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宋江自飲御酒之后,覺道肚腹疼痛,心中疑慮,想被下药在酒里。卻自急令從人打聽那來使時,于路館驛卻又飲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計,必是賊臣們下了药酒,乃嘆道:“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今日天子輕聽讒佞,賜我药酒,得罪何辜!我死不爭,只有李逵現在润州都統制,他若聞知朝廷行此奸弊,必須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義之事壞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連夜使人往润州喚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別有商議。 且說李逵自到润州為都統制,只是心中悶倦,與眾終日飲酒,只爱貪杯,聽得宋江差人到來有請,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話說。”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徑入州治。拜見宋江罷,宋江道:“兄弟,自從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眾人。吳用軍師,武勝軍又遠;花知寨在應天府,又不知消耗。只有兄弟在润州鎮江較近,特請你來商量一件大事。”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宋江道:“你且飲酒。”宋江請进后廳,現成杯盤,隨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將至半酣,宋江便道:“賢弟不知,我聽得朝廷差人赍药酒來,賜與我吃。如死,卻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聲:“哥哥,反了罷!”宋江道:“兄弟這軍馬盡都沒了,兄弟們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鎮江有三千軍馬,哥哥這里楚州軍馬,盡點起來,并這百姓都盡數起去,并氣力招軍買馬,殺將去!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強似在這奸臣們手下受氣!”宋江道:“兄弟且慢著,再有計較。”原來那接風酒內,已下了慢药。當夜李逵飲酒了,次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幾時起義兵?我那里也起軍來接應。”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賜药酒與我服了,死在旦夕。我為人一世,只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今日朝廷賜死無辜,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壞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因此,請將你來,相見一面。昨日酒中,已與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來此处楚州南門外,有個蓼兒洼,風景盡與梁山泊無異,和你阴魂相聚。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言訖,墮淚如雨。李逵見說,亦垂淚道:“罷,罷,罷!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言訖淚下,便覺道身体有些沉重。當時灑淚,拜別了宋江下船。回到润州,果然药發身死。李逵臨死之時,囑咐從人:“我死了,可千萬將我靈柩去楚州南門外蓼兒洼和哥哥一处埋葬。”囑罷而死。從人置備棺槨盛貯,不負其言,扶柩而往。 再說宋江自從與李逵別后,心中傷感,思念吳用、花榮,不得會面。是夜药發臨危,囑咐從人親隨之輩:“可依我言,將我靈柩安葬此間南門外蓼兒洼高原深处,必報你眾人之德,乞依我囑。”言訖而逝。宋江從人置備棺槨,依禮殯葬。楚州官吏聽從其言,不負遺囑,當與親隨人眾,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靈柩葬于蓼兒洼。數日之后,李逵靈樞,亦從润州到來,葬于宋江墓側,不在話下。且說宋清在家患病,聞知家人回來報說,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鄆城不能前來津送。后又聞說葬于本州南門外蓼兒洼,只令得家人到來祭祀,看視墳塋,修筑完備,回復宋清,不在話下。 卻說武勝軍承宣使軍師吳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樂,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寢寐不安。至夜,夢見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說道: “軍師,我等以忠義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負了天子。今朝廷賜飲药酒,我死無辜。身亡之后,現已葬于楚州南門外蓼兒洼深处。軍師若想舊日之交情,可到墳塋,親來看視一遭。”吳用要問備細,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吳用淚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夢。寢食不安。次日,便收拾行李徑往楚州來。不帶從人,獨自奔來。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聞彼处人民無不嗟嘆。 吳用安排祭儀,直至南門外蓼兒洼,尋到墳塋,置祭宋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摑其墳冢,哭道:“仁兄英靈不昧,乞為昭鑒。吳用是一村中學究,始隨晁蓋,后遇仁兄,救護一命,坐享榮華,到今數十載,皆賴兄之德。今日既為国家而死,托夢顯靈與我,兄弟無以報答,愿得將此良夢,與仁兄同會于九泉之下。”言罷痛哭。 正欲自縊,只見花榮從船上飛奔到于墓前,見了吳用,各吃一驚。吳學究便問道:“賢弟在應天府為官,緣何得知宋兄已喪?”花榮道:“兄弟自從分散到任之后,無日身心得安,常想念眾兄之情。因夜得一異夢,夢見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來,扯住小弟,訴說朝廷賜飲药酒鴆死,現葬于楚州南門外蓼兒洼高原之上。兄弟如不棄舊,可到墳前,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擲了家間,不避驅驰,星夜到此。”吳用道:“我得異夢,亦是如此,與賢弟無異,因此而來。今得賢弟到此最好,吳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義難舍,交情難報,正欲就此处自縊而死,魂魄與仁兄同聚一处。身后之事,托與賢弟。”花榮道:“軍師既有此心,小弟便當隨從,亦與仁兄同歸一处。”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有詩為證: 紅蓼洼中托夢長,花榮吳用各悲傷。 一腔義血元同有,豈忍田橫獨喪亡? 吳用道:“我指望賢弟看見我死之后,葬我于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榮道:“小弟尋思宋兄長仁義難舍,恩念難忘。我等在梁山泊時,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累累相戰,亦為好漢。感得天子赤罪招安,北討南征,建立功勛。今已姓揚名顯,天下皆聞。朝廷既已生疑,必然來尋風流罪過。倘若被他奸謀所施,誤受刑戮,那時悔之無及。如今隨仁兄同死于黄泉,也留得個清名于世,尸必歸墳矣。”吳用道:“賢弟,你聽我說,我已單身,又無家眷,死卻何妨?你今現有幼子嬌妻,使其何依?”花榮道:“此事不妨,自有囊篋足以糊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兩個大哭一場,雙雙懸于樹上,自縊而死。 船上從人久等,不見本官出來,都到墳前看時,只見吳用、花榮自縊身死。慌忙報與本州官僚,置備棺槨,葬于蓼兒洼宋江墓側。宛然東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義兩全,建立祠堂,四時享祭。里人祈禱,無不感應。 且不說宋江在蓼兒洼累累顯靈,所求立應。卻說道君皇帝在東京內院,自從賜御酒與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設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掛念于懷。每日被高俅、楊戩議論奢華受用所惑,只要閉塞賢路,謀害忠良。忽然一日,上皇在內宫閑玩,猛然思想起李師師,就從地道中和兩個小黄門徑來到他后園中,拽动鈴索。李師師慌忙迎接圣駕,到于臥房內坐定。上皇便叫前后關閉了門戶。李師師盛妝向前起居已罷,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現令神醫安道全看治,有數十日不曾來與爱卿相會,思慕之甚。今一見卿,朕懷不勝悅樂。”李師師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賤人愧感莫盡。”房內鋪設酒肴,與上皇飲酌取樂。才飲過數杯,只見上皇神思困倦。點的燈燭熒煌,忽然就房里起一陣冷風。上皇見個穿黄衫的立在面前。上皇驚起問道:“你是甚人,直來到這里?”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緣何到此?” 戴宗奏道:“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啟請陛下車駕同行。”上皇曰:“輕屈寡人車駕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处,請陛下游玩。”上皇聽罷此語,便起身隨戴宗出得后院來。見馬車足備,戴宗請上皇乘馬而行。但見如云似霧,耳聞風雨之聲,到一個去处。但見: 漫漫煙水,隱隱云山。不觀日月光明,只見水天一色。紅瑟瑟滿目蓼花,綠依依一洲蘆葉。雙雙鴻雁,哀鳴在沙渚磯頭;對對????,倦宿在敗荷汀畔。霜楓簇簇,似離人點染淚波;風柳疏疏,如怨婦蹙顰眉黛。淡月寒星長夜景,涼風冷露九秋天。 當下上皇在馬上觀之不足,問戴宗道:“此是何处,要寡人到此?”戴宗指著山上關路道:“請陛下行去,到彼便知。” 上皇縱馬登山,行過三重關道。至第三座關道:“見有上百人俯伏在地,盡是披袍掛鎧,戎裝革帶,金盔金甲之將。上皇大驚,連問道:“卿等皆是何人?”只見為頭一個,鳳翅金盔,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為安抚使,卻緣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謹請陛下到忠義堂上,容臣細訴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義堂前下馬,上堂坐定,看堂下時,煙霧中拜伏著許多人。上皇猶豫不定。只見為首的宋江上階,跪膝向前,垂淚啟奏。上皇道:“卿何故淚下?”宋江奏道:“臣等雖曾抗拒天兵,素秉忠義,并無分毫異心。自從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先退遼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十損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來,與軍民水米無交,天地共知。今陛下賜臣药酒,與臣服吃,臣死無憾。但恐李逵懷恨,輒起異心。臣特令人去润州喚李逵到來,親與药酒鴆死。吳用、花榮亦為忠義而來,在臣冢上,俱皆自縊而亡。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門外蓼兒洼。里人憐憫,建立祠堂于墓前。今臣等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訴平生衷曲,始終無異。乞陛下圣鑒。”上皇聽了大驚曰:“寡人親差天使,親賜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換了药酒賜卿?” 宋江奏道:“陛下可問來便,便知奸弊所出。”上皇看見三關寨柵雄壯,慘然問曰:“此是何所,卿等聚會于此?”宋江奏曰:“此是臣等舊日聚義梁山泊也。”上皇又曰:“卿等已死,當往受生,何故相聚于此?”宋江奏道:“天帝哀憐臣等忠義,蒙玉帝符牒敕命,封為梁山泊都土地。眾將已會于此。有屈難伸,特令戴宗屈萬乘之主,親臨水泊,懇告平日衷曲。”上皇曰:“卿等何不詣九重深院,顯告寡人?”宋江奏道:“臣乃幽阴魂魄,怎得到鳳闕龙樓?今者陛下出離宫禁,屈邀至此。” 上皇曰:“寡人可以觀玩否?”宋江等再拜謝恩。上皇下堂,回首觀看堂上牌額,大書“忠義堂”三字,上皇點頭下階。忽見宋江背后轉過李逵,手?雙斧,厲聲高叫道:“皇帝!皇帝!你怎地聽信四個賊臣挑撥,屈壞了我們性命?今日既見,正好報仇!”黑旋風說罷,轮起雙斧,徑奔上皇。天子吃這一驚,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渾身冷汗,閃開雙眼,見燈燭熒煌,李師師猶然未寢。”上皇問曰:“寡人恰在何处去來?”李師師奏道:“陛下適間伏枕而臥。”上皇卻把夢中神異之事,對李師師一一說知。李師師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為神。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顯神靈,托夢與陛下?”上皇曰:“寡人來日必當舉問此事,若是如果死了,必須與他建立宙宇,敕封烈侯。”李師師奏曰:“若圣上果然加封,顯陛下不負功臣之德。”上皇當夜嗟嘆不已。 次日臨朝,傳圣旨會群臣于偏殿。當有蔡京、童貫、高俅、楊戩等,只慮恐圣上問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只有宿太尉等幾位大臣在彼侍側。上皇便問宿元景曰: “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宿太尉奏道:“臣雖一向不知宋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異夢,甚是奇怪。”上皇曰:“卿得異夢,可奏與寡人知道。”宿太尉奏曰: “臣夢見宋江親到私宅,戎裝巾貫帶,頂盔明甲,見臣訴說,陛下以药酒見賜而亡;楚人憐其忠義,葬在楚州南門外蓼兒洼內,建立祠堂,四時享祭。”上皇聽罷,便顛頭道:“此誠異事。與朕夢一般。”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差心腹之人,往楚州体察此事有無,急來回報。”宿太尉道:“是。”便領了圣旨,自出宫禁。歸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探聽宋江消息,不在話下。 次日,上皇駕坐文德殿,見高俅、楊戩在側,圣旨問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二人不敢啟奏,各言不知。上皇輾轉心疑。龙体不樂。 且說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來,備說宋江蒙御賜飲药酒而死。已喪之后,楚人感其忠義,今葬于楚州蓼兒洼高山之上。更有吳用、花榮、李逵三人,一处埋葬。百姓哀憐,蓋造祠堂于墓前。春秋祭賽,虔誠奉祀,士庶祈禱,極有靈驗。 宿太尉聽了,慌忙引領干人入內,備將此事回奏天子。上皇見說,不勝傷感。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