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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 錯調(diào)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妻-《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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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程老兒家,見家主夜晚不回,又不知在那一家宿了,分頭去親眷家問,沒個蹤跡。忽見糞場墻邊一個人死在那里,認著衣服,正是程翁。報至家里,兒子每來看看,不知其由。只道是老人家腳蹉自跌死了的。一齊哭著,抬回去。一面開喪入鹼,家里嚷做一堆。那賣糖的四兒還不曉得緣故,指望討夜來信息,希冀衣服。莽莽走來,聽見里面聲喧。进去看看,只見程老兒直挺挺的躺在板上,心里明知是昨夜做出來的,不勝傷感,點頭嘆息。程家人看見了道:“昨夜晚上請吃晚飯時,正見主翁同這個小廝在那里卿噥些甚么,想是牽他到那处去。今日卻死在墻邊,那廂又不是街路,死得蹺蹊。這小廝必定知情。”眾人齊來一把拿住道:“你不實說,活活打死你才住!”四兒慌了,只得把昨日的事一一說了,道:“我只曉得這些緣故,以后去到那里,怎么死了,我實不知。”程家兒子聽了這話道:“雖是我家老子,老沒志氣,牽頭是你。這條性命,斷送在你身上,干休不得!”就把四兒縛住,送到官司告理。四兒到官,把首尾一十一五說了。事情干連著二女,免不得出牌行提。二女見說,曉得要出丑了,雙雙縊死樓上。只為一時沒正經(jīng),不曾做得一點事,葬送了三條性命。這個縊死,可不是死得沒用的了?

    二美屬目,眷眷恋童。老翁鳳孽,彼此兇終。

    小子而今說一個縊死的,只因一吊,到吊出許多妙事來。正是:

    失馬未為禍,其間自有緣。

    不因俱錯認,怎得兩團圓?

    話說吳淞地方有一個小官人,姓孫,也是儒家子弟。年方十六,姿容甚美。隔鄰三四家,有一寡婦姓方。嫁與賈家,先年其夫亡故。止生得一個女兒,名喚閏娘。也是十六歲,貌美出群。只因家無男子,止是娘女兩個過活,雇得一個禿小廝使喚。無人少力,免不得出頭露面。鄰舍家個個看見的,人人稱羨。孫小官自是讀書之人,又年紀相當(dāng),時時撞著。兩下眉來眼去,各自有心。只是方妈妈做人刁鉆,心性兇暴,不是好惹的人,拘管女兒甚是嚴紧。日里只在面前,未晚就收拾女兒到房里去了。雖是賈閏娘有這個孫郎在肚里,只好空自咽唾。孫小官恰像經(jīng)布一般,不時往來他門首。只弄得個眼熟,再無便处下手。幸喜得方妈妈見了孫小官,心里也自爱他一分的,時常留他吃茶,與他閑話。算做通家子弟,還得頻來走走,捉空與閏娘說得句把話。閏娘恐怕娘疑心,也不敢十分兜攬。似此多時,孫小官心痒難熬,沒個計策。

    一日,賈閏娘穿了淡紅褂子在窗前刺繡。孫小官走來看見無人,便又把語言挑他。賈閏娘提防娘瞧著,只不答應(yīng)。孫小官不離左右的踅了好兩次,賈閏娘只怕露出破綻,輕輕的道:“青天白日,只管人面前來晃做甚么?”孫小官聽得只得走了去,思量道:“適間所言,甚為有意。教我青天白日不要來晃,敢是要我夜晚些來?或有個機會也不見得。”等到傍晚,又重來賈家門首呆呆立著。見賈家門已閉了,忽聽得呀的一響,開將出來。孫小官未知是那個,且略把身子褪后,望把門開处走出一個人來,影影看去,正是著淡紅褂子的。孫小官喜得了不得,連忙尾來,只見走入坑廁里去了。孫小官也跳进去,攔腰抱住道:“親親姐姐,我被你想殺了!你叫我日里不要來,今已晚了,你怎生打發(fā)我?”那個人啐了一口道:“小入娘賊!你認做那個哩?”元來不是賈閏娘,是他母親方妈妈。為晚了到坑廁上收拾馬子。因是女兒換下褂子在那里,他就穿了出來。孫小官一心想著賈閏娘,又見衣服是日里的打扮,娘女們身分必定有些廝象,眼花撩亂認錯了。直等聽得聲音,方知是差訛,打個失驚,不要命的一道煙跑了去。

    方妈妈吃了一場沒意思,氣得顫抖抖的,提了馬子回來。想著道:“適才小猢猻的言語,甚有蹺蹊。必是女兒與他做下了,有甚么約會,認錯了我,故作此行徑,不必說得。”一忿之氣,走进房來對女兒道:“孫家小猢猻在外頭叫你,快出去!”賈閏娘不知一些清頭,說道:“甚么孫家李家,卻來叫我?”方妈妈道:“你這臭淫婦約他來的,還要假撇清?”賈閏娘叫起屈來道:“那里說起?我好耽耽坐在這里,卻與誰有約來?把這等話贓污我!”方妈妈道:“方才我走出去,那小猢猻急急趕來,一口叫姐姐,不是認做了你這臭淫婦么?做了這樣齷齪人,不如死了罷!”賈閏娘沒一得分剖,大哭道:“可不是冤殺我,我那知他這些事体來!”方妈妈道:“你渾身是口,也洗不清。平日不調(diào)得喉慣,沒些事体,他怎敢來动手动腳?”方妈妈平日本是難相处的人,就碎聒得一個不了不休。賈閏娘欲待辨來,往常心里本是有他的,虛心病,說不出強話。欲待不辨來,其實不曾與他有勾當(dāng),委是冤屈。思量一轉(zhuǎn),淚如泉涌,道:“以此一番,防范越嚴,他走來也無面目,這因緣料不能勾了。況我當(dāng)不得這擦刮,受不得這腌臜,不如死了,與他結(jié)個來生緣罷!”哭了半夜,趁著方妈妈炒罵興闌,精神疲倦,昏昏熟睡,輕輕床上起來,將束腰的汗巾懸梁高吊。正是未得野鴛交頸,且做羚羊掛角。

    且說方妈妈一覺睡醒,天已大明,口里還嘮嘮叨叨說昨夜的事,帶著罵道“只會引老公招漢子,這時候還不起來,挺著尸做甚么!”一頭碎聒,一頭穿衣服。靜悄悄不見有人聲響,嚷道:“索性不見則聲,還嫌我做娘的多嘴哩!”夹著氣蠱,跳下床來。抬頭一看,正見女兒掛著,好似打秋千的模樣。叫聲“不好了!”連忙解了下來,早已滿口白沫,鼻下無氣了。方妈妈又驚又苦又懊悔,一面抱來放倒在床上,捶胸跌腳的哭起來。哭了一會,狠的一聲道:“這多是孫家那小入娘賊,害了他性命。更待干罷,必要尋他來抵償,出這口氣!”又想道:“若是小入娘賊得知了這個消息,必定躲過我。且趁著未張揚時去賺得他來,留住了,當(dāng)官告他,不怕他飛到天外去。”忙叫禿小廝來,不與他說明,只教去請孫小官來講話。

    孫小官正想著昨夜之事,好生沒意思。聞知方妈妈請他,一發(fā)心里缩缩朒朒起來,道:“怎到反來請我?敢怕要發(fā)作我么?”卻又是平日往來的,不好推辭得。只得含著些羞慚之色,隨著禿小廝來到。見了方妈妈,方妈妈撮起笑容來道:

    “小哥夜來好莽撞!敢是認做我小女么!”孫小官面孔通紅,半響不敢答應(yīng)。方妈妈道:“吾家與你家,門當(dāng)戶對,你若喜歡著我女兒,只消明對我說,一絲為定,便可成事。何必做那鼠竊狗偷沒道理的勾當(dāng)?”孫小官聽了這一片好言,不知是計,喜之不勝道:“多蒙妈妈厚情!待小子備些薄意,央個媒人來說。”方妈妈道:“這個且從容。我既以口許了你,你且进房來,與小女相會一相會,再去央媒也未遲。”孫小官正像尼姑庵里賣卵袋,巴不得要的。歡天喜地,隨了方妈妈进去。方妈妈到得房門邊,推他一把道:“在這里頭,你自进去。”孫小官冒冒失失,踹腳进了房。方妈妈隨把房門拽上了,鏗的一聲下了鎖。隔著板障大聲罵道:“孫家小猢猻聽著,你害我女兒吊死了,今挺尸在床上,交付你看守著。我到官去告你因奸致死,看你活得成活不成!”孫小官初時見關(guān)了門,止有些慌忙,道不知何意。及聽得這些說話,方曉得是方妈妈因女兒死了,賺他來討命。看那床上果有個死人躺著,老大驚惶。卻是門兒已鎖,要出去又無別路。在里頭哀告道:“妈妈,是我不是,且不要經(jīng)官,放我出來再商量著。”門外悄沒人應(yīng)。元來方妈妈叫禿小廝跟著,已去告訴了地方,到縣間遞狀去了。

    孫小官自是小小年紀,不曾經(jīng)過甚么事体,見了這個光景,豈不慌怕?思量道:“弄出這人命事來,非同小可!我這番定是死了。”嘆口氣道:“就死也罷,只是我雖承姐姐顧盼好情,不曾沾得半分實味。今卻為我而死,我免不得一死償他。無端的兩條性命,可不是前緣前世欠下的業(yè)債么?”看著賈閏娘尸骸,不覺傷心大哭道:“我的姐姐,昨日還是活潑潑與我說話的,怎今日就是這樣了,卻害著我?”正傷感間,一眼覷那賈閏娘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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