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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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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是新婚人家,篦子火把多有在家里,就每人點著一根。兩家仆人與同家主共是十來個,開了后門,多望后巷里起來。元來謝家這條后門路,是一個直巷,也無彎曲,也無旁路。火把照起,明亮猶同白日,一望去多是看見的。遠(yuǎn)遠(yuǎn)見有兩三個人走,前頭差一段路,去了兩個,后邊有一個還在那里。疾忙趕上,拿住火把一照,正是徐茶酒。問道:“你為何在這里?”徐達(dá)道:“我有些小事,等不得酒散,我要回去。”眾人道:“你要回去,直不得對本家說聲?況且好一會不見了你,還在這里行走,豈是回去的?你好好說,拐將新娘子那里去了?”徐達(dá)支吾道:“新娘子在你家里,豈是我掌禮人包管的?”眾人打的打,推的推,喝道:“且拿這游嘴光棍到家里拷問他出來!”一群人擁著徐達(dá),到了家里。兩家親翁一同新郎各各盤問,徐達(dá)只推不知。一齊道:“這樣頑皮賴骨,私下問他,如何肯說!綁他在柱上,待天明送到官去,難道當(dāng)官也賴得?”遂把徐達(dá)做一團(tuán)捆住,只等天明。此時第一個是謝三郎掃興了。

    不能勾握雨攜云,整備著鼠牙雀角。

    喜筵前在喚新郎,洞房中依然獨覺。

    眾人鬧鬧嚷嚷簇?fù)碇爝_(dá),也有嚇?biāo)模灿袆袼模灰购卧?#30561;?徐達(dá)只不肯說。

    須臾,天已大明,謝家父子教眾人帶了徐達(dá),寫了一紙狀詞,到縣堂上告準(zhǔn),面稟其故。知縣驚異道:“世間有此事?”遂喚徐達(dá)問道:“你拐的鄭蕊珠那里去了?”徐達(dá)道:“小人是婚筵的茶酒,只管得行禮的事,怎曉得新人的去向?”謝公就把他不辭而去,在后巷趕著之事,說了一遍。知縣喝叫用刑起來,徐達(dá)雖然是游花光棍,本是柔脆的人,熬不起刑。初時支吾兩句,看看當(dāng)不得了,只得招道:“小人因為開面時,見他美貌,就起了不良之心。曉得嫁與謝家,謀做了婚筵茶酒。預(yù)先約會了兩個同伴埋伏在后門了。趁他行禮已完,外邊只要上席,小人在里面一看,只見新人獨坐在房中,小人哄他還要行禮。新人隨了小人走出,新人卻不認(rèn)得路,被小人引他到了后門,就把新人推與門外二人。新人正待叫喊,卻被小人關(guān)好了后門,望前邊來了。仍舊從前邊抄至后巷,趕著二人。正要奔脱,看見后面火把明亮,知是有人趕來。那兩個人顧不得小人,竟自飛跑去了。小人有這個新人在旁,动止不得。恰好路旁有個枯井,一時慌了,只得抱住了他,攛了下去。卻被他們趕著,拿了送官。這新人現(xiàn)在井中。只此是實。”知縣道:“你在他家時,為何不說?”徐達(dá)道:“還打點遮掩得過,取他出井來受用。而今熬刑不起,只得實說了。”知縣寫了口詞,就差一個公人押了徐達(dá),與同謝、鄭兩家人,快到井邊來勘實回話。

    一行人到了井邊。鄭老兒先去望一望,井底下黑洞洞,不見有甚聲響。疑心女兒此時畢竟死了,扯著徐達(dá)狠打了幾下,道:“你害我女兒死了,怕不償命!”眾人勸住道:“且撈了起來,不要廝亂,自有官法处他。”鄭老兒心里又慌又恨,且把徐達(dá)咬住一塊肉,不肯放。徐達(dá)殺豬也似叫喊。這邊謝翁叫人停當(dāng)了竹兜繩索,一面下井去救人。一個膽大些的家人,扎縛好了,掛將下去。井中無人,用手一模,果然一個人蹲倒在里面。推一推看,已是不动的了。抱將來放在兜中,吊將上去。眾人一看,那里是甚么新娘子?卻是一個大胡須的男子,鮮血模糊,頭多打開的了。眾人多吃了一驚。鄭老兒將徐達(dá)又是一巴拿,道:“這是怎么說?”連徐達(dá)看見,也嚇得呆了。謝翁道:“這又是甚么蹺蹊的事?”對了井中問下邊的人道:“里頭還有人么?”井里應(yīng)道:“并無甚么了,接了我上去。“隨即放繩下去,接了那個家人上來。一齊問道:“井中還有甚么?”家人道:“止有些石塊在內(nèi),是一個干枯的井。方才黑洞洞地摸起來的人,不知死活,可正是新娘子么?”眾人道:“是一個死了的胡子,那里是新人?你看么!”押差公人道:“不要鳥亂了,回覆官人去,還在這個入娘的身上尋究新人下落。”

    鄭、謝兩老兒多道:“說得是。”就叫地方人看了尸首,一同公人去稟白縣官。知縣問徐達(dá)道:“你說把鄭蕊珠推在井中,而今井中卻是一個男尸,且說鄭蕊珠那里去了?這尸是那里來的?”徐達(dá)道:“小人只見后邊趕來,把新人推在井里是實。而今卻是一個男尸,連小人也猜不出了。”知縣道:“你起初約會這兩個同伴,叫做甚么名字?必是這二人的緣故了。”徐達(dá)道:“一個張寅,一個李卯。”知縣寫了名字住址,就差人去拿來。甕中捉鱉,立時拿到,每人一夹棍,只招得道:“徐達(dá)相約后門等待,后見他推出新人來,負(fù)了就走。徐達(dá)在后趕來,正要同去。望見后面火把齊明,喊聲大震,我們兩個膽怯了,把新人掉與徐達(dá),只是拼命走脱了。已后的事,一些也不知。”又對著徐達(dá)道:“你當(dāng)時將的新人,那里去了?怎不送了出來,要我們替你吃苦?”徐達(dá)對口無言。知縣指著徐達(dá)道:“還只是你這奴才奸巧!”喝叫再夹起來,徐達(dá)只喊得是小人該死。說來說去,只說到推在井中,便再說不去了。

    知縣便叫鄭、謝兩家父親與同媒的人等,又拘齊兩家左右鄰里,備細(xì)訪問。多只是一般不知情,沒有甚么別話,也沒有一個認(rèn)得這尸首的。知縣出了一張榜文,召取尸親家屬認(rèn)領(lǐng)埋葬,也不曾有一個說起的。鄭、謝兩家自備了賞錢,知縣又替他寫了榜文,訪取鄭蕊珠下落,也沒有一個人曉得影響的。知縣斷決不開,只把徐達(dá)收在監(jiān)中,五日一比。謝三郎苦毒,時時催稟。縣官沒法,只得做他不著,也不知打了多多少少。徐達(dá)起初一時做差了事,到此不知些頭腦,教他也無奈何,只好巴過五口,吃這番痛棒。也沒個打聽的去处,也沒個結(jié)局的法兒,真正是沒頭的公事,表過不提。

    再說鄭蕊珠那晚被徐達(dá)拐至后門,推與二人,便見把后門關(guān)了,方曉得是歹人的做作。欲待叫著本家人,自是新來的媳婦,不曾知道一個名姓,一時叫不出來。亦且門已關(guān)了,便口里喊得兩句“不好了”,也沒人聽得。那些后生背負(fù)著只是走,心里正慌,只見后面趕來,兩個人撇在地下竟自去了。那個徐達(dá)一把抱來,丟在井里。井里無水,又不甚深,只跌得一下,毫無傷損。聽是上面眾人喧嚷,曉得是自己家人,又火把齊明,照得井里也有光。鄭蕊珠負(fù)極叫喊救人,怎當(dāng)?shù)蒙线吶四米⌒爝_(dá),你長我短,嚷得一個不耐煩。婦人聲音,終久嬌細(xì),又在井里,那個聽見?多簇?fù)碇爝_(dá),吆吆喝喝一路去了。鄭蕊珠聽得人聲漸遠(yuǎn),只叫得苦,大聲啼哭。看看天色明亮,蕊珠想道:“此時上邊未必?zé)o人走动。”高喊兩聲救人!又大哭兩聲,果然驚动了上邊兩人。只因這兩個人走將來,有分教:

    黄塵行客,翻為墜井之魂;綠鬢新人,竟作離鄉(xiāng)之婦。

    說那兩個人,是河南開封府報縣客商。一個是趙申一個是錢已。合了本錢,同到蘇、松做買賣。得了重利,正要回去。偶然在此經(jīng)過,聞得啼哭喊叫之聲卻在井中出來,兩個多走到井邊,望下一看。此時天光照下去,隱隱見是個女人。問道:“你是甚么人在這里頭?”下邊道:“我是此間人家新婦,被強(qiáng)盜劫來丟在此的。快快救我出來,到家自有重謝。”兩人聽得,自商量道:“從來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是個女人,怎能勾出來?沒人救他,必定是死。我每撞著也是有緣。行囊中有長繩,我每墜下去救了他起來。”趙申道:“我溜撤些,等我下去。”錢已道:“我身子坌,果然下去不得,我只在上邊吊箸繩頭,用些空氣力罷。”也是趙申悔氣到了,見是女子,高興之甚。擅拳裸袖,把繩縛在腰間,雙手吊著繩。錢已一腳端著繩頭,雙手提著繩,一步步放將下去。到了下邊,見是沒水的,他就不慌不忙對鄭蕊珠道:“我救你則個。”鄭蕊珠道:“多謝大恩。”趙申就把身上繩頭解下來,將鄭蕊珠腰間如法縛了,道:“你不要怕,只把雙手吊著繩,上邊自提你上去,縛得牢,不掉下來的。快上去了,把繩來吊我。”鄭蕊珠巴不得出來,放著膽吊了繩。上邊錢巳見繩急了,曉得有人吊著。盡氣力一扯一扯的,吊出井來。錢巳抬頭一看,卻是一個艷妝的女子:

    雖然鬢亂釵橫,卻是天姿国色。

    猛地井里現(xiàn)身,疑是龙宫拾得。

    大凡人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就要干出沒天理的勾當(dāng)來。起初錢巳與趙申商量救人,本是好念頭。一下子救將起來,見是個美貌女子,就起了打偏手之心。思量道:“他若起來,必要與我爭,不能勾獨享。況且他囊中本錢盡多,而今生死之權(quán),操在我手。我不放他起來,這女子與囊橐多是我的了。”歹念正起,聽得井底下大叫道:“怎不把繩下來?”錢巳發(fā)一個狠道:“結(jié)果了他罷!”在井旁掇起一塊大石頭來,照著井中叫聲“下去!”可憐趙申眼盼盼望著上邊放繩下來,豈知是塊石頭,不曾提防的,回避不及,打著腦蓋骨,立時粉碎,嗚呼哀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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