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教士一面這樣說著,一邊拽住她的胳膊.那苦命的女子本來已冷到骨髓,可她覺得這只手卻更冰冷. 咳!這是死神冰冷的手.她自言自語,繼續(xù)問道:您到底是誰? 教士一把掀掉風帽.她一看,原來是長久以來一直追蹤她的那張陰險的臉孔,是在法露黛爾家里出現(xiàn)在她心愛的弗比斯頭頂上的那個魔頭,是她最后一次看見它在一把匕首旁邊閃閃發(fā)亮的那雙眼睛. 這個幽靈一直是她罹難的禍根,把她從一個災難推到另一個災難,甚至慘遭酷刑.這個幽靈的出現(xiàn),反而使她從麻木狀態(tài)中驚醒過來.她頓時仿佛覺得,蒙住她記憶的那層厚厚的布幕一下子撕裂開來了.她的悲慘遭遇,從法露黛爾家里夜間那一幕開始,直至在圖爾內(nèi)爾刑庭被判處死刑,一樁樁一件件,一齊涌上她的心頭,不再像先前那樣模糊不清,而是十分顯露.清晰.鮮明.生動.可怕.這些記憶本來一半已經(jīng)遺忘了,而且由于過度痛苦而幾乎泯滅,如今看見面前出現(xiàn)的這個陰沉沉的人影.這些記憶頓時又復活了,就好像用隱寫墨水寫在白紙上的無形字跡,像火一烘就一清二楚顯現(xiàn)出來了.她仿佛覺得,心頭上一切創(chuàng)傷又裂開了,鮮血直淌. 哎呀!她喊叫了起來,雙手捂住眼睛,渾身抽搐而戰(zhàn)栗:原來是那個教士! 說完就泄氣地垂下胳膊,一屁股癱坐下去,耷拉著腦袋,眼睛盯著地,仍然顫抖不已. 教士瞅著她,那目光有如一只在高空盤旋的老鷹,緊緊圍繞著一只躲在麥田里的可憐的云雀,悄悄地不斷縮小可怕飛旋圈,倏然疾如閃電,向獵物猛撲下去,用利爪一把抓住了那喘息著的云雀. 她低聲呢喃著:結(jié)果我吧!結(jié)果我吧!快給最后一擊!她心驚膽戰(zhàn),頭縮在雙肩中間,仿佛一只羔羊正等待屠夫致命的當頭一棒. 是我讓您厭惡嗎?他終于問道. 她一聲不吭. 是我讓您厭惡嗎?他又問了一遍. 不錯,她答道,痛苦得嘴唇在抽搐,看上去像在笑一樣.這是劊子手拿死刑犯在開心.多少個月來,他跟蹤我.威脅我.恐嚇我!要不是他,上帝啊,我該是多么幸福啊!是他把我推下這萬丈深淵.天啊,蒼天!是他殺了......是他殺了他-我的弗比斯! 說到這兒,她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抬頭望著教士,說:呵!壞家伙!您是誰?我做了什么得罪您啦,您才對我恨之入骨?咳!您對我有什么深重的怨仇? 我愛你!教士喊道. 她的眼淚突然打住,目光癡呆,瞅了他一眼.他跪了下來,目光如火,緊緊一動也不動地盯住她看. 你聽見了嗎?我愛你!他又叫道. 什么樣的愛?不幸的少女直打冷戰(zhàn). 他緊接著說:一個被打入地獄的人的愛. 有一陣子,兩人都默不作聲,雙雙被各自的漏*點壓碎了,他是喪失理智,她是麻木不仁. 聽著,教士終于說道,他又恢復了異常的平靜,你馬上就會全知道的.在這深夜里,到處漆黑一團,似乎上帝也看不見我們,我悄悄捫心自問,有些事在此之前連對我自己都不敢啟口,我要把這一切全向你傾吐.你聽我說,姑娘,在遇見你之前,我可是過得很快活...... 我也何嘗不是!她輕輕嘆息了一聲. 別打斷我的話......是的,我那時過得很快活,至少我自認為是那樣的.我十分純潔,心靈里明凈似鏡清澈如水.沒有人比我更自豪,把頭高高昂起.教士們來向我請教貞潔情操,博學之士來向我求教經(jīng)學教義.是的,科學就是我的一切,科學就是我的姐妹,有個姐妹我就足夠了.若非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不會有其它的念頭.不止一次,只要看見女人形影走過,我的肉體便興奮不已.男人性欲和男人血氣這種力量,我本以為在狂熱的少年時就已經(jīng)終生將其扼殺了,其實不然,它不止一次地掀起狂瀾,把我這個可憐人因立過鐵誓而死死拴在祭臺冰冷石頭上的那條鎖鏈掀動了.然而,通過祈禱.齋戒.學習和修道院的苦刑,靈魂重新成了肉體的主宰,于是我回避一切女人.再則,我只要一打開書本,在光輝燦爛的科學面前我頭腦中的一切污煙瘴氣的東西便煙消霧散了.不一會兒,我覺得塵世上一切濁物全逃之夭夭了,在永恒真理那祥和的光輝照耀下我恢復了平靜,感覺到神清氣爽滿目燦爛.教堂里.大街上.田野中,女人的模糊身影零零落落浮現(xiàn)在我眼前,卻幾乎從沒有在我夢中露面,只要魔鬼差遣它們來向我進攻,我輕而易舉地就把魔鬼打敗了.如果說我沒有保持住勝利,那是上帝的過錯,上帝并沒有賦予人和魔鬼同等的力量.......聽我說,有一天...... 說到這里,教士突然頓住.女囚聽見從他胸膛里發(fā)出聲音,好似垂死時的喘息,仿佛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接著往下說: ......有一天,我倚在秘室的窗臺上.我當時讀什么書來著?啊!我這時腦子里亂成一團糟,記不清了.......反正當時我正在看書.窗子朝向廣場,忽然我聽見一陣手鼓聲和音樂聲,擾亂了我的遐思,我很生氣,便向廣場望了一眼.我看見的-當然其他人也看見了-那可不并是供世人肉眼睛觀賞的一種景象.在那邊,在鋪石板的廣場中間,時值晌午,陽光燦爛,有個人兒在跳舞.她是那樣的秀麗,若與圣母相比,連上帝都會更喜歡這個女子,寧愿選她做母親,如果在他化身為人時,她已在人間,定會情愿是她生的!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滿頭烏黑的頭發(fā),正中有幾根照著陽光,像縷縷金絲閃閃發(fā)光.一雙腳像輪輻一樣在飛快旋轉(zhuǎn),全然看不清楚了.烏黑的發(fā)辮盤繞在頭部周圍,綴滿金屬飾片,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好似額頭上戴著一頂綴滿星星的王冠.她的袍子點綴著許多閃光片,藍光閃爍,又縫著許許多多亮晶晶的飾品,有如夏夜的星空.她兩只柔軟的褐色手臂,恰似兩條飄帶,繞著腰肢,忽而纏結(jié)忽而松開,她的身材,美麗驚人.啊!那光彩奪目的形體,甚至在陽光下,也像某種明亮的東西那樣耀眼!......唉!姑娘!那就是你!......我,驚訝,沉醉,心迷意亂,不由自主地凝望著你,望呀望呀,我突然嚇得渾身發(fā)抖,意識到命運把我抓住不放了. 教士透不過氣來,又只停頓了片刻,接著又往下說: 既然已經(jīng)半著了魔,我就竭力想抓住什么東西,免得再墜落下去.突然想起撒旦過去曾經(jīng)多次給我設(shè)下的圈套.我眼前的這個女子,美貌非凡,只能來自天堂或者地獄,絕不是用一點凡間的泥土捏成的普普通通的女子,內(nèi)心也絕非像一個婦道人家那樣渾渾噩噩,靈魂里只有顫悠悠的一點亮光照著而已.她是一個天使!然而,她卻是一個黑暗天使,烈火天使,而不是光明的天使.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你身邊有只山羊,一只群魔會的畜牲,正笑著注視我.晌午的陽光把它的犄角照得像火燃燒一般.于是我隱約看到魔鬼設(shè)下的陷阱,我肯定你從地獄來的,是來引誘我墮落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說到這里,教士直視女囚,冷冰冰地又說. 我至今還深信不疑.......那時候,魔法逐漸起作用,你的舞姿一直在我頭腦中旋轉(zhuǎn),我就感到神秘的巫術(shù)在我心中已實現(xiàn)其魔力,我靈魂中一切本應覺醒的反而沉沉入睡,就像雪地里瀕于死亡的人,任憑這樣沉睡過去反而覺得愉快那樣.猛然間,你唱起歌來.可憐的我,我又能怎么樣做呢?你的歌聲比你的舞姿還迷人.我要拔腿逃走,但不可能.我被牢牢釘在那里,在地上生根了似的.仿佛覺得那大理石上的樓板早已高高上升,把我的膝蓋全掩埋了.我實是無計可施,只得待在那里聽到底.我的腳像冰,我的頭嗡嗡響.末了,你也許可憐我啦,不唱了,消失了.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舞姿,那使人銷魂蕩魄的音樂的回響,逐漸在我眼里和耳際消失了.我一下子在窗腳下癱倒了,比倒下的石像還僵直.還了無生氣.晚禱的鐘聲把我驚醒了,我站立起來,拔腿逃走了.可是,咳!我心底里卻有什么東西倒下了,再也無法直立起來了. 他再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 是的,從那天起,我心中闖進了一個陌生人.我用我熟悉的一切靈丹妙藥來自我治療,諸如修道院.工作.祭壇.讀書.真是胡鬧!咳!當你滿腦子裝滿情欲,心灰意冷地拿腦袋去撞科學的大門,其響聲是多么的空洞!你可知道,姑娘,從那以后,在書本和我之間,一直浮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什么呢?是你,你的身影,某一天從天上降落到我面前的那個光輝燦爛的幽靈的形象.但是這個形象不再是原來的顏色,它變得昏暗.慘淡.陰森.好似一個冒失鬼凝望太陽之后視覺上久久浮現(xiàn)著一團的黑影.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