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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肖逸將茶室的燈打開，他和梁雙麒就在此處坐著交流，沒有驚動家里的其他人。楚肖逸找了個干凈杯子，他給小男孩倒了杯水，一時也不太適應(yīng)氛圍，沒話找話道：“你要吃點什么嗎？”

    梁雙麒搖搖頭，他本來都沒有打算進屋，現(xiàn)在也是稀里糊涂地進來。楚肖逸同樣沒做過被傾訴的對象，心情同樣相當微妙，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在梁雙麒整理完狀態(tài)，他便有條有理地從頭講起，將楚肖逸錯失的信息補回來。事情的起因是梁雙麒拿下國際銅獎，他在諸多推薦下獲得名校邀請，該校無需學(xué)費且提供獎學(xué)金，招生名額極少。

    因為學(xué)校是樂團制，所以大提琴專業(yè)只有13人，畢業(yè)生讓出位置，學(xué)校才會招新生，甚至不論年紀、僅看琴技。梁雙麒屬于學(xué)校里年紀最小的一批，他的父母才會想要陪他出國讀書，但勢必會影響到家長的工作及生活。

    楚肖逸若有所思：“你是不想你媽陪你出國？”

    “不僅僅是這個……”梁雙麒沉吟幾秒，他微微垂眸，索性坦白道，“其實我也不想出國。”

    梁雙麒一直沒對身邊人說過此話，主要聽上去實在不識抬舉，肯定要被旁人斥責。

    楚肖逸瞬間挺直身板，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對方，難以置信道：“為什么？你知道這學(xué)校代表什么嗎？你有可能成為國際頂尖的演奏者啊？”

    雖然楚肖逸不學(xué)古典，但他都知道這學(xué)校，好歹都是音樂圈的。

    梁雙麒小聲地嘟囔：“我知道，周圍人天天都這么說，哥哥你說一點新鮮的……”

    梁雙麒突然有點后悔，他唯恐楚肖逸跟樂團老師一樣，恨不得將自己硬塞進去，主要學(xué)音樂的都明白該校的地位。

    楚肖逸思及小鬼頭以前的高傲態(tài)度，提醒道：“你要是敢說看不上這學(xué)校，我下一秒就要痛打孩子啊。”

    楚肖逸：你要敢在失學(xué)老人面前嘚瑟，就休怪我倚老賣老、為老不尊！

    “沒有……”梁雙麒抿了抿唇，他猶豫片刻，悵然地開口，“但我總覺得要是選擇出國，我未來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底。”

    楚肖逸：“什么意思？”

    梁雙麒見對方不解，他干脆掰著手指分析，慢條斯理道：“我要是現(xiàn)在入學(xué)，那就要繼續(xù)練琴，而且強度還要更大，更沒有時間做其他事。我五六歲時就開始在樂團待著，如今又是好幾年時間，跟正常學(xué)校徹底脫節(jié)……”

    “我確實有可能成為厲害的大提琴手，但我以后真的就要做這個嗎？一直在學(xué)校練琴，然后跟著樂團巡演，再往上就是個人演出，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會，即使有一天想換工作，我也沒能力做其他事。”

    梁雙麒實在難以想象，楚肖肖多年后有機會選擇各式各樣的工作，但他卻只會拉大提琴，這簡直太可怕了。如果他真的選擇出國留學(xué)，他已經(jīng)看到自己未來一成不變的發(fā)展軌跡，前輩們?nèi)绾伟l(fā)展，他就會如何發(fā)展。

    楚肖逸沒想到對方年紀不大、思慮挺多，怔愣道：“你居然想得那么多？”

    梁雙麒皺眉道：“當然，但這些話是不能對我爸媽和老師說的……”

    楚肖逸忽然明白過來，梁雙麒要是對其他人說這些話，簡直就像在討罵。樂團老師暫且不提，光說服父母估計就不容易。畢竟留學(xué)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簡直就是平順的康莊大道，但梁雙麒的個人意愿卻像摸不著邊際的云霧，根本沒辦法相提并論。

    楚肖逸看著對面愁眉不展的小男孩，他一時有些神色恍惚，好像被勾起久遠的回憶。

    梁雙麒察覺到楚肖逸的沉默，他無可奈何道：“其實我知道大人的想法，他們覺得這是最穩(wěn)妥的路，我確實也沒機會證明自己能做別的事，但總覺得這么選……很不甘心……”

    這就是梁雙麒糾結(jié)的地方，他過去要遇到不公，可以用實力證明，就像在樂團里超越其他人，但這回卻不一樣。他從來沒有嘗試過其他事，時間完全被大提琴占據(jù)，自然找不出比樂器更厲害的技能。

    他根本沒有機會證明，現(xiàn)在的他只會拉琴，說服不了任何人，徒留深深的無力。母親安排他去學(xué)琴，他就勤勤懇懇地練，但他那時最多算是順水推舟，還沒做好一輩子做這件事的準備。

    梁雙麒苦惱道：“我不知道哥哥能不能理解這種感覺，但我總覺得這一回順著媽媽，就再也沒機會做別的事……”

    梁雙麒最近同樣在反省自身、權(quán)衡利弊，他當然知道選大提琴會有優(yōu)勢，周圍人全都在苦心勸說、歡心鼓舞，可他心里這一關(guān)總是過不去。

    他還沒有選擇自己的未來，就要先一步被天賦規(guī)劃嗎？但他做出過那么多的努力，誰能確定他的琴技來自虛無縹緲的天賦，而不是他自身在大提琴上的時間付出，或許他也能做成其他事情呢？

    [我不知道你適不適合拉琴，但我覺得你以后做什么都會很厲害。]

    這是楚肖肖以前說過的話，梁雙麒當初也是如此堅信，但他在面臨選擇時卻發(fā)生動搖。他還沒有具備另一種能力，便被迫地要做出抉擇。

    “我知道……”楚肖逸平靜地應(yīng)聲，“我知道這種感覺。”

    楚肖逸長嘆一聲，他忽然往后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著天花板，苦笑道：“因為你覺得這回不說話，以后還是沒機會說話，再也不可能有機會說話……”

    “就像我當初一樣，要是不張口說話，就要按照父親的想法選穩(wěn)妥專業(yè)，然后老老實實地讀大學(xué)，畢業(yè)后再被安排好工作，一路順理成章地走過來……”楚肖逸無可奈何道，“你甚至沒機會開口，因為你還太弱了，他比你強太多了，你的想法只讓人覺得幼稚又不合實際。”

    楚肖逸偶爾會想起十八歲時的事情，如果家里沒有妹妹、時光在此刻倒流，他和父親還會不會發(fā)生爭執(zhí)？即使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父親和解，但他明白在那一刻情況不會有任何變化，因為他當時太無力了。

    盡管他滿嘴都是熱血的夢想，但任誰聽來都是癡人說夢，誰能確定未來的成功，倒不如選擇最穩(wěn)妥的路。他還沒機會向父親證明，又用什么來說服對方？

    人類都是追求舒適的動物，只要你先退讓一步，那就能再退讓一步，然后不斷地連連退讓，最后消磨初心的志氣。努力和拼搏是兒童故事，風(fēng)險最低化才是成人故事。

    楚肖逸如今也會想，他當年沒有叛逆離家，情況又會怎么樣，但不管他如何推演，歷史似乎都會重演。即使他和父親在高考志愿上沒有矛盾，他在畢業(yè)工作時仍會有分歧，工作沒起色后還有分歧，永遠逃不脫這一環(huán)。

    梁雙麒的遭遇跟他何其相似，他們短時間都無法拿出結(jié)果證明，卻已經(jīng)走到人生的選擇口。周圍的大人們各個經(jīng)驗豐富、閱歷深厚，根本沒給他們插嘴的機會，就將一切規(guī)劃好。

    梁雙麒沉默片刻，他緩緩地詢問：“……那你后悔嗎？”

    “哥哥如今又要重新準備大學(xué)，假如你現(xiàn)在沒有任何成功，你會感到后悔嗎？”梁雙麒當然知道楚肖逸在艱難備考，倘若對方當初就讀書，或許根本不用面對這些。

    楚肖逸眼神悠遠，他從回憶中逐漸走出來，甚至沒有半分猶豫：“我不后悔。”

    “我大概會后悔跟父母的交流方式，但我并不后悔自己做出選擇。”楚肖逸停頓數(shù)秒，他斟酌著措辭，頭一回坦露當初的心聲，“雖然這么說有一點虛偽，但我即使沒有任何成就，現(xiàn)在也不會后悔，因為我當時知道，那是唯一的機會……”

    “如果我那時不獨自做出選擇，我可能永遠不會長大成人。”

    如果他那時的態(tài)度不夠堅決，父親或許永遠不認為他長大，永遠不將他的話當回事，依舊會為他打點好一切。他大概率畢業(yè)后也不會做歌手，可能就在父親的公司里混閑職。

    他和父親現(xiàn)在都變得成熟，但他過去想要證明自己成熟，卻要拼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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