的歌,舞的舞,大家盡歡。直吃到斗轉參橫,才得席散,回轉衙門里來。

    那邊就寢,這邊方醒,想著明明白白記得的,不覺失笑道:“好怪么!那里說起?又接著昨日的夢,身做高官,管著一班士子,看甚么文字,我曉得文字中吃的不中吃的?落得吃了些酒席,倒是快活。”起來抖抖衣服,看見襤褸,嘆道:

    “不知昨夜的袍帶,多在那里去了?”將破布襖穿著停當,走下得床來。只見一個莊家老蒼頭,奉著主人莫翁之命,特來交盤牛畜與他。一群牛共有七八只,寄兒逐只看相,用手去牽他鼻子。那些牛不曾認得寄兒,是個面生的,有幾只馴擾不动,有幾只奔突起來。老蒼頭將一條皮鞭付與寄兒。寄兒趕去,將那奔突的牛兩三鞭打去。那些牛不敢違拗,順順被寄兒牽來一处拴著,寄兒慢慢喂放。老蒼頭道:“你新到我主翁家來,我們該請你吃三杯。昨日已約下沙三哥了,這早晚他敢就來。”說未畢,沙三提了一壺酒、一個籃,籃里一碗肉、一碗芋頭、一碟豆走將來。老蒼頭道:“正等沙三哥來商量吃三杯,你早已辦下了,我補你分罷。”寄兒道:“甚么道理要你們破鈔?我又沒得回答处,我也出個分在內罷了。”老蒼頭道:“甚么大事值得這個商量?我們盡個意思兒罷。”三人席地而坐,吃將起來。寄兒想道:“我昨夜夢里的筵席,好不齊整。今卻受用得這些東西,豈不天地懸絕!”卻是怕人笑他,也不敢把夢中事告訴與人。正是:

    對人說夢,說聽皆癡。

    如魚飲水,冷暖自如。

    寄兒酒量原淺,不十分吃得,多飲了一杯,有些醺意,兩人別去。寄兒就在草地上一眠,身子又到華骨国中去。国王傳下令旨,訪得著作郎能統率多士,繩束嚴整,特賜錦衣冠帶一裘,黄蓋一頂,導從鼓吹一部。出入鳴騶,前呼后擁,好不興頭。忽見四下火起,忽然驚覺,身子在地上眠著,東方大明,日轮紅焰焰鉆將出來了。起來吃些點心,就骑著牛,四下里放草。那日色在身上曬得熱不過,走來莫翁面前告訴。莫翁道:“我這里原有蓑笠一副,是牧養的人一向穿的;又有短笛一管,也是牧童的本等。今拿出來交付與你,你好好去看養,若瘦了牛畜,要與你說話的。”牧童道:“再與我把傘遮遮身便好。若只是笠兒,只遮得頭,身子須曬不過。”莫翁道:“那里有得傘?池內有的是大荷葉,你日日摘將來遮身不得?”寄兒唯唯,受了蓑笠、短笛,果在池內摘張大疴葉擎著,骑牛的去。牛背上自想道:“我在華胥国里是個貴人,今要一把日照也不能勾了,卻叫我擎著荷葉遮身。”猛然想道:“這就是夢里的黄蓋了,蓑與笠就是錦袍官帽了。”橫了笛,吹了兩聲,笑道:“這可不是一部鼓吹么?我而今想來,只是睡的快活。”有詩為證:

    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

    歸來飽飯黄昏后,不脱蓑笠臥月明。

    自此之后,但是睡去,就在華胥国去受用富貴,醒來只在山坡去处做牧童。無日不如此,無夢不如此。不必逐日逐夜,件件細述,但只揀有些光景的,才把來做話頭。

    一日夢中,国王有個公主要招贅駙馬,有人啟奏:“著作郎言寄華才貌出眾,文彩過人,允稱此選。”国王準奏,就著傳旨:“欽取著作郎為駙馬都尉,尚范阳公主。”迎入駙馬府中成親,燈燭輝煌,儀文璀璨,好不富貴!有《賀新郎》詞為證:

    瑞氣籠清曉。卷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神仙離蓬島,鳳駕鸞車初到。見擁個、仙娥窈窕。玉佩叮當風縹緲,嬌姿一似垂楊裊。天上有,世間少。那范阳公主生得面長耳大,曼聲善嘯,規行矩步,頗會周旋。寄華身為王婿,日夕公主之前對案而食,比前受用更加貴盛。

    明日睡醒,主人莫翁來喚,因為家中有一匹拽磨的牝驢兒,一并交與他牽去喂養。寄兒牽了暗笑道:“我夜間配了公主,怎生顯赫!卻今日來弄這個買賣,伴這個人生。”跨在背上,打點也似骑牛的骑了到山邊去,誰知骑上了背,那驢兒只是團團而走,并不前进,蓋因是平日拽的磨盤走慣了。寄兒沒奈何,只得跳下來,打著兩鞭,牽著前走。從此又添了牲口,恐怕走失,飲食無暇。只得備著干糧,隨著四处放牧。莫翁又時時來稽查,不敢怠慢一些兒。辛苦一日,只圖得晚間好睡。

    是夜又夢見在駙馬府里,正同著公主歡樂,有鄰邦玄菟、樂浪二国前來相犯。華胥国王傳旨:命駙馬都尉言寄華討議退兵之策。言寄華聚著舊日著作衙門一干文士到來,也不講求如何備御,也不商量如何格斗,只高談“正心誠意,強鄰必然自服”。諸生中也有情愿對敵的,多退著不用。只有兩生獻策他一個到玄菟,一個到樂浪,舍身往質,以圖講和。言寄華大喜,重發金帛,遣兩生前往。兩生屈己聽命,飽其所欲,果那兩国不來。言寄華夸張功績,奏上国王。国王大悅,敘錄軍功,封言寄華為黑甜鄉侯,加以九錫。身居百僚之上,富貴已極。有詩為證:

    當時魏絳主和戎,豈是全將金市供?

    厥后宋人偏得意,一班道學自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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