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卷 四 一滴水 一滴淚-《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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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眾,特別在中世紀,他們在社會上就像孩子在家庭里一樣.只要他們依然停留在原始的愚昧狀態,停留在精神上和智力上未成熟的狀態,那就完全可以用形容稚童的話來形容他們:這個年齡不具同情心.
從我們前面敘述中已經可以看出,卡齊莫多是到處招人怨惹人恨的,怨恨的理由不止一個,倒也不假.群眾之中幾乎各有各的有理由,或者自認為有理由可以抱怨圣母院這個駝背大壞蛋.起初看見他出現在恥辱柱臺上,大家歡天喜地,一片歡騰,之后看見他受到酷刑和受刑后慘不忍睹的境況,大家非但不可憐他,反更增添幾分樂趣,怨恨更加刻毒了.
按那班戴方形帽的法官們至今仍沿用的行話來說,公訴一結束,就輪到成千上萬種私人的伸冤報仇了.在這兒也像在司法大廳里一樣,婦女鬧得特別兇,她們個個對卡齊莫多都懷著某種怨恨,有的恨他狡詐,有的恨他丑惡,而后一種女人最狠,真恨得咬牙切齒.
呸!反基督的丑陋東西!一個嚷道.
騎帚把的魔鬼!另一個喊道.
多好看的鬼臉!第三個說.今天如果是昨天的話,憑這張鬼臉,就能當上狂人教皇啦!
好呀!一個老太婆接著說道.那是恥辱柱上的鬼臉,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他在絞刑架上做鬼臉呀?
你這個該死的敲鐘人,什么時候才會在九泉之下頂著你那大鐘呢?
敲三更鐘的可正是這個魔鬼呀!
呸!聾子!駝背!獨眼!丑八怪!
這副丑相可以讓孕婦嚇得流產,任何為人墮胎的醫生和藥劑師都得甘拜下風!
說到這兒,磨坊的約翰和羅班.普斯潘這兩個學子扯著嗓門,大聲地唱起古老民歌的迭句來:一根絞繩吊死絞刑的罪人!一捆柴火燒死極丑的家伙!
其他各式各樣的咒罵,頓時如傾盆大雨;詛咒聲,笑聲,噓聲,連成一片;這里那里,到處都是石塊在紛飛.
卡齊莫多雖耳聾,卻看得一清二楚,公眾流露在臉上的怒氣,其強烈的程度一點兒也不亞于言詞.況且,砸過來的石頭,也比哄笑聲聽得清楚.
起先他忍住了.然而,原先咬緊牙關硬頂住劊子手皮鞭的那種忍耐力,這時卻在這些蟲豸一齊叮螫下,卻漸漸減弱,再頂不住了.阿斯圖里亞的公牛,幾乎對斗牛士的進攻無動于衷,但被狗叫和投槍給激怒了.
他先是用威嚇的目光緩慢地傲視人群,但由于被捆綁得死死的,他的目光并不足以驅趕開那群叮著他傷口的蒼蠅.于是不顧繩捆索綁,猛力掙扎,狂怒掙動,震得那陳舊的輪盤在木軸上軋軋直響.對于這些,嘲笑辱罵聲越來越兇狠了.
這個悲慘的人好像頭被鎖住的野獸,既然無法打碎身上的鎖鏈,只得又平靜下來了.只是不時發出一聲憤怒的嘆息,整個胸膛都鼓脹起來.臉上毫無羞赧之色.他平常離社會狀態太遠,靠自然狀態又太近,不知羞恥是什么玩意兒.再說,他畸形到這種程度,羞恥不羞恥,又怎私能看得出來呢?然而,絕望,憤怒,仇恨,為這張奇丑的臉孔慢慢罩上一層陰云,它越來越陰暗,越來越充滿電流,這個獨眼巨人的那只眼睛遂迸發出萬道閃電的光芒.
此時,有頭騾子馱著一個教士穿過人群走來了,卡齊莫多陰云密布的臉上明朗了一會兒.他老遠就瞥見騾子和教士,這可憐的犯人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原來憤怒得緊繃的臉孔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微笑,充滿了難以形容的寬容.溫柔和深情.隨著教士越走越近,這笑容也就益發清晰,越發分明,益發煥發了.這不幸的人迎候的仿佛是一位救星降臨,可是等騾子走近恥辱柱,騎騾的人能夠看清犯人是誰時,教士立即低下眼睛,猛然折回,用踢馬刺一踢,馬上溜掉了,仿佛怕丑八怪提出什么請求,急于要脫身似的,至于處在這樣地步的的一個可憐蟲致敬也好,感激也好,他不在乎哩.
這個教士正是堂.克洛德.弗羅洛副主教.
卡齊莫多的臉上又籠罩上了陰云,而且更加晦暗了.陰云中雖一時還夾雜著一絲笑容,但那是辛酸的微笑,失望的微笑,無限悲哀的微笑.
時間逐漸過去.他待在那里至少有一個半鐘頭了,肝腸寸斷,備受凌辱,受盡嘲弄,而且差點被人用石頭活活砸死.
霍然間,他懷著雙倍絕望的心情,一點也不顧身上戴著鐐銬,又一次拼命掙扎,連身下整個輪盤木架都被震得抖動起來.他本來一直不吭一聲,這時竟打破沉默,嗓門嘶啞而又兇狠,與其說像人叫,倒不如說似狗吠,壓過了眾人的嘲罵聲,只是聽到一聲吼叫:水!
這聲悲慘的呼喊,不但沒有打動群眾的惻隱之心,反而給刑臺四周巴黎圍觀的善良百姓增加一個笑料.應當指出,這些烏合之眾,就整體而言,殘忍和愚蠢并不低于那伙可怕的乞丐幫.我們在前面已經帶讀者去見過了,那伙人徹頭徹尾是民眾中最底下的一層人.那不幸的罪人叫喊口渴之后,周遭應聲而起的只是一片冷嘲熱諷,再沒有別的聲音了.這點倒是真的,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子,不僅可憐巴巴的,而更顯得滑稽可笑,令人生厭.只見他臉漲得發紫,汗流如注,目光迷惘,憤怒和痛苦得嘴上直冒白沫,舌頭伸在外面大半截了.還該指出,在這群烏合之眾的市民當中,縱然有個把好心腸的男子或女人大發善心,有意要送一杯水給這個受苦受難的可憐蟲,但是恥辱柱那可惡臺階的周圍彌漫著這樣一種丟人現眼和無恥的偏見,足以使樂善好施的人望而卻步的.
過了一會兒,卡齊莫多用絕望的目光環視了一下人群,并用更加令人心碎的聲音又喊道:水!
回應聲又只是一陣哄笑.
喝這個吧!羅班.普斯潘叫著,并對著他的面擲過去一塊在陰溝里浸過的抹布.拿去,可惡的聾子!算是我欠你的人情吶!
有個女人向他的腦袋扔去一個石塊:給你嘗嘗這個,看你還敢不敢深夜敲那喪門鐘,把我們都鬧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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