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顆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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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哥哥!”他忽然爆發了,忍無可忍了,他堅定地,有力地,沖口而出地說,“哥哥不能愛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決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別說我是你的哥哥!”
她愕然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天哪!她的心為什么狂跳?天哪!她的頭為什么昏沉?天哪!她的眼前為什么充滿閃亮的光點?天哪!她的耳邊為什么響起如夢的音樂?……她有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呼吸,然后,她就大大地喘了口氣,喃喃地說: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你馬上要出國了,離愁使你昏頭昏腦……”
“胡說!”他輕叱著,眼睛更深幽了,更明亮了。“我知道我在說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件我早就該做的事……我在……請求你嫁給我!”
“啊!”她低呼著,慌亂而震驚,她把臉埋進了手心里。但,他不許她逃避,他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硬把她的臉抬了起來,他緊盯著她,追問著:
“怎樣?答復我!如果我有希望,我會留在臺灣,等你畢業。如果我沒有希望,我馬上就走!”
她不能呼吸,不能移動,不能說話……然后,她的腦子里,那思想的齒輪,就像風車似的旋轉起來。他在向她求婚,他在向她求婚,他在向她求婚!可是,有什么不對,有什么不行,有什么可怕的陰影橫亙在她面前,她顫栗了,深深地顫栗了。
“我說過,我不姓你家的姓!”她掙扎著說。
“那是你對致中說的話!”他說,眉毛驀然緊蹙,他也在害怕了,他也看到那陰影了。他托住她下巴的手指變得冰冷。“請你不要把致中和我混為一談!如果你心里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致中,我決不勉強你!在你答復以前,請你想清楚……”他收回手來,燃起一支煙,他的手微微顫抖,聲音卻變得相當僵硬,他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我并不想當致中的代替品!”
致中的代替品!這句話像利刃般刺痛了她,致中的代替品!她心中猛然冒起一股怒火。致中是什么東西?致中拋棄了她,而她還非要去選一個和致中有關的人物?現在,連他自己都說“不想當致中的代替品”,可見,他無法擺脫致中的影子!那么,致中呢?致中心里的她又是怎樣:“我把她甩了!她只好嫁給我哥哥!”嫁給他?嫁給致文?然后和致中生活在同一個屋頂底下,世界上還能有比這個更荒唐的事嗎?還能有比這個更尷尬的事嗎?她的背脊挺直了,她幾乎已經看到致中那嘲弄的眼神,聽到他那戲謔的聲音:
“他媽的!除了咱們姓梁的,就沒人要她!還嘴硬個什么勁兒?不姓我們家的姓,她能姓誰家的姓?”
她深抽一口冷氣,覺得整個人都沉進了一個又深又冷的冰窖,冷得她所有的意志都凍僵了。
他在猛抽著煙,等待使他渾身緊張,使他神魂不定。通過那層煙霧,他也在仔細地、深刻地注視著她。他沒有忽略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那越變越白的面頰,越變越冷的眼神,越變越僵硬的嘴角……這神態絞痛了他的心臟,抽痛了他的神經。她沒有忘記他!甚至于,不能容許提到他呵!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她倏地抬起頭來,正視著他,“你走吧!去美國吧!我不能嫁你!”
果然!他暈眩地用手支住額,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喉頭緊縮而痛楚。半晌,他熄滅了煙蒂,抬起眼睛來,他望著她那冷冰冰的面龐:
“你不再多考慮幾分鐘?”他沙啞地問,強力地壓制著自己那絕望的心情,他的聲音仍然在期待中發抖,“我可以等,你不必這樣快就答復我,或者明天,或者后天……等你想一想,我們再談!”
“不用了!”她很快地說,“我已經想過了,我可以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就是不能嫁你!”
“為什么?”
“因為——”她咬牙閉了閉眼睛,“因為——因為你是致中的哥哥!”
他崩潰地靠進了沙發里,好一會兒默默無言。然后,他又掏出一支煙,燃著了打火機,他的手不聽命令地顫抖著,好半天才把那支煙點著。收起了打火機,他努力地振作著自己,努力想維持自己聲音的平靜:
“我懂了。事實上,我早就懂了!你心里只有致中!我又做了一件很驢的事,對不對?我一生總是把事情安排得亂七八糟!說真的,我本來只想跟你辭行,只想跟你說一聲再見。可是,在那紅豆樹后,我聽到你和致秀的談話,我以為……我以為……”他驀然住了口,把煙蒂又扔進煙灰缸里,他低低地對自己詛咒,“說這些鬼話還有什么用!我是個不自量力的傻瓜!”他又抬起頭來了,陰郁地看著她。“很好,你拒絕了我!你說得簡單而干脆!你可以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只是除了我!因為我是梁致中的哥哥!我既無法把我身體中屬于梁家的血液換掉,我更不能把自己變成梁致中!”他的眼睛紅了,脖子直了,聲音粗了,“如果我是梁致中,你就不會考慮了,對嗎?如果我是梁致中,你就求之不得了,是嗎?……”
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聽著他那語無倫次的、憤然的責難,她的心越來越痛,頭腦越來越昏了。他在說些什么鬼話?他以為她拒絕他,是因為還愛著致中嗎?他以為她是個害單思病的瘋子嗎?他以為她巴結著、求著要嫁給致中嗎?她忽然從沙發里一唬地站起來,往門外就走。
“夠了!”她啞聲低吼。“我要走了!”
他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她,他的聲音低幽而固執,蒼涼而沉痛:
“嫁給我!”
“什么?”她驚問,以為自己聽錯了。怎么又是這句話?她站住了,在他那固執的語氣下,心動而神馳了。
“嫁給我,”他悶聲說,“我愿意冒險!”
“冒什么險?”
“冒——致中的險!即使我是個代替品,我也認了!行了嗎?”她怔了兩秒鐘,然后,屈辱的感覺就像浪潮一般對她卷來,悲痛、憤怒,和被誤解后的委屈把她給整個吞噬了。揚起手來,她幾乎想給他一耳光。但是,她硬生生地壓制住了自己。只是用力一扯,掙脫了他的掌握,她一甩頭,有兩滴淚珠灑在他手背上,她低語了一句:
“我希望你死掉!”
說完,她就踉蹌著沖出了雨果,頭也不回地沖到大街上去了。他仍然坐在那兒,用手指下意識地撫摸著手背上的淚珠,然后,他就頹然地把頭整個埋進了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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