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顆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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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到我家吃餃子去吧,我不送你去!我要到青草湖去劃船。你既然不想去,我就找別人跟我一起去!”
她呆了呆。
“我又沒說不想去!”她委屈地說。
他停好車子,站在街邊,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里面又有那種近乎獰惡的光芒,他的臉色正經而嚴肅,從沒有如此嚴肅過。他的聲音冷淡而僵硬:
“讓我告訴你一句我早就想說的話:我和我哥哥之間,衣服可以混著穿,車子可以彼此騎,書本可以大家看,只有女朋友,決不能分享!假若你要繼續東倒西歪,我從此退得遠遠的,我不會為你而傷兄弟感情!”
她站在那兒,在他那灼灼的注視下而覺得呼吸急促。太陽直射在她頭上,入夏以來,她第一次感到太陽的熱力。她的頭有些發昏,嘴唇干燥,而他那從來沒有過的嚴肅態度竟使她的心臟怦怦跳動。忽然,她明白了過來,這玩世不恭的渾小子,這從不認真的渾小子,這滿不在乎的渾小子……正在對她做唯一一次感情的表白!
她深吸了口氣,睜大了眼睛,怎么?小說中的談情說愛不是這樣的。怎么?連一句溫柔的話都沒有?怎么?他是這樣兇巴巴而氣呼呼的?但是,怎么?自己竟然那么喜愛這篇僵硬而冷淡的言語!
“怎樣昵?”他再問,“你要跟我去青草湖,還是要到我家去吃餃子?”
她用舌頭舐舐嘴唇,輕聲說:
“餃子隨時都可以吃,是不是?”
他盯了她好幾秒鐘,逐漸地,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笑意,但是,他的聲音仍然是魯莽而命令性的:
“上車!”他說。
“是!”她重新坐上了車子。
幾分鐘后,車子已經飛馳在郊外的公路上了。
同時,致秀和致文正并立在那朵初開的石榴花前面。兄妹二人,面面相覷,都有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致秀有些懊喪,自從聽到致文說:
“我在校門口看到初蕾,致中把她帶走了。”
她就開始沮喪了。事實上,兩個都是哥哥,在今天以前,她并不覺得初蕾該屬于二哥或大哥,她認為,無論那個哥哥得到她,都是一件好事。但是,現在,她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一種強烈的、自責的情緒把她抓住了。
“大哥,我想都是我不好,我弄巧成拙!”終于,她先開了口。“如果我不去打電話,如果我始終和初蕾在一起,如果我沒有離開這棵石榴花……”
“別說了!”致文輕聲說,嗒然若失地望著那朵嬌艷欲滴、含苞待放的石榴花。“怎么能怪你呢?你都是出于好意,是我……”他陡然咬緊牙關,致秀看到他下顎的肌肉在微微抖動,他的聲音里竟帶著震顫,“是我沒緣分!”他伸手撫摸那朵石榴花,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別處去。“從沒看過這么漂亮的花!”他啞聲說。
“是初蕾發現的,”致秀不經思索地說了出來。“我說,這像她的名字,夏天的第一朵蓓蕾。”
“哦!”致文慌忙縮回手,好像那朵花上有刺刺著了他。
致秀驚愕地看著致文,她在這一剎那間,才領會到致文對初蕾用情竟已如此深摯!感動,同情,憐憫……的各種情緒,像潮水般對她淹了過來。她不由自主地說:
“大哥,你別放棄!初蕾和二哥出游并不代表什么,你可以去競爭呀!”
“競爭?”致文苦笑了一下。“和致中去競爭?去傷兄弟間的感情?何況,即使傷了兄弟感情,不見得會得到初蕾。你沒看到他們剛剛在一起的神情,他們又親熱又快活……”他咽住了,半晌,才又低沉而沙啞地說,“其實,他們真相配!都那么調皮,那么活潑,那么無拘無束的……”他低下了頭,不再說話了。
他們默默地在校園中走著,離開了石榴花,穿過了杜鵑花,那棵高大的紅豆樹正如亭如傘般聳立著。致文低垂著頭,漫不經心地走進那樹蔭下面,彎下腰,他從地下拾起一根熟透的豆莢,打開豆莢,有一顆鮮紅的紅豆滾進了他的掌心中,他喃喃地,低聲地念了兩句:
“是誰把心里相思,種成紅豆。待我來碾豆成塵,看還有相思沒有?”
致秀聽不清他在咕噥些什么,詫異地問:
“你在說什么?”
“我在念劉大白的詩。”他仰頭看那棵大樹,苦笑得更深了,“中國人總把紅豆樹當成相思樹,其實是兩碼子事。但,我從不知道,一顆小小紅豆,會長成這樣巨大的樹木。怪不得……古人稱紅豆為相思子。”
致秀的眼眶濕潤了。
“大哥。”她低聲叫。
致文忽然站定了,回過頭來,堅定地望著她。
“致秀,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今年暑假,我要去山上寫論文?”
“山上?”致秀怔了怔。“干嗎去山上寫?”
“山上安靜一點,可以專心工作。明年,我一定要升等。總不能當一輩子的助教。”
致秀瞪著他,傻傻地點了點頭。
他伸手摸摸致秀那被太陽曬得發熱的短發,忽然笑了。笑完,他正色說:
“你一定要告訴致中,這一次,不能只有三分鐘熱度了!”
致秀更深地望著他,再傻傻地點了點頭。
他握住那顆紅豆,大踏步地往校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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