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幽影城東街口,賣陰炁餅的老姚頭蜷在鋪子陰影里,枯指慢吞吞捏著灰撲撲的面團。 隔壁骨器鋪的豁牙孫湊過來,神神秘秘壓低嗓子:“聽說了沒?城頭旗換了,咵艋大人……嗝屁了!” 老姚頭眼皮都懶得抬,面團在掌心搓得吱呀響。 “哦?!彼龖艘宦?,把餅拍上冒綠火的石板,“昨兒是咵艋,前兒是骨棒他主子,再前兒……叫啥來著?橫豎不過灶臺上換張烙餅的鐺,烙出來的玩意兒,不還是那口陰炁味兒?” 油星子在石板上滋啦炸開,騰起一股焦糊的陰氣。 豁牙孫咂咂嘴,稀疏的牙床漏著風:“這回不一樣!說是亂葬崗那伙子泥腿子野鬼打上來的!” “野鬼,城主,有差?”老姚頭撩起油膩的袖口抹了把臉,渾濁的魂火在深陷的眼窩里跳了跳,映著石板下幽幽綠焰,一片死氣沉沉。 “管他是站著啃還是跪著啃,咱這身老骨頭渣子,還不是照樣被榨出最后一點油星子,填進那勞什子‘圣城令’的窟窿眼兒里?”他嗤笑一聲,枯手利落地鏟起一塊焦糊的餅,丟進豁牙孫懷里。 “嘗嘗新鐺烙的,味兒一樣不?” 豁牙孫捧著滾燙的餅,被燙得直甩手,還沒塞進嘴里,長街盡頭驟然響起一片沉悶的腳步聲。 咚!咚!咚! 像無數(shù)根沉重的骨槌敲打著青石板鋪就的街面。 豁牙孫嚇得一哆嗦,餅掉在地上滾了灰。 他踮腳望去,只見一片灰蒙蒙的“潮水”,從城門洞子那邊漫了過來。 那不是往日押解“祭品”的兇悍拘魂使,也不是趾高氣昂的城主親兵。 這隊伍排得……竟有些齊整? 雖然身上的魂體破破爛爛,粘著亂葬崗特有的黑泥和枯葉,露著骨茬的胳膊腿兒也長短不一,可那股子繃直的勁兒,硬是走出了一種讓豁牙孫頭皮發(fā)麻的肅殺。 隊伍最前頭,飄著幾個嗓門洪亮的鬼魂,脖子抻得老長,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聲音在死寂的街巷里撞出回響: “第一注意!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一魂磚!” “第二注意!買賣公平魂炁要等價!” “第三注意!借物要還損物要賠!” “第四注意!不打不罵態(tài)度好!” “第五注意!不毀地府屋舍與陰田!” “第六注意!不驚擾老弱婦孺魂!” “第七注意!公買公賣,不占便宜不賒欠!” “第八注意!干凈整潔,莫要隨地潑陰泉!” “還有三項不準記心頭!” “一不準抽拿苦主魂煙袋!” “二不準偷嘗攤上陰炁糖!” “三不準私自收受半文錢!” 那調(diào)子古怪,談不上好聽,甚至有些鬼兵喊得磕磕巴巴,可架不住一遍遍吼,硬是砸進了每一個縮在門縫后、窗欞邊的幽魂耳朵里。 豁牙孫張著嘴,餅上的灰都忘了拍。 他看見那支灰撲撲的隊伍分出一股股細流,沉默地駐在了街口要道、城主府大門、甚至往日收“平安費”的惡霸常蹲的墻角。 他們手里攥著一種黑沉沉的、帶著長長管子的物件(豁牙孫認得,昨天祭壇廣場那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光,就是這玩意兒發(fā)出來的),杵在地上,像生了根的黑鐵木樁。 魂火在頭盔下明明滅滅,警惕地掃視著,卻對路邊攤子上擺的陰炁糖葫蘆、攤開的廉價魂布、甚至滾到腳邊的一枚小小陰錢,都視若無物。 一個背著小包袱、縮在街角的小鬼娃,大概是餓極了,眼巴巴瞅著老姚頭攤子上新烙好、冒著虛虛熱氣的一塊餅。 一個小個子鬼兵正杵在他旁邊站崗,魂火掃過那餅,喉頭似乎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小鬼娃怯生生伸出手指,想戳戳那塊餅的邊緣。 小個子鬼兵猛地繃直了背,卻沒呵斥,只是把手里那根嚇人的管子抓得更緊了些,硬生生扭過頭,死死盯住長街另一頭空蕩蕩的巷口。 老姚頭把這一幕收在眼底。 他枯樹皮般的老臉上,那副千年不變的麻木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 他慢吞吞鏟起那塊最完整、烙得最好的餅,猶豫了一下,沒像往常一樣吆喝,只是默默遞向那個眼巴巴的小鬼娃。 小鬼娃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黑乎乎的小手藏在背后,不敢接。 豁牙孫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他……他們真不動?” 他指著街對面骨器攤,攤主早就嚇得縮進鋪子深處,攤子上幾塊打磨粗糙的指骨、肋骨就那么隨意擺著。 “老骨頭的貨可值兩炷香火錢!” 沒人回答他。 長街上只剩下那單調(diào)重復、卻帶著一股子執(zhí)拗勁兒的吼聲: “買賣公平魂炁要等價……!” “借物要還損物要賠……!”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踏著這口號聲,像悶鼓敲在每一個幽魂的心坎上。 壓抑。 一種從未有過的、沉甸甸的壓抑,取代了過往對刀兵和鞭子的恐懼,悄然彌漫在幽影城冰冷的空氣里。 這不是屠刀懸頸的冰冷,也不是催命符咒的焦灼,而是一種……讓人喘不過氣、卻又不敢大聲呼吸的陌生感受。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