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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巧賺回頭婿-《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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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眷中有老成的人,叫做張三翁,見公子日逐如此費用,甚為心疼。他曾見過當初尚書公行事來的,偶然與公子會間,勸諷公子道:“宅上家業(yè)豐厚,先尚書也不純仗做官得來的宦橐,多半是算計做人家來的。老漢曾經眼見先尚書早起晏眠,算盤天平、文書簿藉,不離于手。別人少他分毫也要算將出來,變面變孔,費唇費舌。略有些小便宜,即便喜动顏色。如此掙來的家私,非同容易。今郎君十分慷慨撒漫,與先尚書苦掙之意,大不相同了。”公子面色通紅,未及回答。賈清夫、趙能武等一班兒朋友大嚷道:“這樣氣量淺陋之言,怎么在公子面前講!公子是海內豪杰,豈把錢財放在眼孔上?況且人家天做,不在人為。豈不聞李太白有言‘天生吾才終有用,黄金散盡還復來’?先尚書這些孜孜為利,正是差处。公子不學舊樣,盡改前非,是公子超群出眾。英雄不羈之处,豈田舍翁所可曉哉!”公子聽得這一番說話,方才覺得有些吐氣揚眉,心里放下。張三翁見不是頭,曉得有這一班小人,料想好言不入,再不開口了。

    公子被他們如此舞弄了數年,弄得囊中空虛,看看手里不能接濟。所有倉房中莊舍內積下米糧,或時祟銀使用;或時即發(fā)米代銀,或時先在那里移銀子用了,秋收還米。也就東扯西拽,不能如意。公子要噪脾時,有些縶肘不爽利。門客每見公子世業(yè)不曾动損,心里道:“這里面盡有大想頭。”與賈、趙二人商議定了,來見公子獻策道:“有一妙著,公子再不要愁沒銀子用了。”公子正苦銀子短少,一聞此言,欣然起問:“有何妙計?”賈、趙等指手畫腳道:“公子田連阡陌,地占半州,足跡不到所在不知多少。這許多田地,大略多是有勢之時,小民投獻,富家饋送,原不盡用價銀買的。就有些買的,也不過債利盤算,誰折將來。或是戶絕人窮,止剩得些蹺田瘠地,只得收在戶內,所值原不多的。所以而今荒蕪的多,開墾的少。粗利沒有,錢糧要紧。這些東西留在后邊,貽累不淺的。公子看來,不過是些土泥;小民得了,自家用力耕種,才方是有用的。公子若把這些作賞賜之費,不是土泥盡當銀子用了?亦且自家省了錢糧之累。”公子道:

    “我最苦的是時常來要我完甚么錢糧,激聒得不耐煩。今把來推將去,當得銀子用,這是極便宜的事了。”

    自此公子每要用銀子之处,只寫一紙賣契,把田來準去。那得田的心里巴不得,反要妝個腔兒說不情愿,不如受些現物好。門客每故意再三解勸,強他拿去。公子躊躇不安,惟恐他不受,直等他領了文契方掉得下。所有良田美產,有富戶欲得的,先來通知了賈、趙二人,借打獵為名,迂道到彼家邊,極意酒食款待,還有出妻獻子的;或又有接了娼妓養(yǎng)在家里,假做了妻女來與公子調情的。公子便有些曉得,只是將錯就錯,自以為得意。吃得興闌將行,就請公子寫契作賞。公子寫字,不甚利便。門客內有善寫的,便來執(zhí)筆。一個算價錢,一個查薄藉,寫完了只要公子押字。公子也不知田在那里,好的歹的,貴的賤的,見說押字即便押了。又有時反有幾兩銀子找將出來與公子用,公子卻象落得的,分外喜歡。

    如此多次,公子連押字也不耐煩了,對賈清夫道:“這些時不要我拿銀子出來,只寫張紙,頗覺便當。只是定要我執(zhí)筆押字,我有些倦了。”趙能武道:“便是我們著枪棒且溜撒,只這一管筆,重得可厭相!”賈清夫道:“這個不打紧,我有一策,大家可以省力。”公子道:“何策?”賈清夫道:“把這些買契套語刊刻了板,空了年月,刷印百張,放在身邊。臨時只要填寫某处及多少數目,注了年月。連公子花押也另刻一個,只要印上去,豈不省力?”公子道:“妙,妙。卻有一件,賣契刻了印板,這些小見識的必然笑我,我那有氣力逐個與他辨?我做一首口號,也刻在后面,等別人看見的,曉得我心事開闊,不比他們猥瑣的。”賈清夫道:“口號怎么樣的?”公子道:“我念來你們寫著:

    千年田土八百翁,何須苦苦較雌雄?

    古今富貴知誰在,唐宋山河總是室!

    去時卻似來時易,無他還與有他同。

    若人笑我亡先業(yè),我笑他人在夢中。”

    念罷,叫一個門客寫了,賈清夫道:“公子出口成章,如此何愁不富貴!些須田業(yè),不足恋也。公子若到此佳作在上面了,去得一張,與公子揚名一張矣。”公子大喜,依言刻了。每日印了十來張,帶在賈、趙二人身邊。行到一处,遇要賞恩,即取出來,填注幾字,印了花押,即已成契了。公子笑道:“真正簡便,此后再不消捏筆了。快活,快活!”其中門客每自家要的,只須自家寫注,偷用花押,一發(fā)不難。如此過了幾時,公子只見逐日費得幾張紙,一毫不在心上。豈知皮里走了肉,田產俱已荡盡,公子還不知覺!但見供給不來,米糧不繼,印板文契丟開不用,要些使費,別無來处。問問家人何不賣些田來用度?方知田多沒有了。

    門客看見公子艱難了些,又兼有靠著公子做成人家過得日子的,漸漸散去不來。惟有賈、趙二人哄得家里瓶滿甕滿,還想道瘦駱駝尚有千斤肉,恋著未去。勸他把大房子賣了,得中人錢,又替他買小房子住,得后手錢。搬去新居不象意,又與他算計改造、置買木石落他的。造得像樣,手中又缺了。公子自思賓客既少,要這許多馬也沒干,托著二人把來出賣,比原價只好十分之一二。公子問:“為何差了許多?”二人道:“骑了這些時,走得路多了,價錢自減了。”公子也不計論,見著銀子,且便接來應用。起初還留著自己骑坐兩三匹好的,后來因為賞賜無处,隨從又少,把個出獵之興,疊起在三十三層高閣上了。一總要馬沒干,且喂養(yǎng)費力,賈、趙二人也設法賣了去,價錢不多,又不盡到公子手里,勾他幾時用?只得又商量賣那新居。枉自裝修許多,性急要賣,只賣得原價錢到手。新居既去,只得賃居而住。一向家中牢曹什物,沒处藏疊,半把價錢,爛賤送掉。

    到得遷在賃的房子內時,連賈、趙二人也不來了,惟有妻子上官氏隨起隨倒。當初風花雪月之時,雖也曾勸諫幾次,如水投石,落得反目。后來曉得說著無用,只得憑他。上官氏也是富貴出身,只會吃到口茶飯,不曉得甚么經求,也不曾做下一些私房,公子有時,他也有得用;公子沒時,他也沒了。兩個住在賃房中,且用著賣房的銀子度日。走出街上來,遇見舊時的門客,一個個多新鮮衣服,仆從跟隨。初時撞見公子,還略略敘寒溫,已后漸漸掩面而過;再過幾時,對面也不來理著了。一日早晨,撞著了趙能武。能武道:“公子曾吃早飯未曾?”公子道:“正來買些點心吃。”趙能武道:“公子且未要吃點心,到家里來坐坐,吃一件東西去。”公子隨了他到家里。趙能武道:“昨夜打得一只狗,煨得糜爛在這里,與公子同享。”果然拿出熱騰騰的狗肉來,與公子一同狼饗虎咽,吃得盡興。公子回來,飽了一日,心里道:“他還是個好人。”沒些生意,便去尋他。后來也常時躲過,不十分招攬了。賈清夫遇著公子,原自滿面堆下笑來。及至到他家里坐著,只是泡些好清茶來請他評品些茶味,說些空頭話。再不然,翹著腳兒把管箫吹一曲,只當是他的敬意。再不去破費半文錢鈔多少弄些東西來點饑。公子忍餓不過,只得別去,此外再無人理他了。

    公子的丈人上官翁是個達者,初見公子敗時,還來主張爭論。后來看他行徑,曉得不了不住,索性不來管他。意要等他干凈了,吃盡窮苦滋味,方有回轉念頭的日子。所以富時也不來勸戒,窮時也不來資助,只象沒相干的一般。公子手里磬盡,衣食不敷,家中別無可賣,一身之外,只有其妻。沒做思量处,癡算道:

    “若賣了他去,省了一口食,又可得些銀兩用用。”只是怕丈人,開不得這口。卻是有了這個意思,未免露些光景出來。上官翁早已識破其情,想道:“省得他自家蠻做出串來,不免用個計較,哄他在圈套中了,慢作道理。”遂挽出前日勸他好話的那個張三翁來,托他做個說客。商量說話完了,竟來見公子。公子因是前日不聽其言,今荒涼光景了,羞慚滿面。張三翁道:“郎君才曉得老漢前言不是迂闊么?”公子道:“惶愧,惶愧!”張三翁道:“近聞得郎君度日艱難,有將令正娘子改適之意,果否如何?”公子滿面通紅了道:“自幼夫妻之情,怎好輕出此言?只是絕無來路,兩口飯食不給,惟恐養(yǎng)他不活,不如等他別尋好处安身。我又省得多一口食,他又有著落了,免得跟著我一同忍餓。所以有這一點念頭,還不忍出口。”張三翁道:“果有此意,作成老漢做個媒人何如?”公子道:“老丈,有甚么好人家在肚里么?”張三翁道:“便是有個人叫老漢打聽,故如此說。”公子道:“就有了人家,岳丈面前怎好啟齒?”張三翁道:“好教足下得知,令岳正為足下敗完了人家,令正后邊日子難過,盡有肯改嫁之意。只是在足下身邊起身,甚不雅相。令岳欲待接著家去,在他家門里擇配人家。那時老漢便做個媒人,等令正嫁了出去,寂寂里將財禮送與足下,方為隱秀,不傷体面。足下心里何如?”公子道:“如此委曲最妙,省得眼睜睜的我與他不好分別。只是既有了此意,岳丈那里我不好再走去了。我在那里問消息?”張三翁道“只消在老漢家里討回話。一過去了,就好成事体,我也就來回復你的,不必掛念!”公子道:“如此做事,連房下面前,我不必說破,只等岳丈接他歸家便了。”張三翁道:“正是,正是。”兩下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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