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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諧真偶-《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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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家小姐忽患癩瘡,皮痒膿腥,痛不可忍。一個艷色女子弄成人間厭物,父母無計可施,小姐求死不得。請個外科先生來醫,說得甚不值事,敷上药去就好。依言敷治,過了一會,渾身針刺卻象剝他皮下來一般疼痛,頃刻也熬不得,只得仍舊洗掉了。又有內科醫家前來处方,說是內里服药,調得血脈停當,風氣開散,自然痊可。只是外用敷药,這叫得治標,決不能除根的。聽了他把煎药日服兩三劑,落得把脾胃烫壞了,全無功效。外科又爭說是他專門,必竟要用擦洗之药。內科又說是肺經受風,必竟要吃消風散毒之劑。落得做病人不著,挨著疼痛,熬著苦水,今日換方,明日改药。醫生相罵了幾番,你說我無功,我說你沒用,總歸沒帳。馬少卿大張告示在外:“有人能醫得痊愈者,贈銀百兩。”這些醫生看了告示,只好咽唾。真是孝順郎中,也算做竭盡平生之力,查盡秘藏之書,再不曾見有些小效处。小姐已是十死九生,只多得一口氣了。

    馬少卿束手無策,對夫人道:“女兒害著不治之癥,已成廢人。今出了重賞,再無人能醫得好。莫若舍了此女,待有善醫此癥者,即將女兒與他為妻,倒賠壯奩,招贅入室。我女兒頗有美名,或者有人慕此,獻出奇方來救他,也未可知。就未必門當戶對,譬如女兒害病死了。就是不死,這樣一個癩人,也難嫁著人家。還是如此,庶幾有望。”遂大書于門道:“小女云容染患癩疾,一應人等能以奇方奏效者,不論高下門戶,遠近地方,即以此女嫁之,贅入為婿。立此為照!”

    蔣生在店中,已知小姐病癩出榜招醫之事,心下暗暗稱快。然未見他說到婚姻上邊,不敢輕易兜攬。只恐遠地客商,他日便醫好了,只有金帛酬謝,未必肯把女兒與他。故此藏著機關,靜看他家事体。果然病不得痊,換過榜文,有醫好招贅之說。蔣生抚掌道:“這番老婆到手了!”即去揭了門前榜文,自稱能醫。門公見說,不敢遲滯,立時奔进通報。馬少卿出來相見,見了蔣生一表非俗,先自喜歡。問道:“有何妙方,可以醫治?”蔣生道:“小生原不業醫,曾遇異人傳有仙草,專治癩疾,手到可以病除。但小生不慕金帛,惟求不爽榜上之言,小生自當效力。”馬少卿道:“下官止此爱女,德容俱備。不幸忽犯此疾,已成廢人。若得君子施展妙手,起死回生,榜上之言,豈可自食?自當以小女余生奉侍箕帚。”蔣生道:“小生原藉浙江,遠隔異地,又是經商之人,不習儒業,只恐有玷門風。今日小姐病顏消減,所以舍得輕許。他日醫好復舊,萬一悔卻前言,小生所望,豈不付之東流?先須說得明白。”馬少卿道:“江浙名邦,原非異地。經商亦是善業,不是賊流。看足下器体,亦非以下之人。何況有言在先,遠近高下,皆所不論。只要醫得好,下官忝在縉紳,豈為一病女就做爽信之事?足下但請用药,萬勿他疑!”蔣生見說得的確,就把那一束草叫煎起湯來,與小姐洗澡。小姐聞得药草之香,已自心中爽快。到得傾下浴盒,通身操洗,可煞作怪,但是湯到之处,疼的不疼,痒的不痒,透骨清涼,不可名狀。小姐把膿污抹盡,出了浴盒,身子輕松了一半。眠在床中一夜,但覺瘡痂漸落,粗皮層層脱下來。過了三日,完全好了。再復清湯浴過一番,身体瑩然如玉,比前日更加嫩相。

    馬少卿大喜,去問蔣生下处,元來就住在本家店中。即著人請得蔣生過家中來,打掃書房與他安下,只要揀個好日,就將小姐贅他。蔣生不勝之喜,已在店中把行李搬將過來,住在書房,等候佳期。馬家小姐心中感激蔣生救好他病,見說就要嫁他,雖然情愿,未知生得人物如何,叫梅香探聽。元來即是曾到家里賣過綾絹的客人,多曾認得他面龐標致的。心里就放得下。吉日已到,馬少卿不負前言,主張成婚。兩下少年,多是美麗人物,你貪我爱,自不必說。但蔣生未成婚之先,先有狐女假扮,相处過多時,偏是他熟認得的了。

    一日,馬小姐說道:“你是別处人,甚氣力到得我家里?天教我生出這個病來,成就這段姻緣。那個仙方,是我與你的媒人,誰傳與你的,不可忘了。”蔣生笑道:“是有一個媒人,而今也沒謝他处了。”小姐道:“你且說是那個?今在何处?”蔣生不好說是狐精,捏個謊道:“只為小生曾瞥見小姐芳容,眠思夢想,寢食俱廢。心意志誠了,感动一位仙女,假托小姐容貌,來與小生往來了多時。后被小生識破,他方才說,果然不是真小姐,小姐應該目下有災,就把一束草教小生來救小姐,說當有姻緣之分。今果應其言,可不是個媒人?”小姐道“怪道你見我象舊識一般,元來曾有人假過我的名來。而今在那里去了?”蔣生道:“他是仙家,一被識破,就不再來了。知他在那里?”小姐道:“幾乎被他壞了我名聲,卻也虧他救我一命,成就我兩人姻緣,還算做個恩人了。”蔣生道:

    “他是個仙女,恩與怨總不掛在心上。只是我和你合該做夫妻,遇得此等仙緣,稱心滿意。但愧小生不才,有屈了小姐耳。”小姐道:“夫妻之間,不要如此說。況我是垂死之人,你起死回生的大恩,正該終身奉侍君子,妾無所恨矣!”自此如魚似水,蔣生也不思量回鄉,就住在馬家終身,夫妻諧老,這是后話。

    那蔣生一班兒同伴,見說他贅在馬少卿家了,多各不知其由。惟有夏良策見蔣生說著馬小姐的話,后來道是妖魅的假托,而今見真個做了女婿,也不明白他備細。多來與蔣生慶喜,夏良策私下細問根由。蔣生瞞起用草生癩一段話,只說:

    “前日假托馬小姐的,是大別山狐精。后被夏兄精布芝麻之計,追尋蹤跡,認出真形。他贈此药草,教小弟去醫好馬小姐,就有姻緣之分。小弟今日之事,皆狐精之力也。”眾人見說,多稱奇道:“一向稱兄為蔣駙馬,今仁兄在馬口地方作客,住在馬月溪店,竟為馬少卿家之婿,不脱一個“馬”字,可知也是天意,生出這狐精來,成就此一段姻緣。駙馬之稱,便是前讖了。”人家相傳以為佳話。有等癡心的,就恨怎生我偏不撞著狐精,得有此奇遇,妄想得一個不耐煩。有詩為證:

    人生自是有姻緣,得遇靈狐亦偶然。

    妄意洞中三束草,豈知月下赤繩牽?

    野史氏曰:生始窺女而極慕思,女不知也。狐實阴見,故假女來。生以色自惑,而狐惑之也。思慮不起,天君泰然,即狐何為?然以禍始而以福終,亦生厚幸。雖然,狐媒猶狐媚也,終死色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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