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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紼謳(二)-《嫁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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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指染上冰霜,從頭發到指尖,全身上下整個被冰封。心臟急跳,像有一個人在他胸膛里瘋狂地打著鼓。然而心跳還在加速、加速、加速!以他的刀刃為原點,周遭一切被冰封。銀灰色眼眸也結成了冰,它注視著面前的巫郁離,沒有絲毫情感。

    巫郁離驚訝地發現,眼前的男人實力比上次在云夢更上一層樓,他的斬骨刀像斬在鋼鐵之上,無法向前推進哪怕半尺。

    因為戚隱已經孤注一擲,燃燒五臟六腑,甚至是神魂,將冰焰發揮到了極致。他把自己的性命完全推上了賭桌。只賭這一次,要巫郁離的命!

    “師叔,”戚隱沙啞地道,“您該安歇了。”

    沒有人能加入他們的戰局,紛紛雪雪的刀光織成一張龐大的網,將他們兩個人整個罩住。像是兩個角斗的猛獸,不停地撕咬、相撲。看不清他們的步伐,只能感受到凜冽的刀風,和風刃在中心旋轉,不分敵我,撕破兩個人的衣裳血肉。刺眼的刀光像扭曲的白蛇在空中絞住,兩個人的雙手一同被震裂。

    不知道交戰了多久,刀與刀再次相遇,又是雷霆萬鈞般的一擊,兩個人都氣喘吁吁。落地的瞬間戚隱踉蹌了一下,捂住嘴吐出口血來。“冰焰”的時效臨近終結,他的喉嚨里滿是鮮血的鐵銹味。他的五臟六腑都不堪重負,無處不龜裂,無處不流血。

    巫郁離不是妖魔,他的傷口無法愈合。他的情況也很糟糕,臉上被劃了細細的刀痕,鮮血斑斑,如同梅花盛開,無端地艷麗。來不及了,戚隱知道,他必須了結這場仗。

    “師叔,你們這幫人,要不想要救世,要不就是想要滅世,說真的,我跟你們真的不是一路人。”戚隱咳嗽著拄著刀站起來,“我他娘的,我只想娶個媳婦兒,每天蒙在被窩里睡大覺,好不好!我從來沒想過要當大魔頭,也沒有想過要當大英雄。我連劍都練不好,我他娘的能救什么世!”

    “閉嘴……”巫郁離沙啞地說。

    他握住刀,鮮血沿著指縫汩汩地流。兩個人再次對沖,再次踉蹌著分開。

    戚隱吐出一大口血,嘶啞地喊道:“師叔,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只想有個家,我想我和我哥成親的時候,師叔你拉著我的手說,戚隱,你他娘的要是敢對我兒子不好,我拼了我這條三千年的老命,也要把你的狗頭薅下來!”

    “他不是我的孩子!”巫郁離一刀斬斷他的話,兩個人在刀刃之后視線相接,“戚隱,你們當真是愚蠢,施予你們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柔,便心心念念到如今!我再說一遍,扶嵐不是我的孩子!”

    “你才愚蠢!”戚隱接住他的刀,跟上一道斬擊,怒吼道,“是你忘了。你忘了他是你的孩子,你忘了神是你的朋友。你忘了怎么愛他,你也忘了怎么愛你的神。師叔,你停手吧!”

    “閉嘴!”巫郁離的表情終于變得猙獰,他嘶聲大喊。

    戚隱不斷斬擊,一斬連著一斬。巫郁離漸漸體力不支,在他的輪斬中敗退。可這個倔強的神巫仍然咬著牙揮刀,滿身浴血,如同惡鬼,如同妖魔。

    “停手啊,師叔!”戚隱流著淚大喊。

    “停手啊,巫郁離!”

    “停手啊,小月牙!”

    最后一斬,巫郁離終于沒有接住,黃金刀劃出一個凄冷的、圓滿的月弧,鮮紅的血飛濺出去,染紅了一片神花。斬骨刀脫了手,巫郁離跪在地上,溫熱的鮮血漫過手指,滴滴答答。戚隱……或者說是白鹿,跪下身擁住他,喑啞地在他耳邊道:“我會跟你一起死的啊!”

    “神……你終于來見我啦……”男孩兒流著血淚,“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愿意回來?”

    “因為一切都有盡頭啊……”白鹿輕聲說,“小月牙,三千年了,太久了。所有人都死了,所有神也死了,當初活著的妖魔,現在也都沒了。太久了,太久了。我們的路,到終點了。”

    白鹿的神魂從戚隱的身軀中溢漶而出,銀色的發,銀色的眸,十二歲的模樣,一如許多許多年前,他們在月牙谷小山坡上的初見。巫郁離咳出一口血,道:“神……你還是沒有長大啊……”

    “是啊,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長大。”

    戚隱把巫郁離平放在地上,鮮血從他的胸腹汩汩流出。戚隱拖著黃金刀,跌跌撞撞走向花海中心,黃金刀下劈,神花大根頃刻間停止了心跳。萬千花燼從巫郁離身側洶涌地蒸騰而起,白鹿跪在他身邊,淚水奪眶而出,可他是一縷魂魄,不會有眼淚,于是那些晶瑩的淚漶散成煙,隨風而去。

    “小月牙,你還有心愿么?我幫你實現最后一個愿望吧。”

    積郁在心中數千年的悲喜從空洞的胸口,順著汩汩而出的鮮血離開。巫郁離的意識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他的蝴蝶在消失,漸漸看不清騰涌而起的花燼,也看不清燦爛的天光。視野里只剩下白鹿朦朧的魂影,悲傷的眸子里映著他蒼白的臉龐。

    過往的歲月在這一刻悠悠而來,他恍然記起許多許多年前他騎著潔白的麋鹿迎著天風,迎著月向上飛。是他忘記了么?他曾蹲在那棵冰晶樹的面前,撫摸那三個手拉手的小人畫,笑著對白鹿說:“小月牙愿意當您的朋友!”是他忘記了么?他曾在一豆燈光中溫柔注視那個小小的花妖孩童,教他吹笛,教他符咒。

    是啊……是他忘了。他孤單了太久,所有燦爛的歡喜、熱烈的情感都遺落在時間的長海,只剩下滿心塵埃般層層掩壓的悲哀和痛苦。

    他張了張嘴,輕聲道:“白鹿大神,您可以帶我飛高高嗎?”

    白鹿泣不成聲,他虛幻的手撫上男孩兒漸漸闔上的眼睛,道:“我帶你飛。”

    那首獻給神祇的笛曲依舊在風中靜謐地流轉,男孩兒安詳地陷入了長眠。隨著他的離去,所有飛廉神蠱同時死亡,身披重甲的行尸雕塑一般凝立原地。人間與南疆,所有行尸停止了活動,躲藏的妖魔偷偷冒出了頭,結界后的仙門弟子詫異地面面相覷。

    那位月夜里吹笛的大神巫終于走上了歸途,在他永遠都不會醒來的長夢里,神鹿載著幼時的他飛向皎潔的滿月。

    那時候戚隱終于明白,時間不是永不回頭地向前奔流,而是緩緩地回溯。當你足夠老,當你臨近生命的終點,時間的海潮會載著過往輾轉折返,回到你的身邊。

    這個叫巫郁離的男人用盡一生等待這一刻,等待那個陽光被牧草染得藻綠的小山坡,等待滿山遍野哞哞的小牛,等待紛飛如蝶的笛聲中他與少年神明的相逢。那是他一生的開始,也是他所去到最遠的地方。

    山崖上,扶嵐放下笛子,翩躚的蝶隨著風飛入遠天。

    “阿離大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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