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話說黛玉到瀟湘館門口,紫鵑說了一句話,更动了心,一時吐出血來,幾乎暈倒。虧了還同著秋紋,兩個人挽扶著黛玉到屋里來。那時秋紋去后,紫鵑雪雁守著,見他漸漸蘇醒過來,問紫鵑道:“你們守著哭什么?”紫鵑見他說話明白,倒放了心了,因說:“姑娘剛才打老太太那邊回來,身上覺著不大好,唬的我們沒了主意,所以哭了。”黛玉笑道:“我那里就能夠死呢。”這一句話沒完,又喘成一处。原來黛玉因今日聽得寶玉寶釵的事情,這本是他數年的心病,一時急怒,所以迷惑了本性。及至回來吐了這一口血,心中卻漸漸的明白過來,把頭里的事一字也不記得了。這會子見紫鵑哭,方模糊想起傻大姐的話來,此時反不傷心,惟求速死,以完此債。這里紫鵑雪雁只得守著,想要告訴人去,怕又像上次招得鳳姐兒說他們失驚打怪的。 那知秋紋回去,神情慌遽。正值賈母睡起中覺來,看見這般光景,便問怎么了。秋紋嚇的連忙把剛才的事回了一遍。賈母大驚說:“這還了得!”連忙著人叫了王夫人鳳姐過來,告訴了他婆媳兩個。鳳姐道:“我都囑咐到了,這是什么人走了風呢。這不更是一件難事了嗎。賈母道:“且別管那些,先瞧瞧去是怎么樣了。”說著便起身帶著王夫人鳳姐等過來看視。見黛玉顏色如雪,并無一點血色,神氣昏沉,氣息微細。半日又咳嗽了一陣,丫頭遞了痰盒,吐出都是痰中帶血的。大家都慌了。只見黛玉微微睜眼,看見賈母在他旁邊,便喘吁吁的說道:“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賈母一聞此言,十分難受,便道:“好孩子,你養著罷,不怕的。”黛玉微微一笑,把眼又閉上了。外面丫頭进來回鳳姐道:“大夫來了。”于是大家略避。王大夫同著賈璉进來,診了脈,說道:“尚不妨事。這是郁氣傷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氣不定。如今要用斂阴止血的药,方可望好。”王大夫說完,同著賈璉出去開方取药去了。 賈母看黛玉神氣不好,便出來告訴鳳姐等道:“我看這孩子的病,不是我咒他,只怕難好。你們也該替他預備預備,沖一沖。或者好了,豈不是大家省心。就是怎么樣,也不至臨時忙亂。咱們家里這兩天正有事呢。”鳳姐兒答應了。賈母又問了紫鵑一回,到底不知是那個說的。賈母心里只是納悶,因說:“孩子們從小兒在一处兒頑,好些是有的。如今大了懂的人事,就該要分別些,才是做女孩兒的本分,我才心里疼他。若是他心里有別的想頭,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你們說了,我倒有些不放心。”因回到房中,又叫襲人來問。襲人仍將前日回王夫人的話并方才黛玉的光景述了一遍。賈母道:“我方才看他卻還不至糊涂,這個理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這種人家,別的事自然沒有的,這心病也是斷斷有不得的。林丫頭若不是這個病呢,我憑著花多少錢都使得。若是這個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沒心腸了。”鳳姐道:“林妹妹的事老太太倒不必張心,橫豎有他二哥哥天天同著大夫瞧看。倒是姑妈那邊的事要紧。今日早起聽見說,房子不差什么就妥當了,竟是老太太、太太到姑妈那邊,我也跟了去,商量商量。就只一件,姑妈家里有寶妹妹在那里,難以說話,不如索性請姑妈晚上過來,咱們一夜都說結了,就好辦了。”賈母王夫人都道:“你說的是。今日晚了,明日飯后咱們娘兒們就過去。”說著,賈母用了晚飯。鳳姐同王夫人各自歸房。不提。 且說次日鳳姐吃了早飯過來,便要試試寶玉,走进里間說道:“寶兄弟大喜,老爺已擇了吉日要給你娶親了。你喜歡不喜歡?”寶玉聽了,只管瞅著鳳姐笑,微微的點點頭兒。鳳姐笑道:“給你娶林妹妹過來好不好?”寶玉卻大笑起來。鳳姐看著,也斷不透他是明白是糊涂,因又問道:“老爺說你好了才給你娶林妹妹呢,若還是這么傻,便不給你娶了。”寶玉忽然正色道:“我不傻,你才傻呢。”說著,便站起來說:“我去瞧瞧林妹妹,叫他放心。”鳳姐忙扶住了,說:“林妹妹早知道了。他如今要做新媳婦了,自然害羞,不肯見你的。”寶玉道:“娶過來他到底是見我不見?”鳳姐又好笑,又著忙,心里想:“襲人的話不差。提了林妹妹,雖說仍舊說些瘋話,卻覺得明白些。若真明白了,將來不是林妹妹,打破了這個燈虎兒,那饑荒才難打呢。”便忍笑說道:“你好好兒的便見你,若是瘋瘋顛顛的,他就不見你了。”寶玉說道:“我有一個心,前兒已交給林妹妹了。他要過來,橫豎給我帶來,還放在我肚子里頭。”鳳姐聽著竟是瘋話,便出來看著賈母笑。賈母聽了,又是笑,又是疼,便說道:“我早聽見了。如今且不用理他,叫襲人好好的安慰他。咱們走罷。” 說著王夫人也來。大家到了薛姨妈那里,只說惦記著這邊的事來瞧瞧。薛姨妈感激不盡,說些薛蟠的話。喝了茶,薛姨妈才要人告訴寶釵,鳳姐連忙攔住說:“姑妈不必告訴寶妹妹。”又向薛姨妈陪笑說道:“老太太此來,一則為瞧姑妈,二則也有句要紧的話特請姑妈到那邊商議。”薛姨妈聽了,點點頭兒說:“是了。”于是大家又說些閑話便回來了。 當晚薛姨妈果然過來,見過了賈母,到王夫人屋里來,不免說起王子騰來,大家落了一回淚。薛姨妈便問道:“剛才我到老太太那里,寶哥兒出來請安還好好兒的,不過略瘦些,怎么你們說得很利害?”鳳姐便道:“其實也不怎么樣,只是老太太懸心。目今老爺又要起身外任去,不知幾年才來。老太太的意思,頭一件叫老爺看著寶兄弟成了家也放心,二則也給寶兄弟沖沖喜,借大妹妹的金瑣壓壓邪氣,只怕就好了。”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慮著寶釵委屈,便道:“也使得,只是大家還要從長計較計較才好。”王夫人便按著鳳姐的話和薛姨妈說,只說:“姨太太這會子家里沒人,不如把裝奩一概蠲免。明日就打發蝌兒去告訴蟠兒,一面這里過門,一面給他變法兒撕擄官事。”并不提寶玉的心事,又說:“姨太太,既作了親,娶過來早早好一天,大家早放一天心。”正說著,只見賈母差鴛鴦過來候信。薛姨妈雖恐寶釵委屈,然也沒法兒,又見這般光景,只得滿口應承。鴛鴦回去回了賈母。賈母也甚喜歡,又叫鴛鴦過來求薛姨妈和寶釵說明原故,不叫他受委屈。薛姨妈也答應了。便議定鳳姐夫婦作媒人。大家散了。王夫人姊妹不免又敘了半夜話兒。 次日,薛姨妈回家將這邊的話細細的告訴了寶釵,還說:“我已經應承了。”寶釵始則低頭不語,后來便自垂淚。薛姨妈用好言勸慰解釋了好些話。寶釵自回房內,寶琴隨去解悶。薛姨妈才告訴了薛蝌,叫他明日起身,“一則打聽審詳的事,二則告訴你哥哥一個信兒,你即便回來。” 薛蝌去了四日,便回來回復薛姨妈道:“哥哥的事上司已經準了誤殺,一過堂就要題本了,叫咱們預備贖罪的銀子。妹妹的事,說‘妈妈做主很好的,趕著辦又省了好些銀子,叫妈妈不用等我,該怎么著就怎么辦罷。’“薛姨妈聽了,一則薛蟠可以回家,二則完了寶釵的事,心里安放了好些。便是看著寶釵心里好像不愿意似的,“雖是這樣,他是女兒家,素來也孝順守禮的人,知我應了,他也沒得說的。”便叫薛蝌:“辦泥金庚帖,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璉二爺那邊去。還問了過禮的日子來,你好預備。本來咱們不驚动親友,哥哥的朋友是你說的‘都是混帳人’,親戚呢,就是賈王兩家,如今賈家是男家,王家無人在京里。史姑娘放定的事,他家沒有請咱們,咱們也不用通知。倒是把張德輝請了來,托他照料些,他上幾歲年紀的人,到底懂事。”薛蝌領命,叫人送帖過去。 次日賈璉過來,見了薛姨妈,請了安,便說:“明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今日過來回姨太太,就是明日過禮罷。只求姨太太不要挑飭就是了。”說著,捧過通書來。薛姨妈也謙遜了幾句,點頭應允。賈璉趕著回去回明賈政。賈政便道:“你回老太太說,既不叫親友們知道,諸事寧可簡便些。若是東西上,請老太太瞧了就是了,不必告訴我。”賈璉答應,进內將話回明賈母。 這里王夫人叫了鳳姐命人將過禮的物件都送與賈母過目,并叫襲人告訴寶玉。那寶玉又嘻嘻的笑道:“這里送到園里,回來園里又送到這里。咱們的人送,咱們的人收,何苦來呢。”賈母王夫人聽了,都喜歡道:“說他糊涂,他今日怎么這么明白呢。”鴛鴦等忍不住好笑,只得上來一件一件的點明給賈母瞧,說:“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八十件。這是妝蟒四十匹。這是各色綢緞一百二十匹。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沒有預備羊酒,這是折羊酒的銀子。”賈母看了都說“好”,輕輕的與鳳姐說道:“你去告訴姨太太,說:不是虛禮,求姨太太等蟠兒出來慢慢的叫人給他妹妹做來就是了。那好日子的被褥還是咱們這里代辦了罷。”鳳姐答應了,出來叫賈璉先過去,又叫周瑞旺兒等,吩咐他們:“不必走大門,只從園里從前開的便門內送去,我也就過去。這門離瀟湘館還遠,倘別处的人見了,囑咐他們不用在瀟湘館里提起。”眾人答應著送禮而去。寶玉認以為真,心里大樂,精神便覺得好些,只是語言總有些瘋傻。那過禮的回來都不提名說姓,因此上下人等雖都知道,只因鳳姐吩咐,都不敢走漏風聲。 且說黛玉雖然服药,這病日重一日。紫鵑等在旁苦勸,說道:“事情到了這個分兒,不得不說了。姑娘的心事,我們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沒有的。姑娘不信,只拿寶玉的身子說起,這樣大病,怎么做得親呢。姑娘別聽瞎話,自己安心保重才好。”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數聲,吐出好些血來。紫鵑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勸不過來,惟有守著流淚,天天三四趟去告訴賈母。鴛鴦測度賈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況賈母這幾日的心都在寶釵寶玉身上,不見黛玉的信兒也不大提起,只請太醫調治罷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