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嘉絨曾經的中心:雍忠拉頂-《大地的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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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著胸中涌起某種激動的情緒。但是,當我站在這個寺院蔓生了很多荒草的院子里時,心里卻沒有期待中的那種激動。但我畢竟又一次來到了這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差不多就是整個嘉絨文化心臟的地方。只不過,一切都不復當年的景象了。
幾年以前,我在阿壩草原上去拜訪一座苯教寺院的主持。那天,寺院的僧人們在廟子外面鮮花遍地的草地上搭起了帳篷。我沒有尋訪到那位喇嘛。他的弟子們享我以汁水鮮美豐富的牛肉餡包子和新釀的乳酪,同時告訴我說,上師去了促浸,他將在那里恢復已經毀敗的苯教偉大的雍忠拉頂。
這年的秋天,我來到雍忠拉頂。當那座新建起來的寺廟出現在眼前時,我簡直失望之極。我向來不主張恢復一切已被毀棄的建筑。因為那時的建筑,是一種活生生的存在,是一種歷史與風習的自然凝聚,時事變遷,物換星移,按原樣恢復的建筑,至多復原了一種外在的形式,而內在的東西,早已隨著無情的時光,消逝得無影無蹤。
再說,我一點也不相信眼前這座石頭與水泥拙劣混合的建筑就是當年的雍忠拉頂。前次到雍忠拉頂的時候,我們沒有進到寺廟的大殿,也沒有見到那個我在草原就想拜訪的苯教喇嘛。寺院厚重的木門上掛著一把質地沉重的大銅鎖。
當時,廟里也沒有別的僧人,陪同前去的統戰部的人私下對我猜測說,可能是知道有官方的人來,廟里的人都回避了。
我問他這是為什么。統戰部的朋友笑笑,答道:這是一個多少有些敏感的問題。
我再問這個問題在什么地方敏感。對方用了啟發式,說:“阿來老師你知道雍忠拉頂過去是什么教派。”
苯教,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他繼續啟發我:“乾隆王打金川以后,寺院改成了什么教派?”
佛教的格魯派。這對一個對地方史有興趣的人來說,同樣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
他的笑有些神秘色彩:“這就對了。依現在的定性,乾隆王朝發動的是維護中央政權的戰爭,他把寺院改成了佛教,現在,你又把它改回叛亂的土司倚重的苯教……”對方用的是啟發式,話到這里,就沒有再往下說了。
我有些明白,又不是十分明白。在我們的生活中,政治往往帶來一種不太明晰,而又人人似乎都心照不宣的特別的邏輯。
那天,我們在這座新的雍忠拉頂里什么都沒有看到。
于是,便從廟子旁一戶漢人農民家里借來一口鍋,在院子里生起火來,把這次圣地之行變成了秋日的野餐。就是在那天,在這個院子里,我發現了一株侏儒般矮小,且特別孤獨的桔子樹,上面結了兩三個青皮的桔子。看著那青皮的桔子,好像一輩子都不會變成金黃的桔子,我的口里好像嘗到了它酸澀的味道。
吃完飯,躺在陽光下的草地上,頭頂是深藍的天空,白云像泊在渡口的木船一樣泊在天上。于是,便回憶起傳說中雍忠拉頂寺的歷史。今天,我再次來到這里,不是以一個官方干部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文化漫游者的身份,想靠近一段歷史,或者說想看到這個寺院今天的真實面貌。但是,同樣是一把大鎖落在大門上,只是經過了這么些年的風雨剝蝕,門上的彩繪已經相當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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