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蒿里(三)-《嫁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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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牙加入了其他被選作神巫的貴胄子弟,跟隨神殿大宗伯修習六藝六德和巫羅秘法。因為白鹿的神語,沒有人懷疑小月牙的身份,所有人都毫無理由地相信他是貴胄出身,盡管這個家伙連金錯書都認不全。
異鄉神殿,時維九月,巴山常常夜雨凄凄。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白鹿還是沒有來看他。他捧著竹簡坐在白鹿神像下苦讀,神巫功課沉重,他背得吃力,背一點兒忘一點兒,漸漸忍不住吞聲飲泣,“小月牙背不會……太難了……‘天維昭昭,我鹿陟降。敬之仰之,大福無疆……’白鹿大神,太難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艱難地背誦祭歌。
白鹿仍舊沒有出現,小月牙每天晚上搬來竹簡經卷,坐在神像下背誦。后來又帶來骨笛,練習樂巫教授的雅樂祭曲。一開始吹得嘔啞難聽,戚隱和白鹿兩個家伙一起捂著耳朵,恨不得把頭埋進地里。漸漸吹得好了,竟開始自己制曲,一點一點,戚隱慢慢聽見,那首留在巴山夜風里,經由扶嵐哼給他聽的謠曲在小月牙的笛中成型。
十歲、十二歲、十五歲……十八歲,春夏秋冬,風霜雨雪在神殿外穿梭而過,小月牙一年一年長大,他不再期盼白鹿的降臨,也不再在背書的時候哭啼。浩瀚的經卷讓他溫雅,敦厚的禮樂讓他嫻靜,他灑掃過神殿每一個角落,觸摸過神殿每一塊花磚的磚縫。他成為神殿歷正,然后是執掌四方水課的大司空。戚隱看見這個獨自在神殿中吹笛的年輕人,長得越來越像他印象里那個巫郁離。
他依舊日復一日在神像下吹笛,蝴蝶從他身上蹁躚而出,細碎的螢光灑落殿宇,他的笛聲似雪紛紛。
戚隱抱著手臂,問道:“你為什么不去看他?”
白鹿仰著脖子慨嘆,“我那時候意識到,興許伏羲說得沒錯。凡靈有生有死,他們的壽命遠比我們短暫,伏羲禁止諸神與凡靈交游,便是害怕諸神生情,干涉陰陽。若凡世生靈皆隨我心意生生死死,遲早會亂套的。”
“你真忍得住?”戚隱斜睨他。
“……”白鹿朝神像上抬了抬下巴。
戚隱這才發現,那時的白鹿隱著身形,側躺在神像脊背上。寧靜的夜晚,少年神祇藏身于神像之上,神巫闔目跪坐于神像之下,笛聲幽幽,飛入茫茫夜色。
一曲完畢,巫郁離按下笛子,抬起雙眸注視那魁偉的神像。那時他的眼睛還沒有盲,他有著天下最美麗的眼睛,眸光柔軟,恍若秋水江波。
“神,我要去實現當年的誓言了,您會保佑我么?”
那年春旱,無數生命流離失所,許多部落遷徙離鄉,更有許多部落消失在天災之中。巫郁離開始在廷議中進諫,“神天無私,惟德是輔。郁離請柬,肅巫風,嚴教化,行德政。德行四海,澤被萬民,神天當無怒。”
他深知舉座神巫皆出身顯貴,絕無可能為奴隸說話,是以他樹立“德政”高標,借由神的名義,懲罰暴戾施虐的神巫和部落首領,簡拔德行良善的后進。他以南疆生民銳減,田地荒廢的理由逐步縮減祭祀犧牲的數目定額。同時頒布“開田令”,鼓勵奴隸開墾荒地,新墾田地不再屬于王公貴胄,所得莊稼按比納稅,田稅直接收入巴山神殿。這樣一來,神殿有利可圖,便得到了不少神巫的支持。
然而部落終究有部落的對策,私田屬于奴隸,他們便讓奴隸整日埋首公田,無暇去墾種那些新墾私田。大旱沒有緩解,神巫們竊竊私語只有增加犧牲的規模,才能平息白鹿神的怒火。巫郁離廢寢忘食,修訂政令。戚隱見他的殿宇燈火日夜高燒,他俯身幾案的影子映在窗欞上,像一幅定格的畫。
“他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戚隱扒在窗臺上看。
白鹿在他旁邊,道:“我的大神巫一向如此,干起活兒來不要命。你看他放妖蛾子滅世,我擔保他一宿都不曾睡過。”
一人一神,一高一矮,兩個家伙齊齊嘆了口氣。
大旱整整三年,三年之后,疫病肆虐。巫郁離親下巴山,帶領神巫療治疫民。癘疾方熾,來勢洶洶。常常闔門俱滅,甚至覆族而喪。貴胄和奴隸,甚至是巴山的神巫,在大癘疾的面前終于平等了一回。連祭祀也無用,即使想要祭祀,也找不到健康的犧牲。巫郁離找到一種蠱蟲,植入后頸,蠱蟲行遍周身,可根治癘氣。然而蠱蟲兇悍,喜食血肉,需要加以馴養。
“阿離大人,不妨尋奴隸來試蠱?反正他們也活不長了。”有人勸道。
巫郁離只是沉默地搖頭,他辟了一方山洞,閉關煉蠱。整整七日,他再出來的時候,形容憔悴,臉色蒼白。眼尖的人發現,他的后頸有一處傷痕,一下子大家都明白了,他拿自己試蠱。
巫祝們紅著眼道:“阿離大人,您何至于此?”
昏暗的火光照著巫郁離半邊臉,勾勒出他溫煦的輪廓。他拿出一個圓圓的漆盒,打開,一只斑斕的彩蛾翩然棲在他的指間。
“這是子蠱,母蠱在我的體內。我喚它為飛廉,盼它帶著神的恩澤救活我們的百姓。”巫郁離莞爾一笑,“你們看,神沒有放棄我們。”
白鹿向戚隱解釋,蠱分子母,子母相連。巫郁離將母蠱種在自己體內,子蠱分派給萬千染上癘疫的百姓和神巫。從此他們的性命與巫郁離相連,巫郁離生則他們生,巫郁離死則他們死。這樣的安排稱不上妥當,但也是大癘當前的無奈之舉。神巫培育了大量飛廉神蠱,無數生民得以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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