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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讓致文來聽電話好嗎？”她正經(jīng)地說。

    于是，她聽到致中在揚(yáng)著聲音喊：

    “致文！電話！”

    她的心重新跳了起來，她的臉發(fā)燒，她整個(gè)胸口都熱烘烘的了。然后，她終于聽到了致文的聲音：

    “哪一位？”

    “致文，”她的聲音發(fā)顫了?！拔沂浅趵??！?

    “哦！”他輕吁了一聲，聲音疲倦而落寞，“有事嗎？我先為——昨天的事道歉……”

    “不要！”她急促地說，“我打電話給你，為了要說三個(gè)字，你別打斷我的勇氣。致文，留下來！”

    對方突然沉默了。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了。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了。她大急，他生氣了嗎？他不懂她的意思嗎？他沒有聽清楚嗎？她急急地喊：

    “致文，致文，你在嗎？你在聽嗎？”

    “我在聽?！彼穆曇糁舷⒍檀佟！澳闶鞘裁匆馑迹坎灰_我玩笑，我昨夜一夜沒有睡，現(xiàn)在腦筋還有一些糊涂，我好像聽到你在說……”

    “留下來！”她接口，有股熱浪直沖向眼眶里。他也沒睡，他也一夜沒睡！“你不可以去美國，你不可以離開，我想了一整夜，你非留下來不可，為我！”

    他再一次窒息。

    “喂，致文？”她喊。

    “你肯當(dāng)面對我說這句話嗎？”他終于問，聲音里帶著狂喜的震顫?！耙?yàn)槲也惶舷嘈烹娫?，說不定是串線，說不定是接線生弄錯(cuò)了對象，說不定……”

    “喂，”她幾乎要哭了，原來喜悅也能讓人流淚呵?！澳泷R上來，讓我當(dāng)面對你說，我有許許多多話要對你說，說都說不完的話，你馬上來！”

    “好！”他說，卻并沒有掛斷電話，“可是……可是……可是……”他結(jié)巴著。

    “可是什么？”她問。

    “可是，你真在電話的那一端嗎？”他忽然提高聲音問：“我有些……有些不舍得掛斷，我怕……我去了，會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gè)荒謬的夢而已。”

    “傻瓜！”她叫，“限你半小時(shí)以內(nèi)趕來！別按門鈴，不要吵醒爸爸媽媽！我會站在大門口等你！”

    掛斷了電話，她把臉埋在膝上，有幾秒鐘，她動也不動，只是讓那喜悅的浪潮，像血液循環(huán)似的，在她體內(nèi)周游一圈。然后，她就直跳起來，要趕快梳洗，要打扮漂亮，要穿件最好看最出色的衣服。她下了床，沖進(jìn)洗手間，飛快地梳洗，鏡子里，她眼眶微陷，而且，有淡淡的黑圈。該死！都是失眠的關(guān)系！但是，她那嫣紅如酒的面頰，和那閃亮發(fā)光的眼睛彌補(bǔ)了這項(xiàng)缺陷。梳洗完畢，她又沖到衣柜前面，瘋狂地把每件衣服都丟到床上。紅的太艷，綠的太沉，黑的太素，白的太寡，灰的太老氣，花的太火氣，粉的太土氣……最后，總算穿了件紅色上衣，白呢長褲，外加一件白色繡小花的短披風(fēng)。攬鏡自視，也夠嬌艷，也夠素雅，也夠青春，也夠帥氣！

    一切滿意，她打開了房門，躡手躡足地走出去。太早了，可別吵醒爸爸媽媽，經(jīng)過父母房門口時(shí)，她幾乎是著踮腳尖的。但是，才走到那門口，門內(nèi)就傳來一聲母親的悲呼，這聲音那么陌生，那么奇怪，那么充滿了痛苦和掙扎，使她立即站住了。

    “為什么？”母親在說，“我已經(jīng)忍了，我什么話都沒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水源路四百零三號四樓！你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不問你，我什么都忍了，為什么你還要離婚？”

    離婚？初蕾腦子里轟然一響，完全驚呆了。父親要和母親離婚？可能嗎？水源路四百零三號四樓，這是什么意思？她呆站在那房門口，動也不能動了。

    “請你原諒我，念蘋。”父親的聲音充滿了苦惱，顯得遙遠(yuǎn)而不真實(shí)?！澳阋仓?，我們兩人之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說清楚一點(diǎn)！”母親提高了聲音。

    “你一直像一個(gè)神，一個(gè)冰冷的神像，漂亮，高貴，而不可侵犯。但是，杜慕裳是一個(gè)人，一個(gè)活生生的人，尤其，她是個(gè)完整的女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覺得自己也是個(gè)完整的男人！念蘋，我們別討論因果關(guān)系吧，我只能坦白說，我愛她！”

    “你愛那個(gè)姓杜的女人？為了她，你寧可和我離婚？我們結(jié)婚二十二年了，你要離婚，你甚至不考慮初蕾？”

    離婚？姓杜的女人？水源路？初蕾模糊地想著，頓時(shí)覺得像有無數(shù)炸彈在爆炸，炸碎了她的世界，炸碎了她的幸福！父親變了心！她所崇拜的父親！她心目里最完美的男人！他變了心！他有了另外一個(gè)女人！一個(gè)姓杜的女人！姓杜？杜？杜太太？不是杜太太？是她自己姓杜，她有個(gè)快死的女兒……她心里紊亂極了，紊亂、震驚而疼痛。某種悲憤的情緒，把她徹頭徹尾地包圍住了，那姓杜的女人，她居然敢打電話到家里來！召喚她的父親，誘惑她的父親！那個(gè)可惡的、姓杜的女人！她接過她的電話！

    “初蕾大了，她該接受真實(shí)！”父親的聲音多冷漠！

    “什么是真實(shí)？”母親悲憤地喊，“你要我告訴她，你有個(gè)情婦？你要我告訴她，你為了那個(gè)寡婦要和我離婚？你要我告訴她，你愛上了她，因?yàn)樗桓哔F，不神圣，所以，是個(gè)完整的女人？換言之，因?yàn)樗?

    “念蘋！”父親怒吼，“請注意你的風(fēng)度！”

    “風(fēng)度？”母親帶淚的聲音沉痛極了。“風(fēng)度！這么些年來，我一直在維持我的風(fēng)度，維持我的儀表，維持我的容貌，直到我把你維持到別人懷里去……”

    “或者，你維持得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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