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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qū)m館客-《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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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宜笑、餐花兩人搂了任君用,不知怎生狂荡了一夜。約了晚間再會,清早打發(fā)他起身出去。任君用前走,宜笑、餐花兩人蓬著頭尾在后邊悄悄送他,同到后花園中。任生照常登梯上樹,早不見了索子软梯,出墻外去不得,依舊走了下來,道:“不知那個解去了索子,必是兩位夫人見我不到,知了些風(fēng),有些見怪,故意難我。而今怎生別尋根索子弄出去罷!”宜笑姐道:“那里有這樣粗索吊得人起、墜得下去的?”任君用道:“不如等我索性去見見兩位夫人,告?zhèn)€罪,大家商量。”餐花姨姨道:“只是我們不好意思些。”三人正躊躇間,忽見兩位夫人同了如霞趕到園中來,拍手笑道:“你們瞞了我們干得好事,怎不教飛了出去?”宜笑姐道:“先有人干過了,我們學(xué)樣的。”餐花道:“且不要斗口,原說道大家?guī)鸵r,只為兩位夫人撇了我們,自家做事,故此我們也打了一場偏手。而今不必說了,且將索子出來,放了他出去。”筑玉夫人大笑道:“請問還要放出去做甚么?既是你知我見,大家有分了,便終日在此還礙著那個?落得我們成群合伙喧哄過日。”一齊笑道:“妙!妙!夫人之言有理。”筑玉便挽了任生,同眾美步回內(nèi)庭中來。

    從此,任生晝夜不出,朝歡暮樂,不是與夫人每并肩疊股,便與姨姐們作對成雙,淫欲無休。身体勞憊,思量要歇息一會兒,怎由得你自在?沒奈何,求放出去兩日,又沒個人肯。各人只將出私錢,買下肥甘物件,进去調(diào)養(yǎng)他。慮恐李院奴有言,各湊重賞買他口凈。真是無拘無忌,受用過火了。所謂:志不可滿,樂不可極。福過災(zāi)生,終有敗日。

    任生在里頭快活了一月有余。忽然一日,外邊傳報(bào)进來說:“太尉回來了。”眾人多在睡夢昏迷之中,還未十分準(zhǔn)信。不知太尉立時就到,府門院門豁然大開。眾人慌了手腳,連忙著兩個送任生出后花園,叫他越墻出去。任生上得墻頭,底下人忙把梯子掇過。口里叫道:“快下去!快下去!”不顧死活,沒頭的奔了轉(zhuǎn)來。那時多著了忙,那曾仔細(xì)?竟不想不曾系得秋千索子,卻是下去不得,這邊沒了梯子,又下來不得,想道:“有人撞見,煞是利害。”欲待奮身跳出,爭奈淘虛的身子,手腳酸软,膽氣虛怯,掙著便簌簌的抖,只得骑在墻檐脊上坐著,好似:錯羊觸藩,进退兩難。

    自古道冤家路兒窄。誰想太尉回來,不問別事,且先要到院中各处墻垣上看有無可疑蹤跡,一徑走到后花園來。太尉抬起頭來,早已看見墻頭上有人。此時任生在高处望下,認(rèn)得是太尉自來,慌得無計(jì)可施,只得把身子伏在脊上。這叫得兔子掩面,只不就認(rèn)得是他,卻藏不得身子。太尉是奸狡有余的人,明曉得內(nèi)院墻垣有甚么事卻到得這上頭,畢竟連著閨門內(nèi)的話,恐怕傳播開去反為不雅。假意揚(yáng)聲道:“這墻垣高峻,豈是人走得上去的?那上面有個人,必是甚邪祟憑附著他了,可尋梯子扶下來問他端的。”左右從人應(yīng)聲去掇張?zhí)葑樱瑢⑷紊徊讲椒鲆聪碌亍H紊髅髀牭锰痉讲诺恼f話,心生一計(jì),將錯就錯,只做懵朦不省人事的一般,任憑眾人扯扯拽拽,拖至太尉跟前。太尉認(rèn)一認(rèn)面龐,道:“兀的不是任君用么?元何這等模樣?必是著鬼了。”任生紧閉雙目,只不開言。太尉叫去神樂觀里請個法師來救解。

    太尉的威令誰敢稽遲?不一刻法師已到。太尉叫他把任生看一看,法師捏鬼道:“是個著邪的。”手里仗了劍,口里哼了幾句咒語,喷了一口凈水,道:“好了,好了。”任生果然睜開眼來道:“我如何卻在這里?”太尉道:“你方才怎的來?”任生制出一段謊來道:“夜來獨(dú)坐書房,恍惚之中,有五個錦衣花帽的將軍來說,要隨地天宫里去抄寫什么,小生疑他怪樣,抵死不肯。他叫從人扯捉,騰空而起。小生慌忙吊住樹枝,口里喊道‘我是楊太尉爺館賓,你們不得無禮。’那些小鬼見說出“楊太尉”三字,便放松了手,推跌下來,一時昏迷不省,不知卻在太尉面前。太尉幾時回來的?這里是那里?”旁邊人道:“你方才被鬼迷在墻頭上伏著,是太尉教救下來的,這里是后花園。”太尉道:“適間所言,還是何神怪?”法師道:“依他說來,是五通神道,見此獨(dú)居無伴,非怪求食的。今與小符一紙貼在房中,再將些三牲酒果安一安神,自然平穩(wěn)無事。”太尉分付當(dāng)直的依言而行,送了法師回去,任生扶在館中將息。任生心里道:“慚愧!天字號一場是非,早被瞞過了也。”

    任生因是幾時琢喪過度了,精神元是虛耗的,做這被鬼迷了要將息的名頭,在館中調(diào)養(yǎng)了十來日。終是少年易復(fù),漸覺旺相,进來見太尉,稱道謝:“不是太尉請法師救治,此時不知怎生被神鬼所迷,喪了殘生也不見得。”太尉也自忻然道:“且喜得平安無事,老夫與君用久闊,今又值君用病起,安排幾品,暢飲一番則個。”隨命取酒共酌,猜枚行令,極其歡治。任生隨機(jī)應(yīng)變,曲意奉承,酒間,任生故意說起遇鬼之事,要探太尉心上如何。但提起,太尉便道:“使君用獨(dú)居遇魁,原是老夫不是。”著實(shí)安慰。任生心下私喜道:“所做之事,點(diǎn)滴不漏了。只是眾美人幾時能勾再會?此生只好做夢罷了。”書房靜夜,常是相思不歇,卻見太尉不疑,放下了老大的鬼胎,不擔(dān)干系,自道僥幸了。豈知太尉有心,從墻頭上見了任生,已瞧科了九分在肚里,及到筑玉夫人房中,不想那條做软梯的索子自那夜取笑,將來堆在壁間,終日喧哄,已此忘了。一時不曾藏得過,被太尉看在眼里,料道此物,正是接引人进來的東西了。即將如霞拷問,如霞吃苦不過,一一招出。太尉又各处查訪,從頭徹尾的事,無一不明白了。卻只毫不發(fā)覺出來,待那任生一如平時,寧可加厚些。正是:

    腹中懷劍,笑里藏刀。

    撩他虎口,怎得開交!

    一日,太尉招任生吃酒,直引至內(nèi)書房中。歡飲多時,喚兩個歌姬出來唱曲,轮番勸酒。任生見了歌姬,不覺想起內(nèi)里相交過的這幾位來,心事悒快,只是吃酒,被灌得酩酊大醉。太尉起身走了进去,歌姬也隨時进來了,只留下任生正在椅子上打盹。忽然,四五個壯士走到面前,不由分說,將任生捆縛起來。任生此時醉中,不知好歹,口里胡言亂語,沒個清頭。早被眾人抬放一張臥榻上,一個壯士,拔出風(fēng)也似一把快刀來,任生此時正是:

    命如五鼓銜山月,身似三更油盡燈。

    看官,你道若是要結(jié)果任生性命,這也是太尉家慣做的事,況且任生造下罪業(yè)不小,除之亦不為過,何必將酒诱他在內(nèi)室了,然后动手?元來不是殺他,那处法實(shí)是希罕。只見拿刀的壯士褪下任生腰裤,將左手扯他的阳物出來,右手颼的一刀割下,隨即剔出雙腎。任生昏夢之中叫聲“阿呵!”痛極暈絕。那壯士即將神效止疼生肌敷药敷在傷处,放了任生捆縛,紧閉房門而出。這幾個壯士是誰?乃是平日內(nèi)里所用閹工,專與內(nèi)相凈身的。太尉怪任生淫污了他的姬妻,又平日喜歡他知趣,著人不要徑白除他,故此分付這些閹工把來閹割了。因是閹割的見不得風(fēng),故引入內(nèi)里密室之中,古人所云“下蠶室”正是此意。太尉又分付如法調(diào)治他,不得傷命,飲食之類務(wù)要加意。任生疼得十死九生,還虧調(diào)理有方,得以不死。明知太尉洞曉前事,下此毒手。忍氣吞聲,沒处申訴,且喜留得性命。過了十來日,勉強(qiáng)掙扎起來,討些湯來洗面。但見下頦上微微幾茎髭須盡脱在盒內(nèi),急取鏡來照時,儼然成了一個太監(jiān)之相。看那小肚之下結(jié)起一個大疤,這一條行淫之具已丟向東洋大海里去了。任生摸一摸,淚如雨下。有詩為證:

    昔日花叢多快樂,今朝獨(dú)坐悶無聊。

    始知裙帶喬衣食,也要生來有福消。

    任君用自被閹割之后,楊太尉見了便帶笑容,越加待得他殷勤,索性時時引他到內(nèi)室中,與妻妾雜坐宴飲耍笑。蓋為他身無此物,不必顧忌,正好把來做玩笑之具了。起初,瑤月、筑玉等人凡與他有一手者,時時說起舊情,還十分憐念他。卻而今沒蛇得弄,中看不中吃,要來無干。任生對這些舊人道:“自太尉歸來,我只道今生與你們永無相會之日了。豈知今日時時可以相會,卻做了個無用之物,空咽唾津,可憐,可憐!”自此任生十日到有九日在太尉內(nèi)院,希得出外,又兼額凈聲雌,太監(jiān)嘴臉,怕見熟人,一發(fā)不敢到街上閑走。平時極往來得密的方務(wù)德也有半年不見他面。務(wù)德曾到大尉府中探問,乃太尉分付過時,盡說道他死了。

    一日,太尉帶了姬妾出游相国寺,任生隨在里頭。偶然獨(dú)自走至大悲閣下,恰恰與方務(wù)德撞見。務(wù)德看去,模樣雖象任生,卻已臉皮改變,又聞得有已死之說,心里躊躇,不敢上前相認(rèn),走了開去。任生卻認(rèn)得是務(wù)德不差,連忙呼道:“務(wù)德,務(wù)德,你為何不認(rèn)我故人了?”務(wù)德方曉得真是任生,走來相揖。任生一見故友,手握著手,不覺嗚咽流涕。務(wù)德問他許久不見,及有甚傷心之事。任生道:“小弟不才遭變,一言難盡。”遂把前后始未之事,細(xì)述一遍,道:“一時狂興,豈知受禍如此!”痛哭不止。務(wù)德道:“你受用太過,故折罰至此。已成往事,不必追悔。今后只宜出來相尋同輩,消遣過日。”任生道:“何顏復(fù)與友朋相見!貪恋余生,茍延旦夕罷了。”務(wù)德大加嗟嘆而別。后來打聽任生郁郁不快,不久竟死于太尉府中。這是行淫的結(jié)果,方務(wù)德每見少年好色之人,即舉任君用之事以為戒。看官聽說,那血?dú)馕炊ê笊鷤儯坍?dāng)謹(jǐn)慎,就是太尉雖然下這等毒手,畢竟心爱姬妾被他弄過了,此亦是富貴人多蓄婦女之鑒。

    堪笑累垂一肉具,喜者奪來怒削去。

    寄語少年漁色人,大身勿受小身累。

    又一詩笑楊太尉云:

    削會淫根淫已過,尚留殘質(zhì)共婆娑。

    譬如宫女尋奄尹,一樣多情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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