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自當日一別, 與京中姊妹們已是經年未見。 尤其云安、迎春更甚,這數年間只黛玉出閣時匆匆回來過一次,只那次也盡忙碌了,并未能到各處好生拜會說話。于是離京越近, 三姊妹一時歸心似箭, 一時又近鄉情怯, 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通不如小孩子們那樣只覺新奇好頑的了。 京中宅院有下人守門打掃,況且還有陳子微、王子騰夫婦時不時的關照, 早在主人回京之前, 俱已收拾布置妥當。這日一抵都中, 不消一個時辰,就安頓舒服了。幸喜路上安排照顧的仔細, 孩子們都健健康康,精神頭足得很。到家后,連最小的麟哥兒也倒騰著藕節似的小短腿兒跟著哥哥姐姐們一齊各處探險玩耍去了。 “兩位乳母回大奶奶,她們自覺沒有不舒服,亦不曾嘔吐腹痛,請問奶奶什么章程, 是否仍叫她兩個照常喂哥兒奶吃?”三姊妹正打點送賈母等各處的針線禮物, 梳了婦人頭的司棋來回稟說。 這大奶奶說的是黛玉。 黛玉想了想, 命:“這三五日倒不必, 叫她們好生歇一歇罷。” 云安也道:“仍舊給哥兒姐兒們吃咱們帶來的奶糕子,尤其麟哥兒, 粥米雞蛋都先用咱們帶來的,只先將水換了這里的水。麟哥兒的乳娘的吃食湯水倒無需這樣,一應都換成本地, 若都無不適應,過幾日再叫她們喂哥兒。” 迎春笑道:“水還有兩甕呢,是去年窖的雪水,依我說,倒先將這水和了井里的水給咱們用上,一二日吃完了再全用井水。” “這樣好!”云安和黛玉都笑,“方才吃茶的時候,我還覺滋味不對呢,現在想一想,是水不好。” 三人正有商有量的擺弄事務,只見有人拿著個帖兒進來稟報:“璉二奶奶來了。” 姊妹妯娌忙起身迎接:“快請進來。” 不一時鳳姐扶著順兒的手進來,此時相聚,自不必說悲喜交加,不能訴盡。 哭一回笑一回,好容易才各自入座。 熙鳳仍舊光彩照人、八面玲瓏的模樣兒,見這屋子地上擺了好些箱子東西,知道她來的太快,人家正料理家務呢。只不過直接請她到這里來了,說明幾個妹妹并不把自己當做外人,心里不免熨帖,因笑問:“你們方才說什么,我進來時聽司棋那丫頭叫把什么水倒進吃的水缸里?” 迎春等就把方才的話告訴她。 鳳姐兒笑道:“你們也忒小心了。這水這吃食難道還有不同的?” 云安笑道:“所謂‘水土不服’,小孩子脾胃弱,又是頭一次遠行千里。寧可小心些,也不能一下子給換了,免得鬧肚子。” 鳳姐此時趕著叫把孩子們請過來,她要見一見。 方才她們說話時,荷月就已先一步出去尋孩子們了。 鳳姐這里一連聲的說著,那門簾兒就一動,四個孩子手牽著手進來,最小的兩個在當間兒,昭哥兒和沁姐兒大些,在兩邊護著領著兩個小兄弟。 “舅母金安。”小豆丁們有模有樣的行禮。 喜得鳳姐了不得,一手拉著笑眼彎彎的沁姐兒,一手拉著虎頭虎腦的麟哥兒,問幾歲了云云,攬過這兩個還不足,又松手去拉小青松似的昭哥兒澈哥兒兩兄弟,噓寒問暖,那么一張巧嘴兒險些都忙不過來。順兒等早已將四份表禮打點了上來,金錁玉墜,新書布料都有。 小家伙們謝過,連麟哥兒也學著哥哥姐姐們團起帶著肉窩窩的小胖手,奶聲奶氣的道謝。只是方說完了,這小肉團兒就躲開鳳姐要抱他的手,扭身抱住昭哥兒,扭股糖似的拱著撒嬌:“出去……頑!” “只能再玩兩刻鐘。”黛玉指指百寶閣里的西洋小座鐘:“兩刻鐘后昭哥兒、沁姐兒去前頭找你們外公描紅,澈哥兒帶著弟弟不許給哥哥姐姐搗亂。” 四個豆丁連連點頭,昭哥兒還從懷里摸出個核桃大小的銀表與屋里的對一對時間。 迎春、云安兩個都含笑任黛玉安排,等黛玉點頭了,小家伙們歡呼一聲,趕著往外跑。 鳳姐就見最小的麟哥兒都沒奶子丫頭抱,兩條小腿兒搗蹬的飛快,竟也能跟的上有意等他的哥姐。 “小心門檻兒!”鳳姐叫道,卻看到跑到門檻前的麟哥兒兩個小胳膊一舉,昭哥兒、沁姐兒一邊拉一只手,往上一提溜,小團子就蕩秋千似的過了門檻,樂得嘎嘎笑。 “方還說你們小心,這哪里小心,分明心也太大了!”鳳姐指著放下來的猩猩氈簾子瞪大了眼:“怎么不叫人抱著?難道你們還缺人使,若果然缺人,我打發些來先使喚著?” “昭哥兒、沁姐兒才多大,怎能經的動麟哥兒?況且麟哥兒才豆點兒個小人,萬一摔著了可怎使得!”熙鳳十分不贊同:“仔細傷了孩子們!” 云安笑道:“安心罷,他們一貫如此來的,傷不著。澈哥兒今年是覺得自己大了,不然也喜歡讓哥哥姐姐們撐著玩。小孩子關節活,我們有告訴他們不許玩過了,一日也不過三五次這樣兒,旁的時候都是哥哥姐姐抱著麟哥兒過門檻子的。” 這、這是骨頭活的事兒嗎?鳳姐眉毛挑的老高。 迎春捂著嘴,將云安未盡的話說了:“鳳姐姐別擔心,他們幾個有力氣著呢,沁姐兒一個就能把麟哥兒抱得穩穩的,更不必說昭哥兒了。” 鳳姐愣了愣,嘆道:“想來是肖似妹夫們的緣故了。” 迎春、黛玉見她很羨慕的樣子,都忍不住偷笑,拿眼覷云安:哪里是肖父,分明是隨了母親隨了姑姑的緣故!迎春可是問過杜仲,知道他小兒時并不如兒女這般天賦異稟,是拜師練武后力氣才漸漸超出常人。可云安卻并未練過拳腳,她那股子怪力才是天賜的嘞。 云安眨眨眼:別看我,我也隨我娘,這些孩子像他們祖母、外婆而已!——這一則云安兄妹倆個認真琢磨過的,兩人都有的怪力和好身體必然是托賴母親一脈的,原也有明證:當日李父壞了身體,可云母依舊能懷上了云氏;下一輩里,李父的另兩個兒女,李夫人不能生育,李少爺更是早早病逝,而云氏卻育有一雙兒女,更不提云氏孕中接連受到一連串磋磨打擊,仍可平安誕女,后又硬生生托了好幾年……云安自個私底下也曾琢磨過,許是她胎里到底傷了些,是以癸水來后身子骨再次發育的時候力氣才回來了,而小家伙們個個先天充足,才會從小就力氣大。 三個人的眉眼官司正打著,就聽鳳姐愁道:“我家桂哥兒,比昭哥兒還大一個月呢,可遠不及他的這幾個弟弟妹妹康健,這一入冬里,別說帶他出門,那是連一點冷風都不敢讓他吹著!若哪日凍了片刻,當晚上必然起熱,叫我揪心的緊。” “可請過大夫?怎么說的?” 鳳姐搖搖頭:“請過不知多少了,太醫都只是說桂哥兒身子弱,叫好生著意著,等大了就好了。” 這事情卻是黛玉最有話說,她小時候兒也經過這一遭。 黛玉向來有話直說,因道:“鳳姐姐不知道緣故!請的那些大夫知道這高門大戶里的孩子養的精細,含著捧著都來不及,真話說了也白說,興許還會得罪了上頭幾重的長輩,于是便只叫好生看緊了,等長大了就好了。” “他們倒也并非騙人。這體弱又瞧不出別個病的人,其實正經需要他自己將筋骨活動起來,所謂‘動則不衰,用則不退’、‘氣行則血行’,與‘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道理是一樣的,一旦動的多了,這身體就漸漸好了。大夫說長大就好了的話也正從這一項上。孩子長大了可不就不愿意被拘束了么,再者長大些了這底子更厚了一些,兩相一加,就應了郎中的話了。”黛玉又道:“只是還有一則,需得遵大夫的話,大夫沒說的那些補藥補湯少添給孩子喝,不然敗壞了胃口,反更無益了。” 此時鳳姐正是應了那句“一語驚醒夢中人”的話,她細細思量一番,果然桂哥兒這里無一處不符合的,太醫也委婉勸說過不必吃什么補身的湯藥。 云安笑道:“鳳姐姐不妨好生請教請教大夫,叫孩子們動養身體也有許多講究,循序漸進、因人而異才是正理兒。” 鳳姐忙答應下來,聽著外面傳來的小孩子們笑聲叫聲心下羨慕的緊,此時已不僅驚羨人家的哥兒姐兒身子健壯了,還眼饞他們小兒們一處長起來,這日后就是最好的臂膀——桂哥兒只巧姐一個,姐弟倆感情雖也好,可到底少個親近兄弟。 熙鳳想起寶玉賈環兩兄弟,不禁微微皺眉,指望那兩個的兒子,倒不如好生扶養賈琮,日后這小叔叔也能成桂哥兒的助益。 說了這一會子閑話,黛玉和迎春終于忍不住了,捂著胸口,小心翼翼的問:“老太太終究如何了?我們先前打發的人只回說‘脈息不好’,如何不好法兒?太醫怎么診治?我們原也認得幾位名醫可薦,前幾日好容易請著了,趕忙打發人請過去了,他們可看過了?” 鳳姐嘆口氣,眼眶就紅了:“并非是病,只是壽數將至。你們下帖子請來的大夫很好,連太醫都不肯開方子只叫用參湯養著,這幾位大夫倒一齊商量出一張方子來,老太太喝了,倒比往日精神些了。可幾位也說只表面上好些兒了,實際并不能延壽救命……” 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 三姊妹大慟,連云安當日亦托庇賈母膝下幾年,雖無血脈,卻有恩情。 也正因此,一聽到信兒,云安沒有半點躊躇,一徑與迎春、黛玉回京來了。 ———— 次日一早,云安姊妹三個就往榮國府看望老太太。 賈母分外高興,挨個摩挲著問家里的事,女婿如何,兒女如何的話。 又兩日,嫁回金陵老家的探春也回來了。探春的夫家雖是暴發的,但其丈夫卻是個正經翰林出身的文官兒,如今在點了應天府的學差,十分上進能干。探春本就才情能為一個不缺,心懷志向,一心輔助丈夫,把家中上下管理的亭亭妥妥,夫妻兩個極相合。 賈母見了她,直夸那周家養人,推探春去謝鳳姐:“快去給你鳳姐姐磕頭,你的事多虧了她操持打聽,你才得了這如意郎君!” 臘月二十五日起,連元春都日日來了,已定親待嫁的惜春也全陪在榮府里了。史湘云亦是自己親來或打發人來,一日沒落下。迎春、黛玉、云安又住進了平明樓,日夜守著,只有孩子們是每日早飯后接來,晚上由林如海帶著回家居住。 這日正是除夕,頭天晚上下了一宿的鵝毛大雪,次日起來卻又大晴起來。 賈母今日精神格外的好,竟說要出屋子賞雪,又命女孩兒們打扮的齊整,她看著高興。 大家心中都有了些知覺,只得勉強摁下悲意,換了老太太喜歡的鮮亮衣裳,一同陪她賞雪。 小孩子們不知事情,穿的紅包兒似的堆起雪人兒來,歡笑童音傳出幾道門去。 賈母看著這些曾養在自己膝下的好女孩兒們,又看那一個個的小家伙兒,笑道:“你們一個個都很好,我只盼你們這么過一輩子,安安穩穩的,我就放心了。” 每個都拉著手說了話兒,忽然想起什么來,嘆道:“只差寶丫頭了。” 正此時,賴大媳婦來稟報:“梅大奶奶來看老太太。” 彩繡輝煌卻難掩憔悴的鳳姐聽了,忙道:“快請進來。” 一面又對賈母笑道:“寶丫頭如今是娘娘了,她雖不能來,心里卻記掛著老太太,這會子打發她妹子來看您了。” 正說著,大家就看到一個抱著一瓶紅梅的大紅猩氈裹身的女子踏著滿地白雪緩緩走來。 “請老祖宗安,我奉姐姐的命將她親折選的這枝紅梅敬送上。”薛寶琴笑道。 “好好好!花兒俊人更好!”賈母連連點頭,喜得無可不可。但氣色卻顯見的漸漸灰敗下來。 眾人心驚肉跳,就要扶她進去。 誰知賈母卻執意不肯,說外面舒暢。 “老太太坐這個。”鴛鴦扶著肚子使人抬上來一架夏日才擺出來的搖椅,上面鋪著厚厚的毛皮。一旁還有一套的小幾,鴛鴦將寶琴捧來的梅花放在小幾上。 “這個好!還是鴛鴦知道我的心。”賈母笑道。 鴛鴦忍著淚,親自上來扶她,口里道:“我扶老太太躺下,她們不知道您怎么舒服。” 扶她坐躺下,鴛鴦將狼皮暖褥給她搭在身上,賈母點頭:“就是這樣兒,好丫頭,我沒白疼你。” 說到“疼”這個,賈母就叫寶玉:“我的寶玉呢?” 寶玉此時滿臉是淚,趕忙上前握住賈母的手,蹲下身道:“老祖宗,寶玉在這里呢。” 賈母撫摩他的發頂,半晌才提起力氣道:“我疼你一場,我的兒!日后好生聽你哥哥嫂子的話,好好同你媳婦過活。” 又叫鳳姐,把鳳姐的手握在手里:“我的兒,你聰明又孝順,璉兒娶你是闔家子的福氣,以后家里的事就托給你啦。” 鳳姐咬緊嘴唇,熱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常日里那么能說會道的人,此時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只能連連點頭。 賈母握著這兩個的手,將所有兒孫一一掃過,定定的又向正堆雪人的小豆丁們那里望,桂哥兒也穿的暖暖和和的在那里,賈母笑道:“我的眼花了,可還能認得出那個最高的是我的重孫子罷……” 最高的那個卻是云安的昭哥兒,大家忍著悲痛,都笑道:“正是呢,老太太眼神好著呢!” 賈母就笑起來,紅光滿面,與一旁幾上的梅花相映。 所有人俱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之兆,黛玉忙要將老參湯給鳳姐,賈母搖頭指指她,黛玉忙親去喂給賈母。 賈母勉強吞了一匙,閉目好一會兒。 再睜眼時,眼中神光已微微散了,黛玉正看在眼里,幾乎站立不住。 賈母松開寶玉和鳳姐的手,兩手勉力抬起,突的道:“敏兒……” “哐當”一聲,黛玉摔了藥碗,雙手握住賈母干枯如樹根的手,哭道:“外祖母。” 賈母張張嘴,聲音微弱:“好好過……” 話音落了,眼就合上了,已含笑去了。 “老太太!” 賈政、林如海等帶著所有男女皆跪下。一群歡笑的小家伙們不明事物,忙牽著手趕著從山坡上往下跑,突的有一個滑倒,所有的娃娃摔作一團,滾著下來,奶娘們將他們抱去一旁院子時,還正哭聲震天呢。 只見這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暗香遙送故人歸。 娃娃們滾過的那厚雪下,卻有一點新綠正悄悄生出。 (正文完結) 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 三姊妹大慟,連云安當日亦托庇賈母膝下幾年,雖無血脈,卻有恩情。 也正因此,一聽到信兒,云安沒有半點躊躇,一徑與迎春、黛玉回京來了。 ———— 次日一早,云安姊妹三個就往榮國府看望老太太。 賈母分外高興,挨個摩挲著問家里的事,女婿如何,兒女如何的話。 又兩日,嫁回金陵老家的探春也回來了。探春的夫家雖是暴發的,但其丈夫卻是個正經翰林出身的文官兒,如今在點了應天府的學差,十分上進能干。探春本就才情能為一個不缺,心懷志向,一心輔助丈夫,把家中上下管理的亭亭妥妥,夫妻兩個極相合。 賈母見了她,直夸那周家養人,推探春去謝鳳姐:“快去給你鳳姐姐磕頭,你的事多虧了她操持打聽,你才得了這如意郎君!” 臘月二十五日起,連元春都日日來了,已定親待嫁的惜春也全陪在榮府里了。史湘云亦是自己親來或打發人來,一日沒落下。迎春、黛玉、云安又住進了平明樓,日夜守著,只有孩子們是每日早飯后接來,晚上由林如海帶著回家居住。 這日正是除夕,頭天晚上下了一宿的鵝毛大雪,次日起來卻又大晴起來。 賈母今日精神格外的好,竟說要出屋子賞雪,又命女孩兒們打扮的齊整,她看著高興。 大家心中都有了些知覺,只得勉強摁下悲意,換了老太太喜歡的鮮亮衣裳,一同陪她賞雪。 小孩子們不知事情,穿的紅包兒似的堆起雪人兒來,歡笑童音傳出幾道門去。 賈母看著這些曾養在自己膝下的好女孩兒們,又看那一個個的小家伙兒,笑道:“你們一個個都很好,我只盼你們這么過一輩子,安安穩穩的,我就放心了。” 每個都拉著手說了話兒,忽然想起什么來,嘆道:“只差寶丫頭了。” 正此時,賴大媳婦來稟報:“梅大奶奶來看老太太。” 彩繡輝煌卻難掩憔悴的鳳姐聽了,忙道:“快請進來。” 一面又對賈母笑道:“寶丫頭如今是娘娘了,她雖不能來,心里卻記掛著老太太,這會子打發她妹子來看您了。” 正說著,大家就看到一個抱著一瓶紅梅的大紅猩氈裹身的女子踏著滿地白雪緩緩走來。 “請老祖宗安,我奉姐姐的命將她親折選的這枝紅梅敬送上。”薛寶琴笑道。 “好好好!花兒俊人更好!”賈母連連點頭,喜得無可不可。但氣色卻顯見的漸漸灰敗下來。 眾人心驚肉跳,就要扶她進去。 誰知賈母卻執意不肯,說外面舒暢。 “老太太坐這個。”鴛鴦扶著肚子使人抬上來一架夏日才擺出來的搖椅,上面鋪著厚厚的毛皮。一旁還有一套的小幾,鴛鴦將寶琴捧來的梅花放在小幾上。 “這個好!還是鴛鴦知道我的心。”賈母笑道。 鴛鴦忍著淚,親自上來扶她,口里道:“我扶老太太躺下,她們不知道您怎么舒服。” 扶她坐躺下,鴛鴦將狼皮暖褥給她搭在身上,賈母點頭:“就是這樣兒,好丫頭,我沒白疼你。” 說到“疼”這個,賈母就叫寶玉:“我的寶玉呢?” 寶玉此時滿臉是淚,趕忙上前握住賈母的手,蹲下身道:“老祖宗,寶玉在這里呢。” 賈母撫摩他的發頂,半晌才提起力氣道:“我疼你一場,我的兒!日后好生聽你哥哥嫂子的話,好好同你媳婦過活。” 又叫鳳姐,把鳳姐的手握在手里:“我的兒,你聰明又孝順,璉兒娶你是闔家子的福氣,以后家里的事就托給你啦。” 鳳姐咬緊嘴唇,熱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常日里那么能說會道的人,此時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只能連連點頭。 賈母握著這兩個的手,將所有兒孫一一掃過,定定的又向正堆雪人的小豆丁們那里望,桂哥兒也穿的暖暖和和的在那里,賈母笑道:“我的眼花了,可還能認得出那個最高的是我的重孫子罷……” 最高的那個卻是云安的昭哥兒,大家忍著悲痛,都笑道:“正是呢,老太太眼神好著呢!” 賈母就笑起來,紅光滿面,與一旁幾上的梅花相映。 所有人俱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之兆,黛玉忙要將老參湯給鳳姐,賈母搖頭指指她,黛玉忙親去喂給賈母。 賈母勉強吞了一匙,閉目好一會兒。 再睜眼時,眼中神光已微微散了,黛玉正看在眼里,幾乎站立不住。 賈母松開寶玉和鳳姐的手,兩手勉力抬起,突的道:“敏兒……” “哐當”一聲,黛玉摔了藥碗,雙手握住賈母干枯如樹根的手,哭道:“外祖母。” 賈母張張嘴,聲音微弱:“好好過……” 話音落了,眼就合上了,已含笑去了。 “老太太!” 賈政、林如海等帶著所有男女皆跪下。一群歡笑的小家伙們不明事物,忙牽著手趕著從山坡上往下跑,突的有一個滑倒,所有的娃娃摔作一團,滾著下來,奶娘們將他們抱去一旁院子時,還正哭聲震天呢。 只見這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暗香遙送故人歸。 娃娃們滾過的那厚雪下,卻有一點新綠正悄悄生出。 (正文完結)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