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佛跳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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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要開始煽動他了,神情一定要嚴肅,“荊劭,你該不會是心里記恨鐘采,才這樣對人家報復人家吧。”
“我哪有?”荊劭被冤枉了。
“我記得有人天天自己夸自己醫德高尚,原來到了某些時候,還是會見死不救的。”
“什么叫‘某些時候’?”
“比如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時候。”晚潮的聲音冷冰冰,“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啊荊劭,你自然不肯救他,對不對?”
“你……你說我……”荊劭額上的青筋一跳,“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謝晚潮,我跟你都……”他果然急了。
“是你現在這種做法叫人不得不這么想嘛。”晚潮搖了搖頭,荊劭還是這樣沒長進,一著急舌頭就打結,真沒辦法,“不然,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你這么堅持不肯去。開刀而已,這輩子你開了幾百幾千刀了,又不差這一次。除非……你是希望,他干脆死了算了?”
“謝晚潮!”荊劭噴火地咆哮。
“叫什么叫,早跟你說了,做男人是不能使這種手段的,這應該叫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吧荊醫生?”晚潮繼續不慍不火地使著激將法。
真是……真是不可理喻……荊劭氣結地怔在那里,半晌才迸出一句話:“不過是一個手術嗎,你就睜大眼給我好好看著!”
他掉頭就往門外沖,連外套都忘了穿,砰!門板反彈回來,一聲巨響。
晚潮嘆口氣,明天要找維修工人來修門了,這么響,那扇門恐怕快要掉下來了。
鐘采傻眼地站在一邊,蒼白著臉,連眼淚都忘了掉,“怎么回事,他——他跑去哪里了?”
“當然是去救你的準老公。”晚潮對她笑了一笑。
鐘采如夢初醒,匆忙跟了出去,難怪她看呆了,從來不知道荊劭會氣成那個樣子!他一向都那么理性……這位謝晚潮到底跟他犯什么沖啊?
“唉,賺錢,原來就是這么容易的事情。”晚潮拿起桌上那張支票,翻來覆去看個清楚,小心收好,又撿起地板上那件荊劭的外套,也跟著走出門。
“就說嘛,男人這種東西,不逼他是不行的。”
中心醫院,腦外科。
第一手術室里,無影燈亮如白晝,各種儀器正忙碌地運行,指示燈和屏幕上的信號不停地跳躍。
旁邊無菌隔離室的玻璃屏外,站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鐘采緊握著雙手站在最右邊的角落里。氣氛十分的安靜,沒有人說話,大家的眼睛都在投影屏上,盯著手術的進行。
“太快了,我看不清。”有人壓低了聲音,向旁邊的人抱怨。
“那自然,荊劭主刀。”旁邊的人輕聲答,“不過沒關系,做完之后可以再看一遍錄影。”
“我真想象不出那種程度的顱骨骨折,要怎么處理?那些碎片……都快碎成渣了。”先前的人再度低嘆一聲。
“我倒覺得最難的是顱內止血。”有人小聲接口,“只要碰到一條神經,就完了。”
鐘采的手腳冰涼。他們說什么,好像一場聲量非常低微的醫學辯論,不知道哪一邊對哪一邊,無數個專用術語在她耳邊滑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心亂如麻。
驀然之間,時光仿佛忽然倒流回去,三年前,就在這里,一模一樣的情形,一模一樣的氣氛,她忐忑地等待手術的結果,因為那手術的成敗,就是她跟荊劭的成敗。結果是,他輸了。
上一次,她放棄了荊劭。這一次,如果他再輸,那么她就要失去所有。
“喂。”有人擠過來,拍拍她肩膀。鐘采恍惚地回過頭,看見一張燦爛的笑臉。謝晚潮?
“你那什么臉色?放心吧,一定沒問題。”晚潮小聲地拍著胸口打包票。她懷里抱著一個大號的保溫杯,另一手遞過來一把糖酥小核桃,“吃點東西,定定神。”
鐘采啞然,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氣氛?真虧她像個茶水小販似的在這里分發零食。看她的樣子,不像是站在生死攸關的手術室外面,倒像是周末進戲院去看電影。
“早就想看看荊劭在中心醫院的手術臺上,是個什么樣子了。”晚潮喃喃自語,踮起腳尖張望,呵,看到他了。雖然那圍在手術臺邊的一圈人,都穿著綠色的手術袍,帽子口罩加上頭鏡,包得密不透風,但是荊劭的背影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身邊的助手飛快地給他更換著手里的工具,手術刀、止血鉗、微波鉆……有人讀儀器,有人換血漿,他是眾人的中心和焦點。
有部儀器的指示器忽然亮起了警燈,手術臺兩側一陣小小的騷亂,荊劭抬起頭說了一句什么,旁邊立刻有人遞給他一只透明管子,晚潮看見他把那根管子插下去不知哪里,有血漿被抽了起來,幾秒鐘的工夫,警示燈滅了下去。
所有人松了一口氣,手術如舊進行,荊劭的背影還是那么穩。
晚潮聽見四周一片屏住了呼吸的寂靜,接著又是一陣嗡嗡的低語。鐘采快要暈倒一樣靠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搖了搖鐘采的肩膀,“手術還沒完,振作一點嘛。”
“我撐不下去了……太緊張。”鐘采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真是的……晚潮嘆口氣,本來是沒什么的,可是看鐘采這樣,搞得她也跟著緊張起來了。不知道結果會是怎么樣?輸贏倒是沒所謂的事,反正大不了,荊劭還是回去開診所,她只不過希望他明白,做醫生是為了盡力救人,不是為了創造所謂的神話。
可是想不到場面居然搞得這么大……這么多人目不轉睛,而且投影屏上那一片血淋淋不敢目睹的場面……原來這手術真的很有難度!
滴答,滴答,時針不緊不慢地走著,晚潮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酸得快斷掉,醫生這種工作簡直就不是人做的,動輒一站十多個鐘頭,難道他們的腿都是鐵打的?里面的荊劭,已經是汗濕重衣。晚潮不禁內疚,都是她多事,就算再燉多少盅佛跳墻給他,只怕也彌補不了她的罪過……
很久之后,久到晚潮從頭到腳都麻木了,總算聽到“叮”的一聲,紅色的指示燈忽然滅了,鐘采一把抓住晚潮的手,“結束了?!”
她手心冰涼。
“好像是。”晚潮的心也吊在半空里,看見荊劭走出手術室,靠在墻上,助手們開始忙碌地進行收尾工作。
鐘采喃喃自語:“上一次,也是這樣,他一個人走出來,這樣靠在那里……”
“不要這么烏鴉嘴。”晚潮緊張地打斷了她,又失敗了?!羅兆佳是死了,殘了,還是變成植物人?“我們過去看一看。”
鐘采搖搖頭,“我害怕。”她再也沒勇氣去面對死亡的消息。
“那么,你等我消息。”晚潮勉強朝她微笑,比出一個勝利的v字手勢,不知道是為了給鐘采打氣,還是給自己。
她輕輕走出隔離室,走到荊劭身邊,腳步輕得不能再輕,就算練過凌波微步踏雪無痕,也不過如此。沒敢說話,連他的臉色也看不清,只覺得好像十分蒼白。
隔了半晌,荊劭總算側過臉,看了她一眼。
他的臉色,真的很差!晚潮心里“咯噔”一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觸手都是一層冰冷的汗。
荊劭拉下她的手,“這回又中了你的套。你說那些話,都是激我的吧。”
“呵呵。”晚潮干笑了兩聲,他怎么忽然聰明起來了,“其實,我是好意才這樣,羅兆佳能救得了當然是好,救不了也沒關系,反正已經盡力了。”
荊劭沒吭聲,他看上去十分的疲憊。
“我就說嘛,醫生治病歸治病,可是生死這種事,還是老天說了算。”晚潮擔心地囁嚅,“這種事根本沒必要放在心上……大不了,支票退還鐘采就是了。”
不應該拿的錢還是不要拿的好。
“晚潮。”荊劭聽不清她在旁邊自說自話地念叨著什么東西,只好打斷她,“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完了。”
“啊?”晚潮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要他做的事?她沒有要他做什么啊!不過就是叫他來救羅兆佳嘛……
荊劭伸手摸向口袋,習慣性地想要找煙,卻摸到身上的手術袍,這才想起,這里是禁煙區。
“你是說——”晚潮突然一把揪起他的領口,整個小臉煥發著激動的光彩,“你是說手術根本沒問題嗎?”
荊劭嚇得趕緊看周圍有沒有人。
隔離室里,隔著透明玻璃,黑壓壓一群人正在傻眼地看著這邊。
“我什么時候告訴你,手術有問題?”他尷尬地拉下晚潮的手,“商量一下,下回可不可以給點面子,不要在公眾場合揪著我的領口問話!”
“那你一臉垂頭喪氣的死樣子!”晚潮開心地一掌拍下來,“你嚇得我差點心臟病……”
“羅兆佳死活關你什么事?”荊劭想不出她跟著緊張個什么勁?
晚潮翻了一個白眼。荊劭這白癡,居然問出這種蠢話,羅兆佳當然不關她的事,什么輸贏成敗都不關她的事,她在乎的,只不過是他的感覺而已!
“我不過是擔心那張七位數的支票!”晚潮嘴硬地分辯,“如果沒有我的鼓勵,你根本沒可能來做這個手術,也根本沒可能賺到這筆錢是不是?所以我們至少應該二一添作五,平均分配……”說著說著,忽然有點扯不下去,因為荊劭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
她還真是能說啊……荊劭看著她忙碌地嘮叨。
其實他知道她為了什么而擔心。晚潮根本不在乎輸贏,她擔心的只是,萬一失敗,他輸不起。
可是晚潮還不懂,他已經不是三年前的那個荊劭。他還記得當初,她指著他的鼻子,氣勢洶洶地對他說:“你體會過一個當病人的感覺嗎?他們對你來說就是一個又一個標本嗎?別人說什么根本不重要,問題是你到底有沒有盡你所有的力量,去幫助你的病人!你盡力了嗎荊劭,你沒有!要是每個當醫生的都跟你一樣,死個人就洗手不干,這天底下生了病的人還去指望誰?”
輸贏無所謂,盡力最重要。
晚潮推推他,“你看什么看?我臉上開出花來了?我警告你荊劭,下次不準再擺出這種臉色出來了,還以為你手術刀底下又出一條人命。”
“我哪敢擺臉色給你看?”荊劭被冤枉了,擺臉色?他哪敢?!這陣子已經被她修理得不成人形了。自從晚潮開那什么佛跳墻,他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沒好好吃過一頓飯,現在只要聽見謝晚潮這三個字,他就條件反射立正站好,還哪來的包天狗膽,跟她擺臉色!
他不過就是累,而且實在胃痛。換她一整天沒吃飯,再站上一整夜試試!
晚潮上輩子一定就是他的克星。
“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晚潮伸手扳過他的臉,仔細審視,“印堂發黑,唉,都不帥了。好在我帶了好東西給你。”她得意地笑了笑,把懷里抱著的大號保溫杯塞給他,“包你一喝下去,神清氣爽,百病全消!”
“什么?”荊劭懷疑地打開蓋子,“十全大補湯?”她沒去賣狗皮膏藥真是可惜了。
蓋子一揭開,溫暖的香氣立刻撲面而來,佛跳墻!這居然是一盅佛跳墻!
“上次專門燉的那罐佛跳墻,你都沒嘗過,好在材料都還有剩,扔掉太可惜了。”晚潮嘆口氣,十分遺憾,“時間又那么趕,根本來不及燉夠火候,味道一定差很多……”
荊劭看著她,說不出話。
從開始,到現在,從那盤深夜里的火腿蛋炒飯,到她塞進他口袋的鳳梨酥,從露臺上她煮的雞湯銀絲面,到現在保溫杯里的佛跳墻,每一刻的溫暖,每一刻的感觸,都突然兜上心頭來。
他愛上的是她千變的美味,還是她傾注在其中的一點一滴的心意?
“晚潮。”他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忍不住就要對著她的額頭吻下去,卻聽見身后有人咳嗽,“咳咳!”
他回頭,卻嚇了一跳,后面這么一群人!幾乎沒把走廊都塞滿了。他們什么時候站在這里的,為什么他居然半點都沒察覺?
“荊劭,辛苦你了。”最前面是中心醫院的院長陳教授,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沒打擾你們吧?”
荊劭尷尬地一笑,沒關系,每一次他對晚潮行為不軌的時候,總會有人適時出來打擾的,他都習慣了。
“這次手術真是太精彩了,等報告整理出來,一定很轟動。”陳院長拍著他肩膀,“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現在是你們這幾個年輕人的天下了。”
“今天是運氣好。”荊劭一笑。
“別人怎么沒這種運氣?”陳院長感喟,“荊劭,我真是希望你回來,只要你點頭,主刀的位置就還是你的,想要什么條件,我們可以商量。要不要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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