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寅遲一只手橫在方棋身前, 另一只手撩起他后腦的幾縷碎發(fā)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著。 方棋沒有理發(fā)的習(xí)慣,只有劉海過長妨礙了視線的時候,他才會自己稍微處理一下, 小的時候手法不熟稔,剪得參差不齊, 后來漸漸大了, 水平也見漲, 能整得有模有樣,只是后腦看不見的地方他很少動, 所以總是比前額的頭發(fā)長一些。 現(xiàn)在的碎發(fā)是寅遲身體剛長好那會兒,心血來潮給他剪的。 其實也不算心血來潮,他老早就想做這個了。 從他還在方棋身體里的時候, 就在腦中演練了很多次, 真正動手之前,還找了幾個優(yōu)秀托尼老師的教學(xué)視頻,只是腦子說他學(xué)會了,手卻說他還不會。 剪得不是很理想, 方棋自己不怎么在意, 動手的人卻總是盯著, 時不時就動手捋兩下,好像這樣能掩蓋他的失敗品似的。 方棋偏頭開口時, 本就不長的碎發(fā)從寅遲指縫間溜走, 留下一串滑膩微涼的觸感,發(fā)尾還掃了一下, 有點癢, 他微愣了一下,抬眼道:“怎么問這個?” 方棋和他對上眼, 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昨天回了一趟辦事處。” 他視線半點沒錯開,所以很明顯地看到了寅遲略微頓住的神色。 但那人又裝得若無其事,“回辦事處?做什么?” 方棋道:“……處理你的后事。” “……” 此后事非彼后事,但都是死人的事,所以也沒必要忌諱。 寅遲體內(nèi)的力量非同尋常,就算暫時重新封印住了,也不能就這么放任他留在普通人群中間。 方棋去辦事處的時候,謝辭直接給他拿了一份兒協(xié)議,陰間的,得用靈魂簽字。 “接受地府管控,和其他鬼差一樣,沒問題吧?” 方棋:“……” 這種用得上的時候就裝大度,最大限度的給人自由,用完了之后就上鐐銬,直接監(jiān)測的行為,其實挺有鳥盡弓藏的那味兒的。 地府之前不聞不問,除了有天然的監(jiān)控之外,還因為地府已經(jīng)知道,林江市所有異常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跟寅遲有著某種分割不開卻又敵對的聯(lián)系,他們知道寅遲的力量一定會有失控的時候,所以把好鋼用在了刀刃上。 現(xiàn)在最大的危機解除了,刀就得上鞘了。 防患于未然,這沒什么錯,他自己的靈魂不也在地府的監(jiān)測系統(tǒng)里么? 更何況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地府救了他們的“命”。 尤其是謝辭。 辦事處成立其實沒多久,在辦事處當差的那些前輩,最大的工齡也沒有超過百年,他們積攢的功德或許比方棋的多,但于岳正揚凝練入寅遲體內(nèi)的怨煞而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真正封印住那些東西的是謝辭。 謝辭是什么來頭? 他是林江市地府駐人間辦事處的負責(zé)人,以前還在公務(wù)員預(yù)備役的考試中當過考官。 地府那些存續(xù)了不知道多少年,用人間的比喻就是所謂的大人物,他們幾乎不在普通鬼差面前露面。 但那天封印寅遲體內(nèi)的怨煞,雖然功德的金光太盛他并沒有看清,但也看到了這人一襲白衣頭戴高帽,和他現(xiàn)在穿著現(xiàn)代運動服的少年模樣大相徑庭。 謝辭為什么姓謝呢? 方棋沒問,雖然心里仍有不快,他還是接了那份靈魂協(xié)議。 等他接了之后,謝辭才說:“協(xié)議肯定是不能白簽的,他身體要是恢復(fù)好了,有任務(wù)他也是要接的,你讓他平時閑著沒事多看看書,改天去地府考個證,等他再回來,就能在辦事處正式入職了。” “……” 這是什么就業(yè)指導(dǎo)的既視感? 方棋“嗯”了一聲算應(yīng)了,轉(zhuǎn)身欲走。 “你等會兒,還有個事。” 方棋:“……” 他看到謝辭不知道從哪兒又摸出一份文件,本以為還是給寅遲的,接到手里才發(fā)現(xiàn),是給他自己的。 謝辭問:“你用輪回鏡看過自己的前世嗎?” 方棋被他問得莫名其妙。 鬼差申請使用輪回鏡,最嚴禁的一條就是公物私用。 謝辭也知道這條規(guī)定,所以沒等他回答,又道:“地府在調(diào)查岳正揚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他在煉化輪回鏡之后,帶著前世的記憶轉(zhuǎn)世,輪回之后不甘心接受地府對他的懲罰,所以利用邪術(shù),避免了再入輪回。” 方棋:“……” 這事他知道。 這和他的前世有什么關(guān)系? 謝辭忽然抬眼對上他,神色難得有點沉重,“輪回不是那么容易逃的,尤其是他身負刑責(zé),孽債沒還清之前,地府都有記錄在檔,除非他魂飛魄散,活人身死債消,靈魂也一樣。” “但地府記錄中,他的債已經(jīng)還清了。” “……”方棋不覺眉頭微緊:“什么意思?” 謝辭:“就是他的輪回仍在繼續(xù)。” “……” 方棋默然片刻,“和我有關(guān)?” 謝辭嘆了口氣,又繼續(xù)說:“鬼差入職不問前塵,只看當世,只要你當世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且通過了公務(wù)員考試,地府不會追究你前世有什么罪孽。” “但你這輩子孤苦無依,眾叛親離,你想過原因嗎?有覺得不甘心嗎?” “岳正揚被判七世輪回世世早夭,而你年紀輕輕二十歲就死了。” 巧嗎? 不巧。 方棋恍然明白了什么,卻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他淡聲道:“他做了什么?” 謝辭道:“他給自己換了命。” “……” 他利用輪回鏡,結(jié)合所有玄術(shù)高手的記憶,找到了給自己換命的辦法,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小,但顯然他很成功,連地府都被他瞞過了。 他把原本屬于他的本該世世早夭的命換到了方棋的前世身上,讓人替他去死,讓人替他受罰,孽債自此背負到了方棋的身上。 這世上的不平事永遠沒有最多,只有更多。 方棋大概是遭遇的不平事太多,虱子多了不癢,突然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件不平事,他出乎意料地平靜。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 命已經(jīng)換了,債已經(jīng)還了,讓他背負孽債的人已經(jīng)死了,他這輩子也已經(jīng)草草結(jié)束了。 但這事終究是地府失察理虧,謝辭想了想說:“雖然他也算是善惡終有報,但你平白無故受的罪地府會補償你,如果你還想去投胎,以后的輪回,你可以世世順遂,一生平安。” 方棋道:“然后忘了所有事,作為一個新的人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嗎?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謝辭:“……” 當初是誰心心念念要去投胎的? “輪回就算了,而且我的因果線沒斷,我投不了胎。”方棋說。 謝辭奇怪道:“你那因果不是已經(jīng)斷了嗎?” 方棋頓了一下,只淡聲道:“又連上了。” “……” 入秋之后,窗外已經(jīng)換了一副景色,臨窗的懸鈴木褪去了夏季的綠蔭,換上了一片金黃,一陣涼爽的秋風(fēng)吹過,發(fā)出簌簌落地的聲音。 公寓里,再次成了絆腳石的某人絲毫沒有自覺,甚至頗為自得,幾乎是神采飛揚地說:“所以你是怪我妨礙了你去投胎?那可沒辦法,你已經(jīng)被我賴上了,想跑是跑不了的。” 因果線斷掉是因為他當時放棄了,有了希望之后自然又纏上了,甚至比以前纏得更緊。 以前被束縛的只是靈魂,現(xiàn)在連身體都被束縛了。 方棋看了眼身前不自覺在收緊的手,低聲道:“他還給我看了一樣?xùn)|西。” 寅遲:“什么?” 方棋:“我的命格……岳正揚的刑責(zé)中最后一世的命格。” “……” “命格上說,我這一世的早夭,是在十八歲之前,注定活不過成年。” 說這話的時候,方棋一錯不錯地盯著寅遲。 寅遲嘴角帶著淺笑,并沒有避開。 方棋說:“你不解釋一下嗎?” 寅遲不以為意道:“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 謝辭既然特意問起了輪回鏡,說明他們的疑惑可以在輪回鏡中得到答案。 其中有一個答案,方棋其實已經(jīng)見過了。 在他初中的時候,在學(xué)校門口,他被周冥開車撞飛,那一次本就該是他的終點了。 只是結(jié)局被改變了。 那之后,方棋又遇到過幾次險象環(huán)生。 或是他走在路上時遇上高空拋物,又或是租住的地方突然無故起火。 甚至由于居住的環(huán)境太差,偶爾路遇搶劫,他都會被盯上遭受一場無妄之災(zāi)。 那些現(xiàn)在提起來可能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他或僥幸或敏銳躲開的一些災(zāi)禍,其實是他命里帶著的步步殺機。 這還只是他留有印象的一部分,還有被人擋掉的,他自己一無所知的時候呢? 寅遲在他生前,在他從魂玉里看到的那幾段記憶里都還好好的,為什么會在他死后變得那樣虛弱? 他出車禍的時候,寅遲做了什么? 每一次在他瀕死的時候,寅遲會見死不救嗎? 那或許只需要他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一些事,他卻不僅僅是救了一個人,他是在改命。 與天斗,從來都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 “你知道自己是在做無用功嗎?”方棋問。 寅遲不置可否。 他自然知道既定的命運沒那么容易改變。 方棋:“那為什么……” “就那么放任你去死的話,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投胎的。” 寅遲輕聲打斷他。 方棋微微怔住。 寅遲忽然握住了他一只手,在他指尖穿梭揉捏,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想過要為了誰留下來嗎?” 不等方棋開口,他又自問自答似的:“沒有吧。” “……” 于方棋而言,他這輩子無依無著,所以也無牽無掛,他入了地府,一定不會有片刻停留。 那之前寅遲不知道地府還有因果未了不允投胎的規(guī)定,所以拼盡全力想把他留下來。 他也不知道他那么做有什么意義,明明方棋那時候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也不確定那樣的“挽留”能持續(xù)多久。 他雖然沒了記憶,但他本能地覺得自己還有事要做,不能帶著滿身的怨煞跟著方棋去地府自投羅網(wǎng),只能用改命的方式強留。 至于強留下來干什么,他似乎也沒想過。 只是舍不得放手,不甘心錯過,所以就那么做了。 “你也可以早點告訴我。”方棋抿了抿唇說。 如果寅遲想讓他知道,他是可以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有人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會…… 會怎么樣還沒想出來,他倏地頓住了。 為什么寅遲寧愿耗損自己去給他改命,也沒想過出現(xiàn)在他面前呢? 因為他覺得他們之間不會有長久。 寅遲一直知道他的身體有異,就算沒有自己,他也遲早都會去找尋他丟失的記憶,去追尋他忘記的真相。 他也知道,真相會很殘酷,而他將面臨什么樣的結(jié)局。 因為不會有以后,所以沒想過要開始。 如果不是有地府的規(guī)定,如果不是他成了鬼差,他們連“認識”都不會有。 寅遲就為了那樣一個可能不會有結(jié)果的結(jié)果,去抵抗天命。 他到底做了多少?付出了什么?才讓自己最后的車禍現(xiàn)場連一點外力干涉的痕跡都沒留下,他要虛弱成什么樣子,才會在他植物人躺在醫(yī)院里的那三個月,都沒能恢復(fù)成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方棋心里一陣酸澀翻涌,喉嚨不覺梗塞。 寅遲卻是笑道:“如果早點告訴你,你愿意為了我留下來嗎?” “……” 方棋一時沉默。 寅遲也沒想讓他回答,如果方棋能十分坦率地說“愿意”,那就不是他了,他下意識想再逗他一下,還沒開口,他手心微緊,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突然回握了他。 寅遲:“……” 方棋低垂著眼,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想去投胎,不是因為對別人失望。” 那天岳正揚在望湖山上說的那些話不對……不全對。 他確實是因為命運無法改變,所以祈望著投胎之后能有一個順遂如意的人生,可他從記事起,就學(xué)會了不對任何人抱有期望,所以也談不上對誰失望。 他覺得命運改變不了,只是因為…… “我只是知道,那些讓人留戀于世,讓人畏懼死亡,讓人舍不下的美好的東西,從來不會屬于我。” “我沒想過會遇到你。” 他知道人性不是只有卑劣。 就像寅遲的記憶世界里,尹茜為了不讓寅遲失控,刻意簡化之后說給他聽的那幾個淺顯易懂的故事一樣,人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所有的人都一無是處。 只是那些美好的事物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在別人的人生選項里,他永遠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不會有人堅定地選擇他。 他也習(xí)慣了否定所有主動接觸他的人。 他和那些只憑主觀就將不了解的選項盡數(shù)舍棄的人一樣,他不愿意主動做出改變,所以他注定改變不了現(xiàn)狀。 就連寅遲,他一開始也是留有余地的。 這一點寅遲也清楚。 所以他現(xiàn)在有些愣。 他知道方棋總是清醒過了頭,就算真的動了心,就算承認了他也是喜歡的,他也會控制不住去聯(lián)想最壞的結(jié)果,比如誰先變了心,而他會早早地做好被拋棄,然后自己坦然接受,瀟灑離開的打算。 說實話,很氣。 人總是貪心不足的,得到了身體還不夠,還想要心,心得到了也不夠,又希望全心全意,恨不能喜歡的人能為了自己毫無保留,死心塌地,喪失全部理智。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對普通人很難,對方棋來說更是難上加難。 他的成長經(jīng)歷注定了他會比別人有更多的顧慮。 他給自己留有余地,給別人也是,他表明心意會用行動,但他從來不會說出口。 突如其來的坦誠,讓寅遲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那是什么意思?” 方棋:“……” 能是什么意思? 就像他沒想到他的順利投胎會被一團不明所以的因果線絆住腳一樣,他也沒想到會有一個人,在同樣無依無著,在未來看不到半點希望的情況下,依然堅定地選擇他。 他沒想到他為了投胎回到他想逃避的地方,然后就再也走不掉了。 他說不出這樣直白的話,最后有感而發(fā)地說:“因果線斷開的時候,我很難受。” 他輕輕抬了眼,撞進了寅遲興奮難掩又略顯詫異的眸子里。 寅遲心底反常的刺痛了一下。 他看到一向泰山崩裂于前也不動聲色的人,眼眶微微有些紅了。 他忽然湊近,緩緩低頭,將方棋的手握住貼在唇上吻了一下,要笑不笑地說:“好不好的暫且不論,但是美還是算得上的,你要的話,也可以將就一下。” “……” 原來美好兩個字是可以拆開各論各的。 “七七。” 寅遲突然抱住了他。 他把頭埋在了方棋頸窩里。 方棋心中微動,第一次沒有因為這個特別的稱呼而僵住,也不用人“提醒”,抬起手緩緩回抱住了。 寅遲感覺到了,悶笑了好一會兒,貼在他耳邊說:“我想成為你的牽掛。” “……” 方棋覺得他有點蹬鼻子上臉,很不給面子地提醒他說:“你前不久還想丟下我一個人去死。” 寅遲:“……” 翻舊賬那可就沒意思了。 于是他從方棋頸窩里抬頭,低笑著說:“那我換個說法,我救了你的命,你得以身相許,從你初中開始,救了多少次我不記得了,總之千百年你都還不清,在你還清欠我的情債之前,我是沒可能放你去投胎的,你死了去投胎的心吧。” “……” 就沒見過哪個故事里的以身相許是施救的人自己提出來的。 他話說得流氓,做的事也流氓,耳邊只落下一句“不如你從現(xiàn)在開始還吧”,再回神時,方棋已經(jīng)躺在床中央了。 他仰頭看著寅遲依舊血色不顯的臉,欲言又止地說:“你身體不是還沒……” “魂體。”寅遲一邊脫他衣服一邊糾正,并恬不知恥地說:“對身體運動有沒有影響,你試試就知道了。” “……” 方棋回想著最近幾天這人頻繁地裝半身不遂借機賴在他身上,忍不住想說點什么,被他強勢地堵住了唇,一向冰涼的溫度今天居然帶上了火熱,一時把他質(zhì)問的話塞了回去,并燒昏了他的頭。 等到寅遲自己身體力行地戳破了他偽裝得天衣無縫的謊言時,方棋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質(zhì)問他什么了。 他一邊郁悶于這人裝模作樣惹他擔心,一邊又為著他的身體恢復(fù)而松了口氣。 身體起起伏伏之間,他緩緩睜開了眼,眼尾泛紅,水光朦朧,他看到寅遲低下頭,便張口迎了他的吻。 方棋意識昏沉?xí)r,折騰他的人依舊振奮。 他還有心思關(guān)注他親手塑造的發(fā)型。 寅遲撥開了方棋額頭被汗?jié)竦乃榘l(fā),對自己的體重沒多少ac數(shù),壓在人身上說:“明天去一趟理發(fā)店吧?” “……” 看得出他對自己的手藝相當不滿意了。 方棋微闔著眼,懶得搭理他,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嗯。” 輕輕的一個鼻音,寅遲忍不住勾起了唇,又低頭在他眉心親了一下。 “七七。” “嗯。” “我愛你。” “……嗯。” …… 正文完。 “你知道自己是在做無用功嗎?”方棋問。 寅遲不置可否。 他自然知道既定的命運沒那么容易改變。 方棋:“那為什么……” “就那么放任你去死的話,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投胎的。” 寅遲輕聲打斷他。 方棋微微怔住。 寅遲忽然握住了他一只手,在他指尖穿梭揉捏,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想過要為了誰留下來嗎?” 不等方棋開口,他又自問自答似的:“沒有吧。” “……” 于方棋而言,他這輩子無依無著,所以也無牽無掛,他入了地府,一定不會有片刻停留。 那之前寅遲不知道地府還有因果未了不允投胎的規(guī)定,所以拼盡全力想把他留下來。 他也不知道他那么做有什么意義,明明方棋那時候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也不確定那樣的“挽留”能持續(xù)多久。 他雖然沒了記憶,但他本能地覺得自己還有事要做,不能帶著滿身的怨煞跟著方棋去地府自投羅網(wǎng),只能用改命的方式強留。 至于強留下來干什么,他似乎也沒想過。 只是舍不得放手,不甘心錯過,所以就那么做了。 “你也可以早點告訴我。”方棋抿了抿唇說。 如果寅遲想讓他知道,他是可以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有人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會…… 會怎么樣還沒想出來,他倏地頓住了。 為什么寅遲寧愿耗損自己去給他改命,也沒想過出現(xiàn)在他面前呢? 因為他覺得他們之間不會有長久。 寅遲一直知道他的身體有異,就算沒有自己,他也遲早都會去找尋他丟失的記憶,去追尋他忘記的真相。 他也知道,真相會很殘酷,而他將面臨什么樣的結(jié)局。 因為不會有以后,所以沒想過要開始。 如果不是有地府的規(guī)定,如果不是他成了鬼差,他們連“認識”都不會有。 寅遲就為了那樣一個可能不會有結(jié)果的結(jié)果,去抵抗天命。 他到底做了多少?付出了什么?才讓自己最后的車禍現(xiàn)場連一點外力干涉的痕跡都沒留下,他要虛弱成什么樣子,才會在他植物人躺在醫(yī)院里的那三個月,都沒能恢復(fù)成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方棋心里一陣酸澀翻涌,喉嚨不覺梗塞。 寅遲卻是笑道:“如果早點告訴你,你愿意為了我留下來嗎?” “……” 方棋一時沉默。 寅遲也沒想讓他回答,如果方棋能十分坦率地說“愿意”,那就不是他了,他下意識想再逗他一下,還沒開口,他手心微緊,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突然回握了他。 寅遲:“……” 方棋低垂著眼,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想去投胎,不是因為對別人失望。” 那天岳正揚在望湖山上說的那些話不對……不全對。 他確實是因為命運無法改變,所以祈望著投胎之后能有一個順遂如意的人生,可他從記事起,就學(xué)會了不對任何人抱有期望,所以也談不上對誰失望。 他覺得命運改變不了,只是因為…… “我只是知道,那些讓人留戀于世,讓人畏懼死亡,讓人舍不下的美好的東西,從來不會屬于我。” “我沒想過會遇到你。” 他知道人性不是只有卑劣。 就像寅遲的記憶世界里,尹茜為了不讓寅遲失控,刻意簡化之后說給他聽的那幾個淺顯易懂的故事一樣,人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所有的人都一無是處。 只是那些美好的事物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在別人的人生選項里,他永遠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不會有人堅定地選擇他。 他也習(xí)慣了否定所有主動接觸他的人。 他和那些只憑主觀就將不了解的選項盡數(shù)舍棄的人一樣,他不愿意主動做出改變,所以他注定改變不了現(xiàn)狀。 就連寅遲,他一開始也是留有余地的。 這一點寅遲也清楚。 所以他現(xiàn)在有些愣。 他知道方棋總是清醒過了頭,就算真的動了心,就算承認了他也是喜歡的,他也會控制不住去聯(lián)想最壞的結(jié)果,比如誰先變了心,而他會早早地做好被拋棄,然后自己坦然接受,瀟灑離開的打算。 說實話,很氣。 人總是貪心不足的,得到了身體還不夠,還想要心,心得到了也不夠,又希望全心全意,恨不能喜歡的人能為了自己毫無保留,死心塌地,喪失全部理智。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對普通人很難,對方棋來說更是難上加難。 他的成長經(jīng)歷注定了他會比別人有更多的顧慮。 他給自己留有余地,給別人也是,他表明心意會用行動,但他從來不會說出口。 突如其來的坦誠,讓寅遲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那是什么意思?” 方棋:“……” 能是什么意思? 就像他沒想到他的順利投胎會被一團不明所以的因果線絆住腳一樣,他也沒想到會有一個人,在同樣無依無著,在未來看不到半點希望的情況下,依然堅定地選擇他。 他沒想到他為了投胎回到他想逃避的地方,然后就再也走不掉了。 他說不出這樣直白的話,最后有感而發(fā)地說:“因果線斷開的時候,我很難受。” 他輕輕抬了眼,撞進了寅遲興奮難掩又略顯詫異的眸子里。 寅遲心底反常的刺痛了一下。 他看到一向泰山崩裂于前也不動聲色的人,眼眶微微有些紅了。 他忽然湊近,緩緩低頭,將方棋的手握住貼在唇上吻了一下,要笑不笑地說:“好不好的暫且不論,但是美還是算得上的,你要的話,也可以將就一下。” “……” 原來美好兩個字是可以拆開各論各的。 “七七。” 寅遲突然抱住了他。 他把頭埋在了方棋頸窩里。 方棋心中微動,第一次沒有因為這個特別的稱呼而僵住,也不用人“提醒”,抬起手緩緩回抱住了。 寅遲感覺到了,悶笑了好一會兒,貼在他耳邊說:“我想成為你的牽掛。” “……” 方棋覺得他有點蹬鼻子上臉,很不給面子地提醒他說:“你前不久還想丟下我一個人去死。” 寅遲:“……” 翻舊賬那可就沒意思了。 于是他從方棋頸窩里抬頭,低笑著說:“那我換個說法,我救了你的命,你得以身相許,從你初中開始,救了多少次我不記得了,總之千百年你都還不清,在你還清欠我的情債之前,我是沒可能放你去投胎的,你死了去投胎的心吧。” “……” 就沒見過哪個故事里的以身相許是施救的人自己提出來的。 他話說得流氓,做的事也流氓,耳邊只落下一句“不如你從現(xiàn)在開始還吧”,再回神時,方棋已經(jīng)躺在床中央了。 他仰頭看著寅遲依舊血色不顯的臉,欲言又止地說:“你身體不是還沒……” “魂體。”寅遲一邊脫他衣服一邊糾正,并恬不知恥地說:“對身體運動有沒有影響,你試試就知道了。” “……” 方棋回想著最近幾天這人頻繁地裝半身不遂借機賴在他身上,忍不住想說點什么,被他強勢地堵住了唇,一向冰涼的溫度今天居然帶上了火熱,一時把他質(zhì)問的話塞了回去,并燒昏了他的頭。 等到寅遲自己身體力行地戳破了他偽裝得天衣無縫的謊言時,方棋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質(zhì)問他什么了。 他一邊郁悶于這人裝模作樣惹他擔心,一邊又為著他的身體恢復(fù)而松了口氣。 身體起起伏伏之間,他緩緩睜開了眼,眼尾泛紅,水光朦朧,他看到寅遲低下頭,便張口迎了他的吻。 方棋意識昏沉?xí)r,折騰他的人依舊振奮。 他還有心思關(guān)注他親手塑造的發(fā)型。 寅遲撥開了方棋額頭被汗?jié)竦乃榘l(fā),對自己的體重沒多少ac數(shù),壓在人身上說:“明天去一趟理發(fā)店吧?” “……” 看得出他對自己的手藝相當不滿意了。 方棋微闔著眼,懶得搭理他,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嗯。” 輕輕的一個鼻音,寅遲忍不住勾起了唇,又低頭在他眉心親了一下。 “七七。” “嗯。” “我愛你。” “……嗯。” …… 正文完。 “你知道自己是在做無用功嗎?”方棋問。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