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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子以為我認(rèn)出了他，一蹦三尺高：“寬哥好記性啊！我就說嘛，一起坐過牢的能不認(rèn)識嘛。”

    擼子似乎覺得猴子搶了自己的風(fēng)頭，推土機似的把大家往屋里推：“都滾回去，都滾回去，他媽的你們這些雜碎，就喜歡看熱鬧，要不魯迅先生就說這是國民的劣根性呢，”猴子不想走，從擼子的胳膊縫里鉆了回來，擼子抬腳踹了他一個趔趄，“叫你滾蛋你不滾，想挨揍是不是？”我拉了拉擼子：“讓他呆會兒，我認(rèn)識他。”我剛剛才把猴子認(rèn)出來，他是我上次勞改的時候認(rèn)識的，應(yīng)該算是蒯斌的朋友。猴子聽說我讓他呆一會兒，興奮得臉都黃了，像個真猴子似的吊在我的胳膊上撒嬌：“寬哥，你可想死我了，我得有五六年沒見著你了吧？聽說你在外面更猛了……”我不想讓他隨便亂說，這里說不定有不少“點眼藥的”家伙，說多了容易出問題，拉他一把道：“別聽他們胡咧咧，我就是一個賣魚的。哈，你怎么又進(jìn)來了？”

    “還說我呢，你也不是一樣？”猴子的嘴挺碎，喋喋不休，“我還是老本行，破門兒，沒辦法，爺們兒得吃飯呀，政府又不給解決就業(yè)，出苦力咱又沒那身體，不干老本行怎么辦？誰養(yǎng)活咱？寬哥你呢？寬哥不高興了……好，那我不問了。”

    擼子給我點了一根煙，尷尬地來回倒著腳說：“張寬，剛才我真的不知道是你，要是我知道，哪敢那么辦？”

    我抽了一口煙，微微笑了笑：“沒事兒，不打不相識嘛。以后咱們就是好兄弟，你比我大是吧？”

    擼子好象武俠書看多了，臉一正，沖我一抱拳：“兄弟1963年生人，你呢？”

    我也學(xué)他那樣抱了抱拳：“在下1965年。”

    擼子把手放下了：“愚兄癡長你兩歲。”

    雞皮疙瘩出了一身，好象要順著褲腿袖口掉出來了，我慌忙說：“那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擼子的臉上顯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你可千萬別這樣說，我應(yīng)該喊你大哥的。”

    我不想在這些無所謂的問題上跟他糾纏了，你一個三流小混混跟我論的什么兄弟嘛……我換了個話題，道：“擼子混得不錯嘛，干上大值星了這是？”擼子嘿嘿笑了兩聲：“現(xiàn)在沒有大值星這個稱呼了，叫積委會，就是勞改積極分子委員會委員，糊弄傻逼的玩意兒。什么勞改積極分子？‘舔’得對路罷了……嘿嘿，張寬來了就沒我什么事兒了，在這里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勞改積極分子。”猴子不同意他的觀點：“不對吧，拳頭大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腦子，其次還有社會關(guān)系什么的，你就說當(dāng)年在這里勞改的胡四吧，他有什么拳頭？比我還干巴，連社會關(guān)系都沒有，一樣當(dāng)大頭皇，腦子管用啊……”

    擼子很愛面子，被猴子這么一嘮叨一下子火了，猛推了他一把：“滾回去！大人說話小孩兒插的什么嘴？”

    猴子被推了一個趔趄，剛想轉(zhuǎn)回來辯解兩句，孫隊就上來了：“龐建軍，給張寬他們安排個房間。”

    擼子點頭哈腰地說：“房間早倒出來了，就等著你上來分配了。”

    孫隊又點了一遍人數(shù)，點點頭，把我們領(lǐng)到了走廊最南頭的一間屋子，點著我的胸口說：“張寬，你來分配床位，這幾個人你熟悉。一會兒再給你們分幾個人來，”回頭對擼子說：“龐建軍，以后你就是這個組的組長了，張寬接替你的位置，今天你還干著，抽空跟張寬交代一下。張寬，你暫時在這里維持一下，明天搬到值班室里去。”擼子的表情很難看，本來還亮著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來：“知道了，政府放心，我會把這個組管理好的。”孫隊出去了，我聽見他在外面喊了一聲“李展業(yè)”，猛然想起，原來猴子的名字叫李展業(yè)，心里笑了，那么委瑣的一個家伙竟然起了個這么文雅的名字。擼子看了看我，征詢道：“張寬，你看這床位怎么給大家安排？這幫人我不熟悉，還是你來安排吧，別讓我把‘迷漢’給安排到好兄弟的位置上。”

    那么我就來。我挑了個最好的位置給了大光，其他的我就不管了，讓他們自己搶，誰搶到好位置算誰的。

    擼子訕訕地在屋子里溜達(dá)了一陣，開口問我：“張寬，判了幾年？”

    我說，三年。擼子的目光更暗淡了，他好象感覺我這么短的刑期，他至少應(yīng)該把持這個位置到我走的那一天。

    心里有些瞧不起他，嘴上不好說，我只得沖他笑了笑：“擼子，真沒想到，我這一來就把你的位置給占了……”

    擼子擺了擺手：“你可別這樣說，這不是咱們決定得了的事情，一切都得聽政府的，沒什么，在哪兒也是勞改。”

    “擼子，你放心，該下隊的時候我絕對下隊，我走了，這個位置還是你的，”我安慰他道，“我張寬不是‘官迷’，再說這叫個什么破官兒？我的心思沒用在這方面。我想下隊，因為下了隊我有很多事情要辦，你應(yīng)該相信我的能力，我說要下隊就絕對能夠下隊，呵呵，明白了吧？”擼子的臉被我說紅了，他好象覺得我看破了他的心思，嘴巴一扭一扭想要說點兒什么，我沒讓他說，繼續(xù)說自己的，“我知道你糊弄這么個差事兒不容易，一下子讓我搶來了心里肯定不好受，這我理解，你千萬別想多了，我張寬不是那種賴在一個地方不走的人，好男兒志在四方嘛。”擼子的臉徹底掛不住了，連脖子都漲成了雞冠色：“咳，你可真能糟蹋人，我是那么想的嘛……”一時找不出什么合適的詞來了，沖一個正在鋪床的伙計破口大罵，“操你娘，你媽了個逼的，弄那么大聲音干什么？”突然住口了，他似乎覺察到自己的樣子有點兒失態(tài)，一咧嘴，“我罵的這伙計不是你的朋友吧？”我笑著摸了摸他的肩膀：“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啊，來到這里的都是朋友。無所謂，反正你又不是想要真的操他娘。”

    擼子的臉不紅了，嘬一下牙花子，一橫脖子：“得，大哥就是有大哥風(fēng)度，我信你。”

    我拉他坐下剛想問問這里的情況，孫隊推著七八個犯人進(jìn)來了：“張寬，從別的組給你勻過八個人來。”

    我一看，李展業(yè)抱著一床大花被子站在前面沖我咧嘴：“寬哥，我來給你當(dāng)兵了。”

    孫隊囑咐一聲好好學(xué)習(xí)，哼著小曲走了，擼子疾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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