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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韓愛姐路遇二搗鬼 普靜師幻度孝哥兒-《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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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將冤解冤,如湯去潑雪。我見結(jié)冤人,盡被冤磨折。

    我今此懺悔,各把性悟徹。照見本來心,冤愆自然雪。

    仗此經(jīng)力深,薦拔諸惡業(yè)。汝當各托生,再勿將冤結(jié)。

    當下眾魂都拜謝而去。小玉竊看,都不認得。少頃,又一大漢进來,身長七尺,形容魁偉,全裝貫甲,胸前關(guān)著一矢箭,自稱“統(tǒng)制周秀,因與番將對敵,折于陣上,今蒙師薦拔,今往東京,托生于沈鏡為次子,名為沈守善去也。”言未已,又一人,素体榮身,口稱是清河縣富戶西門慶,“不幸溺血而死,今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nèi),托生富戶沈通為次子沈越去也。”小玉認的是他爹,唬的不敢言語。已而又有一人,提著頭,渾身皆血,自言是陳敬濟,“因被張勝所殺,蒙師經(jīng)功薦拔,今往東京城內(nèi),與王家為子去也。”已而又見一婦人,也提著頭,胸前皆血。自言:“奴是武大妻、西門慶之妾潘氏是也。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殺。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nèi)黎家為女托生去也。”已而又有一人,身軀矮小,面背青色,自言是武植,“因被王婆唆潘氏下药吃毒而死,蒙師薦拔,今往徐州鄉(xiāng)民范家為男,托生去也。”已而又有一婦人,面色黄瘦,血水淋漓,自言:“妾身李氏,乃花子虛之妻,西門慶之妾,因害血山崩而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nèi),袁指揮家托生為女去也。”已而又一男,自言花子虛,“不幸被妻氣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鄭千戶家托生為男。”已而又見一女人,頸缠腳帶,自言西門慶家人來旺妻宋氏,“自縊身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朱家為女去也。”已而又一婦人,面黄肌瘦,自言周統(tǒng)制妻龐氏春梅,“因色癆而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與孔家為女,托生去也。”已而又一男子,裸形披發(fā),渾身杖痕,自言是打死的張勝,“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大興衛(wèi)貧人高家為男去也。”已而又有一女人,項上缠著索子,自言是西門慶妾孫雪娥,不幸自縊身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貧民姚家為女去也。”已而又一女人,年小,項缠腳帶,自言“西門慶之女,陳敬濟之妻,西門大姐是也,不幸亦縊身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與番役鐘貴為女,托生去也。”已而又見一小男子,自言周義,“亦被打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高家為男,名高留住兒,托生去也。”言畢,各恍然不見。小玉唬的戰(zhàn)栗不已。原來這和尚,只是和這些鬼說話。

    正欲向床前告訴吳月娘,不料月娘睡得正熟,一靈真性,同吳二舅眾男女,身帶著一百顆胡珠,一柄寶石絳環(huán),前往濟南府,投奔親家云理守。一路到于濟南府,尋問到云參將寨門,通報进去。云參將聽見月娘送親來了,一見如故。敘畢禮數(shù)。原來新近沒了娘子,央浼鄰舍王婆來陪待月娘,在后堂酒飯,甚是豐盛。吳二舅、玳安另在一处管待。因說起避兵就親之事,因把那百顆胡珠、寶石、絳環(huán)教與云理守,權(quán)為茶禮。云理守收了,并不言其就親之事。到晚,又教王婆陪月娘一处歇臥。將言說念月娘,以挑探其意,說:“云理守雖武官,乃讀書君子,從割衫襟之時,就留心娘子。不期夫人沒了,鰥居至今。今據(jù)此山城,雖是任小,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生殺在于掌握。娘子若不棄,愿成伉儷之歡,一雙兩好,令郎亦得諧秦晉之配。等待太平之日,再回家去不遲。”月娘聽言,大驚失色,半晌無言。這王婆回報云理寺。

    次日夕晚,置酒后堂,請月娘吃酒。月娘只知他與孝哥兒完親,連忙來到席前敘坐。云理守乃道:“嫂嫂不知,下官在此雖是山城,管著許多人馬,有的是財帛衣服,金銀寶物,缺少一個主家娘子。下官一向思想娘子,如喝思漿,如熱思涼。不想今日娘子到我這里與令郎完親,天賜姻緣,一雙兩好,成其夫婦,在此快活一世,有何不可?”月娘聽了,心中大怒,罵道:“云理守,誰知你人皮包著狗骨!我過世丈夫不曾把你輕待,如何一旦出此犬馬之言?”云理守笑嘻嘻向前,把月娘搂住,求告說:“娘子,你自家中,如何走來我這里做甚?自古上門買賣好做,不知怎的,一見你,魂靈都被你攝在身上。沒奈何,好歹完成了罷。”一面拿過酒來和月娘吃。月娘道:“你前邊叫我兄弟來,等我與他說句話。”云理守笑道:“你兄弟和玳安兒小廝,已被我殺了。”即令左右:“取那件物事,與娘子看。”不一時,燈光下,血瀝瀝提了吳二舅、玳安兩顆頭來。唬的月娘面如土色,一面哭倒在地。被云理守向前抱起:“娘子不須煩惱,你兄弟已死,你就與我為妻。我一個總兵官,也不玷辱了你。”月娘自思道:“這賊漢將我兄弟家人害了命,我若不從,連我命也喪了。”乃回嗔作喜,說道:“你須依我,奴方與你做夫妻。”云理守道:“不拘甚事,我都依。”月娘道:“你先與我孩兒完了房,我卻與你成婚。”云理守道:“不打紧。”一面叫出云小姐來,和孝哥兒推在一处,飲合巹杯,綰同心結(jié),成其夫婦。然后扯月娘和他云雨。這月娘卻拒阻不肯,被云理守忿然大怒,罵道:“賤婦!你哄的我與你兒子成了婚姻,敢笑我殺不得你的孩兒?”向床頭提劍,隨手而落,血濺數(shù)步之遠。正是:

    三尺利刀著項上,滿腔鮮血湿模糊。

    月娘見砍死孝哥兒,不覺大叫一聲。不想撒手驚覺,卻是南柯一夢。唬的渾身是汗,遍体生津。連道:“怪哉,怪哉。”小玉在旁,便問:“奶奶怎的哭?”月娘道:“適間做得一夢不詳。”不免告訴小玉一遍。小玉道:“我倒剛才不曾睡著,悄悄打門縫見那和尚原來和鬼說了一夜話。剛才過世俺爹、五娘、六娘和陳姐夫、周守備、孫雪娥、來旺兒媳婦子、大姐都來說話,各四散去了。”月娘道:“這寺后見埋著他每,夜靜時分,屈死淹魂如何不來!”

    娘兒們說了回話,不覺五更,鸡叫天明。吳月娘梳洗面貌,走到禪堂中,禮佛燒香。只見普靜老師在禪床上高叫:“那吳氏娘子,你如何可省悟得了么?”這月娘便跪下參拜:“上告尊師,弟子吳氏,肉眼凡胎,不知師父是一尊古佛。適間一夢中都已省悟了。”老師道:“既已省悟,也不消前去,你就去,也無過只是如此。倒沒的喪了五口兒性命。你這兒子,有分有緣遇著我,都是你平日一點善根所種。不然,定然難免骨肉分離。當初,你去世夫主西門慶造惡非善,此子轉(zhuǎn)身托化你家,本要荡散其財本,傾覆其產(chǎn)業(yè),臨死還當身首羿处。今我度脱了他去,做了徒弟,常言‘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你那夫主冤愆解釋,亦得超生去了。你不信,跟我來,與你看一看。”于是叉步來到方丈內(nèi),只見孝哥兒還睡在床上。老師將手中禪杖,向他頭上只一點,教月娘眾人看。忽然翻過身來,卻是西門慶,項帶沉枷,腰系鐵索。復(fù)用禪杖只一點,依舊是孝哥兒睡在床上。月娘見了,不覺放聲大哭,原來孝哥兒即是西門慶托生。

    良久,孝哥兒醒了。月娘問他:“如何你跟了師父出家。”在佛前與他剃頭,摩頂受記。可憐月娘扯住慟哭了一場,干生受養(yǎng)了他一場。到十五歲,指望承家嗣業(yè),不想被這老師幻化去了。吳二舅、小玉、玳安亦悲不勝。當下這普靜老師,領(lǐng)定孝哥兒,起了他一個法名,喚做明悟。作辭月娘而去。臨行,分付月娘:“你們不消往前途去了。如今不久番兵退去,南北分為兩朝,中原已有個皇帝,多不上十日,兵戈退散,地方寧靜了,你每還回家去安心度日。”月娘便道:“師父,你度托了孩兒去了,甚年何日我母子再得見面?”不覺扯住,放聲大哭起來。老師便道:“娘子休哭!那邊又有一位老師來了。”哄的眾人扭頸回頭,當下化陣清風(fēng)不見了。正是:三降塵寰人不識,倏然飛過岱東峰。

    不說普靜老師幻化孝哥兒去了,且說吳月娘與吳二舅眾人,在永福寺住了十日光景,果然大金国立了張邦昌在東京稱帝,置文武百官。徽宗、欽宗兩君北,康王泥馬渡江,在建康即位,是為高宗皇帝。拜宗澤為大將,復(fù)取山東、河北。分為兩朝,天下太平,人民復(fù)業(yè)。后月娘歸家,開了門戶,家產(chǎn)器物都不曾疏失。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門慶,承受家業(yè),人稱呼為“西門小員外”。養(yǎng)活月娘到老,壽年七十歲,善終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經(jīng)之報。有詩為證:

    閥閱遺書思惘然,誰知天道有循環(huán)。西門豪橫難存嗣,敬濟顛狂定被殲。

    樓月善良終有壽,瓶梅淫佚早歸泉。可怪金蓮遭惡報,遺臭千年作話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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