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魔域沒有白天, 屋內(nèi)燈燭昏暗,姜嶼醒來時還像身處夢中,摸不準時辰。 怔怔地發(fā)了會呆, 她微微偏過頭,果然看見謝知予坐在腳踏上,正背對著自己。 “我睡了多久?” 聽見她的聲音, 謝知予轉(zhuǎn)過身來, 濁氣被壓制住,那些鱗片已經(jīng)徹底消下去了,此刻的他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 “兩個時辰。” 姜嶼點點頭, 如今這種情況, 她睡得已經(jīng)夠久了。 “……你不會在我睡著后就一直坐在這里吧?” 明明說好會守著他,到頭來卻成了他守著她。 姜嶼撐著手臂支起身, 驀地瞧見他手里的紅線,注意力又立刻被吸引了去。 “你在做什么?” 謝知予沒有回答她,只安靜地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細細的絲線繞在指尖,他摘了耳墜, 扯下那顆銀鈴, 編進紅線里,最后在末端打了個漂亮的結。 他摸到姜嶼的左手, 將編好的紅線和自己的銀鐲一起戴到她腕間。 “你把這個給我做什么……”姜嶼有些詫異,銀鐲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即便是當初了斷了塵緣,也從沒摘下來過。 “還記得那盞兔子燈嗎?”謝知予忽然問她。 “記得。” 他們剛來魔域時, 正巧趕上節(jié)日便放了兩盞河燈, 只可惜還沒飄多遠,大魔突然出現(xiàn), 將所有燈都打翻了。 現(xiàn)在想來,那些被打翻的河燈似乎不是一個好兆頭,該不會…… 呸呸呸—— 謝知予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佛家有云,苦難都耗盡后,福報就會來臨。” 謝知予垂下的眼睫似蝶翼般顫了下,他聲音很輕地說:“從前我不信這些,但現(xiàn)在你來了。” 紅線繞過一圈,和銀鐲一起,戴在她腕間正好合適。 微涼的指尖在她手腕內(nèi)側(cè)摩挲,染上她的溫度,他無聲地笑起來:“愿望都會實現(xiàn)的。” 這是在安慰她嗎? 姜嶼皺皺眉頭,總覺得這話聽來有點奇怪,手撐在床沿邊,俯身向他靠近。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謝知予仰起頭,同她碰了碰鼻尖,說:“我應該知道什么?” “……”姜嶼無言以對,又怕再問下去自己恐怕要露餡,她于是縮了回來,抬起手,借著光亮細細看了眼紅繩。 “你怎么什么都會?我以前也編過這個,但總編得不好看。” 其實謝知予在今天之前還是不會編紅繩的,他只是在南詔時見別人編過。 姜嶼本就是有意在轉(zhuǎn)移話題,謝知予也沒再開口接話,轉(zhuǎn)頭望向了窗外,眼眸中的情緒淡如冰雪。 也許受外溢的濁氣影響,空中飄浮的魚龍燈看起來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懨懨的,沒什么活力。 一只金魚燈乘著風緩慢地浮游,大約是飄累了,停在窗臺上,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謝知予,像是對他充滿了好奇。 然而就在這短暫的對視里,燈內(nèi)的火光突然顫微微地晃了下,轉(zhuǎn)瞬間熄滅了,腦袋一歪,從窗臺滾落。 “這燈原來是會滅的嗎…我還以為用的是長明燈來著。” 姜嶼彎腰戳了戳滾到床邊的金魚腦袋,燈滅之后,金魚也不再有動靜,變回了一盞普通的燈籠。 “你們睡了嗎?” 門外傳來池疏的聲音,他接著又敲了兩下門,沉聲說:“情況有變,我們恐怕得立刻趕去魔淵一趟。” 姜嶼抬起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幕陰沉,黑得濃重,大片的“烏云”似洪水一般翻滾著從西北風逼近,越來越密,堆積在一起,看著有種風雨欲來的逼迫感。 姜嶼眉頭蹙了起來,心知這是時間要到了,或許都用不上兩日。 “好,我們準備一下,馬上就來。”她匆忙下床,順手拍了拍謝知予。 “等會路上要是遇見大魔你先別動手,看看能不能想辦法避開它們,避不開的話再另說。” 姜嶼走去桌邊拿了信,回過身來,發(fā)現(xiàn)他仍是坐著一動不動。 “怎么還在發(fā)呆。”她捏著信封一角在他眼前晃了晃,提醒他,“我們要出發(fā)了。” “要出發(fā)了啊……” 謝知予點了點頭,將她的話又重復一遍,忽然抓住她的手,抬眸微笑問她:“害怕嗎?” “有一點。”姜嶼彎著眸子,沒有一點遲疑,堅定地對他說,“但是一想到身邊還有你在,就一點也不怕了。” “是這樣嗎。”謝知予喃喃著,松開她的手,似是有所領悟,低頭抑制不住般笑出了聲。 “這個給你,我昨天寫了好久。”姜嶼戳戳他的臉頰,把信塞到他手里,“但是要等回家后才能打開看。” 謝知予捏著信,有片刻的失神。 好半晌,他才開口應了聲:“好。” * 魔域大部分人已經(jīng)撤離到安全的地方,街道間空無一人。 “你們快看。”寧秋仰起頭,示意其他三人往天上看,“那些濁氣怎么越堆越多了。” 源源不斷的濁氣像海浪一樣從西北方飄來,層層鋪在天幕,厚重得幾乎將頭頂?shù)奶於級旱土耍屓擞蟹N喘不過氣的緊迫感。 池疏面容凝重,解下腰間的銅鈴晃了晃,等了一會,銅鈴仍然沒有反應。 半個時辰前和仙盟的聯(lián)系也無故突然中斷。 出現(xiàn)這種情況,池疏只能想到一種可能:魔淵出事了。 “我們恐怕得快些才行,再晚就來不及了。”池疏駢指祭出長劍,飛在前面給他們帶路。 寧秋雖有了靈力,但一時半會兒還學不會自己御劍飛,便和從前一樣同他共乘一劍。 四個人三把劍,拔地而起,化虹而去。 姜嶼一邊飛,還在時刻警惕著頭頂壓下來的濁氣。聽見熟悉的孩童啼哭聲時,她兩指夾住一張符紙,正準備朝著聲源處甩去,卻有一道紫光比她速度更快,撞上了掉落的大團黑氣。 紫色的靈光轟然爆開,竟直接將未成形的大魔打散了。 姜嶼愣了愣,隨后詫異轉(zhuǎn)頭望去。 寧秋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好半天也沒反應過來。 這股力量的確很強,但畢竟是妖力,她欣喜的同時,又覺得有點憂愁。 而她顯然還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妖力,頭頂又“噗”地一下冒出了一雙狐耳。 姜嶼瞪大眼睛:“寧秋,你……” 聽見她的聲音,寧秋下意識便想著蹲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糾結一番后,索性破罐破摔。 “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吃了!” 兇巴巴的語氣,卻偏偏配上那雙軟萌的狐耳,二者搭配在一起,非但一點也不顯得兇狠,反而讓人有種想上手摸一下的沖動。 雖然有些震驚,但姜嶼也很快接受了事實。 她深諳傲嬌心理,已經(jīng)熟練掌握了和寧秋的相處之道,真誠道:“沒什么,就是覺得挺可愛的。” 只這么一句話,寧秋頰上飛紅,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態(tài)度立馬軟了下去,連聲音都小了幾分。 “……你不害怕嗎?” “這有什么好害怕?驚訝倒是真的。”姜嶼歪了歪腦袋,發(fā)上的絲帶隨風飄起來,眼里含著笑意望著她,“而且就算你是妖,可妖也分好妖和壞妖,你又不吃人,我為什么要怕你?” 她問得這般坦然,倒讓寧秋一時語塞,接不上話。 尋常人若是某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是妖物變的,大概都會覺得難以接受才對。 但姜嶼看起來不僅很一副對她的耳朵很感興趣的樣子,而且好像還有點…莫名的興奮。 “先別發(fā)呆。”眼見頭頂“云層”中又落下一團黑氣,姜嶼抓住時機甩去一張符紙。雖然做不到像寧秋一樣將它打散,但好歹能將它彈開,以免砸到他們身上。 “正事要緊。”姜嶼轉(zhuǎn)頭看向?qū)幥铮瑳_她眨了眨眼睛,“至于我為什么不怕你這個問題,等回去后再慢慢細想也不遲。” 一行四人中,池疏很愛她,姜嶼不怕她,而謝知予則對除姜嶼之外的事毫不關心。寧秋抿著唇角,心想,就算自己是妖,好像也不會改變什么。 越靠近魔淵,堆積在天空中的濁氣越濃重,偶爾還能聽見其中發(fā)出的咕嚕聲,就像胎動一樣。 這些聲音或許在旁人聽來并不明顯,但對寧秋來說卻是放大了數(shù)百倍,清晰無比。 寧秋掌心燃起一簇靈火,眼神逐漸堅定,不再去管自己露出的狐耳,專心對付起大魔。 * 魔淵封印存在已有千年之久,堅如磐石,哪怕十三年前的松動,也只是在邊緣裂了一道小口。而此刻無數(shù)只似人一般的黑影在淵底喊叫著,爭先恐后地撲向頭頂?shù)姆庥。箤⒎庥∮采渤鰯?shù)條裂隙。 守在淵口附近的弟子見勢不妙,忙向眾人提醒道:“不好,封印要破了,大家小心!” 淵底傳來的撞擊聲愈加猛烈,封印自中心處裂出條條碎痕,“轟”一聲后,徹底破開了。 壓抑千年之久的大魔們涌了出來,黑色的濁氣似火山爆發(fā)般噴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四面八方漫開,來勢兇猛,不可阻擋。 “大家別慌,不要亂了陣形,先想辦法穩(wěn)住封印!” 有弟子喊了一聲,欲舉劍將大魔逼退,可天上雨點似的掉下來幾團黑氣,砸在他身上,瞬間將他吞沒。 短短幾秒,黑氣抽條出人形,弟子握劍的手上長出幾塊鱗片,隨后瘋速蔓延爬遍全身,竟將他生生裹成了一座活人雕塑! 其余弟子見狀,本欲上前去救他,卻無奈被天上接連落下的大魔糾纏。 只剎那之間,形勢急轉(zhuǎn),染上化琉璃后鱗片瞬間裹滿身,面目全非,哀嚎聲如瘟疫在人群中傳染開,場面慘烈如人間地獄。 “怎么會這樣,不是說封印還能再堅持幾日嗎……”池疏從劍上跳下來,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驚駭交加。 “我們快去幫忙吧。”寧秋雙手翻飛結了個漂亮的印,展開一道靈力屏障,將四人圍在中間。 姜嶼擋在謝知予身前,和池疏配合著用符紙砸退了幾只撲過來的大魔。 一路過來,他們都在盡力避免殺掉大魔,可到了魔淵后,已是避無可避了。 “不必如此顧慮我。” 謝知予輕笑一聲,抽出離恨,在三人困惑的目光中慢慢走上前去。 幾縷黑氣自劍身溢散出來,環(huán)繞上他的手腕,他只將劍輕輕一揮,在密密麻麻的大魔堆里劈出一條過道。劍氣所到之處如寒霜壓境,大魔皆被這股寒意凍成冰塑,風一吹,碎成了一地齏粉。 他回過身,見三人仍在望著自己,面上露出了一種似乎是覺得很好笑的表情。 “都這樣看我做什么,不是要去幫忙嗎?” 那些齏粉點點滴滴地飄到空氣中,變成無數(shù)的小黑點,如上回一般,似是感受到了某種吸引力,盡數(shù)朝著謝知予飄來。而其他死去的大魔也不再回歸于天地,千絲萬縷的黑色濁氣都在頃刻間融進了他的身體。 姜嶼看著他頰邊長出幾塊的鱗片,遲疑著開口問:“你……沒事嗎?” “沒關系。” 謝知予臉上一點痛苦的神色也不見,反而是微笑著的,神色自若中又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感覺,就好像這點事壓根不值得她去在意。 寧秋和池疏憂心自己的好友,也同樣憂心魔淵,見他尚且沒什么大礙,雙雙松了一口氣,互相配合著在前開路。 “封印已經(jīng)破了,設下新的封印之前,我們得先想辦法把這些大魔和濁氣逼退回去才行。” 就在幾人說話間,“轟隆”一聲巨響,大地竟然劇烈搖晃起來,魔淵周圍一圈的地面毫無征兆地塌陷,守在附近的弟子甚至來不及逃跑,直接掉了下去,被濁氣吞噬得一干二凈。 “大家別慌,先穩(wěn)住陣型!一定要撐住,封印破了,我們就是最后一道防線,不能再退了!” 淵底濁氣仿佛無窮無盡,遮蓋住整片天空,各門各派的弟子和魔族死守在各自負責的方位上,一批人倒下,又有另一批人接替。 可大魔數(shù)量只多不少,他們這樣做根本就是無濟于事…… “大魔死的還沒有生出來的快,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池疏出劍的速度慢了許多,在魔潮中殺了太久,已然有些力竭。 “小心背后!” 寧秋展開屏障將大魔彈開,體內(nèi)磅礴妖力的充斥著每一寸靈脈,仿佛用之不盡。可她越使用這股力量,卻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痛,唇邊溢出一絲血線,她悄悄擦掉了,始終咬牙堅持。 所有的符紙都用完后,姜嶼干脆也用起了劍。雖然不比符紙趁手,但也能做到自保。 【系統(tǒng)提示:檢測到魔淵情況異常,任務即將判定失敗!】 【任務失敗后宿主將永遠滯留在當前世界,現(xiàn)在回檔還來得及,請宿主慎重考慮!】 提示聲如浪潮在腦海中瘋狂迭起,姜嶼不得已停下來,拍了拍被吵疼的腦袋,一時不察,竟叫大魔鉆了空子。 黑影即將觸上她時,離恨自她肩側(cè)擦過,寒芒一閃,只聽得一聲尖利的喊叫,黑影瞬間解體,煙霧般消散。 謝知予在她面前站定,吸收掉這點濁氣后,鱗片爬滿了半張面頰。 他瞥了一眼遠處死守在前方仙盟眾人,眸光很淡,似雪落凝霜,眼底唯獨有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感。 片刻后,轉(zhuǎn)眸回來,望向她時霜雪又融化了,他平靜地問:“師姐,你希望我做個好人嗎?” 從前為了任務,姜嶼不止一次對他說過這句話,可是此時此刻,她的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 “我希望你做謝知予。”她抬眸,望進他眼中,認真說,“不是好人謝知予,也不是壞人謝知予,就只是謝知予。” 謝知予漆黑的眸子望定她,額發(fā)被風拂動,垂過眼角,兀地笑起來:“我知道了。” 他解下另一把木劍,取下劍柄上的花環(huán)繞在腕間,將木劍和那封信一起交給姜嶼,隨后轉(zhuǎn)身朝前走去。 微風拂過他的衣角,一如初見時白得不染纖塵,像一捧縹緲的細雪。 姜嶼仿佛預感了什么,她快步追上去,從后握住了他的手。 謝知予回頭看她。 姜嶼說:“你忘了嗎?我說過我不害怕的。” 所以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會和他一起面對。 謝知予凝望她的臉,默然佇立,良久,眼里含了些柔軟的笑意。 他什么也沒說,只用力反扣住她的手,十指絞纏。 因有大魔干擾,負責布陣的弟子總是被打斷,陣法一直成不了型,焦頭爛額時,忽見兩道人影正穿過魔潮,徑直往魔淵走去,神色大驚,忙出聲喊道: “封印還沒好呢,你們兩個不要命了,快回來!” 這聲音混在一片大魔發(fā)出的哭嚎聲中,還沒傳過去便被淹沒了。 他急得正要扯起嗓子再喊一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讓他們?nèi)グ伞!背厥柰莾傻罎u遠的身影,心有雜思萬千,最后都化作聲惋惜似的喟嘆。 眼下這般情況,能破局的辦法只在謝知予身上。 池疏神情一動,握緊手中的劍,轉(zhuǎn)回身來面向那名弟子,橫劍一掃,擊退了他身后的大魔。 “專心布陣。” * 離魔淵越近,謝知予吸收進身體的濁氣仿佛受到某種感應,劇烈翻騰起來,游走在體內(nèi),似火燒一般的灼痛。 姜嶼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fā)抖,眼眶瞬間就紅了,視線被涌出的淚水模糊。她一聲不吭,擦了把眼淚,把木劍抱在懷里,騰出手來扶他。 走了不知多久,終于走到淵口,淵底滔天的濁氣翻滾著,噴涌向天際。 謝知予蒼白的臉上不知不覺爬滿了鱗片,他吸收掉的濁氣太多太多,多到大魔都將他當作了同伴,紛紛繞開兩人。 他在錐心的劇痛中平靜地開口,問姜嶼:“還不走嗎?” “不走。”姜嶼搖了搖頭,扶著他的手收緊了些,幾乎和他身體貼在一起,“我和你一起。” 謝知予唇角輕輕扯了下,不知是笑了還是沒笑。 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可身形忽地一晃,像是終于支撐到了極限,卸了力,連站也站不穩(wěn)。 姜嶼扶著他坐在地上,他傾身靠過來,俯下頭,在她肩上埋起臉。 他已經(jīng)沒有太多力氣說話了,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師姐,我好痛啊。”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鱗片縫隙處冒出來,包裹住他的身體,幾乎將他也裹成了一團人形黑影。 姜嶼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抱住謝知予,沙啞地說:“以后都不會再痛了,我保證。” 謝知予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微微側(cè)著頭,鼻尖貼著她親昵地蹭動,喃喃說:“我沒有以后了。” 姜嶼感覺自己的頸窩被溫熱的濕意濡濕了,她怔了少傾,失神地問:“……什么?” 風從他們身側(cè)拂過,卷起兩人的衣角在風中交纏在一起,明明挨得這樣近、這樣親密,卻又像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我從前不知愛是什么,也不知怎樣才能算作/愛。”謝知予扯起唇角,分明在笑,卻又淌出了眼淚,“教會我的人,是你。” 他從姜嶼身上,感受到了很多情感,美好的,溫暖的。 愛不應該是沉重的,她無法做出選擇,那些痛苦和糾結就由他來承受吧。 自他身體里溢散出來的黑氣一點點蔓延到姜嶼身上,侵蝕著她的皮膚,兩人接觸的地方已經(jīng)長出了幾塊鱗片。 姜嶼覺得好痛,身體本能地想要松手,可她也覺得謝知予好痛,咬牙硬忍著,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仍然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松開。 謝知予抬起臉,眼睫顫動著,同她鼻梁相碰。 “師姐。”他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面頰,指尖冰冷,幾乎沒有溫度了。 姜嶼哽咽著,保持著姿勢不敢亂動,生怕弄疼他:“我在。” 謝知予垂眸笑了,虔誠吻了吻她的眉心:“我愛你。” “你”字落下,他將離恨交到姜嶼手中,隨后握住她的手,在她還在發(fā)愣時,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想和我一起死,是嗎?”謝知予聲音沙啞發(fā)顫,一口血從唇角溢出,他就這樣吻在她唇上,仿佛這是最后的親昵,“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 眼淚和血混在一起,又咸又腥,這味道躥在唇舌間,姜嶼突然意識到什么,絕望地看著他,泣不成聲。 她想要掙開他的手,將離恨抽出來,卻被他握住手腕,刺得更深了些。 剎那間,漫天濁氣猶如海水倒灌,形成一陣滔天巨浪,直向他一人涌去。 被這股力量沖擊著,兩人狼狽地坐在地上,鱗片將他們?nèi)砀采w住,幾乎成了兩座琉璃雕塑。 謝知予指尖搭在她腕上,輕輕勾起了那根紅繩。 一縷紅絲纏,心有雙結網(wǎng),盼與君續(xù)來生緣。 他從來就算不上什么好人,既然答應了要和他在一起,那么她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擺脫他。 銀鈴聲輕響,姜嶼忍受著陣陣劇痛,恍惚中看見一道柔和的白光。這白光落在她身上,風聲歇止,她向四周望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南詔。 “師姐。”謝知予坐在院中花樹下,淋了一身花雨,有蝴蝶停在他肩上,他手指繞著紅繩,抬眸笑著望向她,“會翻兔子嗎?” 不等她回答,他朝她走來,將手里翻好樣式的花繩遞了過來。 姜嶼微怔,猶豫了一會,伸手去接紅繩。 指尖觸到紅繩的一剎那,白光又起,眼前諸景消散,她回到人間。 遮住天幕的濁氣云煙般散去,大魔點點滴滴,像燃燒的畫卷般開始消散。 “我是怎么了……” 先前感染了化琉璃的弟子們皆蘇醒過來,看著自己身上的鱗片消失,變成無數(shù)飄在空中的小黑點,飄向魔淵。 魔淵上空,唯見一少年,一人一劍,白衣翩然,衣襟隨風,若流風回雪。 大道三千,各修其成。 若要成為“容器”,必先做到無欲無求,可最適合謝知予的應是有情道。 正所謂情之所至,力之所生。雖心有執(zhí)念,本心卻也因此更為堅定,不容動搖。 天地間所有的濁氣只奔他一人而去,浪潮般一陣接著一陣涌入他的體內(nèi)。他抬起手腕,垂眸眷戀地在紫蝴蝶上落下一吻,身形晃動了一下,仿若不堪風雨的紙人,墜入了淵底之中。 “快……快布陣!” 弟子們見濁氣被壓制住了,此刻也顧不上太多,生怕錯過時機,各自守在不同方位,立即發(fā)動了陣法。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新的封印落在魔淵之上,牢牢封住淵口。所有人屏息凝神,片刻的沉寂后,人群中爆發(fā)出了此起彼伏的歡呼。 【叮,系統(tǒng)檢測中——】 【當前世界線魔淵狀態(tài)趨于穩(wěn)定,判定為成功封印。】 【宿主任務順利完成,十秒倒計時結束后即將傳送回原世界。】 【恭喜恭喜宿主,你可以回家啦!】 謝知予輕笑一聲,抽出離恨,在三人困惑的目光中慢慢走上前去。 幾縷黑氣自劍身溢散出來,環(huán)繞上他的手腕,他只將劍輕輕一揮,在密密麻麻的大魔堆里劈出一條過道。劍氣所到之處如寒霜壓境,大魔皆被這股寒意凍成冰塑,風一吹,碎成了一地齏粉。 他回過身,見三人仍在望著自己,面上露出了一種似乎是覺得很好笑的表情。 “都這樣看我做什么,不是要去幫忙嗎?” 那些齏粉點點滴滴地飄到空氣中,變成無數(shù)的小黑點,如上回一般,似是感受到了某種吸引力,盡數(shù)朝著謝知予飄來。而其他死去的大魔也不再回歸于天地,千絲萬縷的黑色濁氣都在頃刻間融進了他的身體。 姜嶼看著他頰邊長出幾塊的鱗片,遲疑著開口問:“你……沒事嗎?” “沒關系。” 謝知予臉上一點痛苦的神色也不見,反而是微笑著的,神色自若中又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感覺,就好像這點事壓根不值得她去在意。 寧秋和池疏憂心自己的好友,也同樣憂心魔淵,見他尚且沒什么大礙,雙雙松了一口氣,互相配合著在前開路。 “封印已經(jīng)破了,設下新的封印之前,我們得先想辦法把這些大魔和濁氣逼退回去才行。” 就在幾人說話間,“轟隆”一聲巨響,大地竟然劇烈搖晃起來,魔淵周圍一圈的地面毫無征兆地塌陷,守在附近的弟子甚至來不及逃跑,直接掉了下去,被濁氣吞噬得一干二凈。 “大家別慌,先穩(wěn)住陣型!一定要撐住,封印破了,我們就是最后一道防線,不能再退了!” 淵底濁氣仿佛無窮無盡,遮蓋住整片天空,各門各派的弟子和魔族死守在各自負責的方位上,一批人倒下,又有另一批人接替。 可大魔數(shù)量只多不少,他們這樣做根本就是無濟于事…… “大魔死的還沒有生出來的快,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池疏出劍的速度慢了許多,在魔潮中殺了太久,已然有些力竭。 “小心背后!” 寧秋展開屏障將大魔彈開,體內(nèi)磅礴妖力的充斥著每一寸靈脈,仿佛用之不盡。可她越使用這股力量,卻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痛,唇邊溢出一絲血線,她悄悄擦掉了,始終咬牙堅持。 所有的符紙都用完后,姜嶼干脆也用起了劍。雖然不比符紙趁手,但也能做到自保。 【系統(tǒng)提示:檢測到魔淵情況異常,任務即將判定失敗!】 【任務失敗后宿主將永遠滯留在當前世界,現(xiàn)在回檔還來得及,請宿主慎重考慮!】 提示聲如浪潮在腦海中瘋狂迭起,姜嶼不得已停下來,拍了拍被吵疼的腦袋,一時不察,竟叫大魔鉆了空子。 黑影即將觸上她時,離恨自她肩側(cè)擦過,寒芒一閃,只聽得一聲尖利的喊叫,黑影瞬間解體,煙霧般消散。 謝知予在她面前站定,吸收掉這點濁氣后,鱗片爬滿了半張面頰。 他瞥了一眼遠處死守在前方仙盟眾人,眸光很淡,似雪落凝霜,眼底唯獨有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感。 片刻后,轉(zhuǎn)眸回來,望向她時霜雪又融化了,他平靜地問:“師姐,你希望我做個好人嗎?” 從前為了任務,姜嶼不止一次對他說過這句話,可是此時此刻,她的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 “我希望你做謝知予。”她抬眸,望進他眼中,認真說,“不是好人謝知予,也不是壞人謝知予,就只是謝知予。” 謝知予漆黑的眸子望定她,額發(fā)被風拂動,垂過眼角,兀地笑起來:“我知道了。” 他解下另一把木劍,取下劍柄上的花環(huán)繞在腕間,將木劍和那封信一起交給姜嶼,隨后轉(zhuǎn)身朝前走去。 微風拂過他的衣角,一如初見時白得不染纖塵,像一捧縹緲的細雪。 姜嶼仿佛預感了什么,她快步追上去,從后握住了他的手。 謝知予回頭看她。 姜嶼說:“你忘了嗎?我說過我不害怕的。” 所以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會和他一起面對。 謝知予凝望她的臉,默然佇立,良久,眼里含了些柔軟的笑意。 他什么也沒說,只用力反扣住她的手,十指絞纏。 因有大魔干擾,負責布陣的弟子總是被打斷,陣法一直成不了型,焦頭爛額時,忽見兩道人影正穿過魔潮,徑直往魔淵走去,神色大驚,忙出聲喊道: “封印還沒好呢,你們兩個不要命了,快回來!” 這聲音混在一片大魔發(fā)出的哭嚎聲中,還沒傳過去便被淹沒了。 他急得正要扯起嗓子再喊一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讓他們?nèi)グ伞!背厥柰莾傻罎u遠的身影,心有雜思萬千,最后都化作聲惋惜似的喟嘆。 眼下這般情況,能破局的辦法只在謝知予身上。 池疏神情一動,握緊手中的劍,轉(zhuǎn)回身來面向那名弟子,橫劍一掃,擊退了他身后的大魔。 “專心布陣。” * 離魔淵越近,謝知予吸收進身體的濁氣仿佛受到某種感應,劇烈翻騰起來,游走在體內(nèi),似火燒一般的灼痛。 姜嶼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fā)抖,眼眶瞬間就紅了,視線被涌出的淚水模糊。她一聲不吭,擦了把眼淚,把木劍抱在懷里,騰出手來扶他。 走了不知多久,終于走到淵口,淵底滔天的濁氣翻滾著,噴涌向天際。 謝知予蒼白的臉上不知不覺爬滿了鱗片,他吸收掉的濁氣太多太多,多到大魔都將他當作了同伴,紛紛繞開兩人。 他在錐心的劇痛中平靜地開口,問姜嶼:“還不走嗎?” “不走。”姜嶼搖了搖頭,扶著他的手收緊了些,幾乎和他身體貼在一起,“我和你一起。” 謝知予唇角輕輕扯了下,不知是笑了還是沒笑。 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可身形忽地一晃,像是終于支撐到了極限,卸了力,連站也站不穩(wěn)。 姜嶼扶著他坐在地上,他傾身靠過來,俯下頭,在她肩上埋起臉。 他已經(jīng)沒有太多力氣說話了,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師姐,我好痛啊。”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鱗片縫隙處冒出來,包裹住他的身體,幾乎將他也裹成了一團人形黑影。 姜嶼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抱住謝知予,沙啞地說:“以后都不會再痛了,我保證。” 謝知予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微微側(cè)著頭,鼻尖貼著她親昵地蹭動,喃喃說:“我沒有以后了。” 姜嶼感覺自己的頸窩被溫熱的濕意濡濕了,她怔了少傾,失神地問:“……什么?” 風從他們身側(cè)拂過,卷起兩人的衣角在風中交纏在一起,明明挨得這樣近、這樣親密,卻又像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我從前不知愛是什么,也不知怎樣才能算作/愛。”謝知予扯起唇角,分明在笑,卻又淌出了眼淚,“教會我的人,是你。” 他從姜嶼身上,感受到了很多情感,美好的,溫暖的。 愛不應該是沉重的,她無法做出選擇,那些痛苦和糾結就由他來承受吧。 自他身體里溢散出來的黑氣一點點蔓延到姜嶼身上,侵蝕著她的皮膚,兩人接觸的地方已經(jīng)長出了幾塊鱗片。 姜嶼覺得好痛,身體本能地想要松手,可她也覺得謝知予好痛,咬牙硬忍著,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仍然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松開。 謝知予抬起臉,眼睫顫動著,同她鼻梁相碰。 “師姐。”他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面頰,指尖冰冷,幾乎沒有溫度了。 姜嶼哽咽著,保持著姿勢不敢亂動,生怕弄疼他:“我在。” 謝知予垂眸笑了,虔誠吻了吻她的眉心:“我愛你。” “你”字落下,他將離恨交到姜嶼手中,隨后握住她的手,在她還在發(fā)愣時,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想和我一起死,是嗎?”謝知予聲音沙啞發(fā)顫,一口血從唇角溢出,他就這樣吻在她唇上,仿佛這是最后的親昵,“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 眼淚和血混在一起,又咸又腥,這味道躥在唇舌間,姜嶼突然意識到什么,絕望地看著他,泣不成聲。 她想要掙開他的手,將離恨抽出來,卻被他握住手腕,刺得更深了些。 剎那間,漫天濁氣猶如海水倒灌,形成一陣滔天巨浪,直向他一人涌去。 被這股力量沖擊著,兩人狼狽地坐在地上,鱗片將他們?nèi)砀采w住,幾乎成了兩座琉璃雕塑。 謝知予指尖搭在她腕上,輕輕勾起了那根紅繩。 一縷紅絲纏,心有雙結網(wǎng),盼與君續(xù)來生緣。 他從來就算不上什么好人,既然答應了要和他在一起,那么她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擺脫他。 銀鈴聲輕響,姜嶼忍受著陣陣劇痛,恍惚中看見一道柔和的白光。這白光落在她身上,風聲歇止,她向四周望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南詔。 “師姐。”謝知予坐在院中花樹下,淋了一身花雨,有蝴蝶停在他肩上,他手指繞著紅繩,抬眸笑著望向她,“會翻兔子嗎?” 不等她回答,他朝她走來,將手里翻好樣式的花繩遞了過來。 姜嶼微怔,猶豫了一會,伸手去接紅繩。 指尖觸到紅繩的一剎那,白光又起,眼前諸景消散,她回到人間。 遮住天幕的濁氣云煙般散去,大魔點點滴滴,像燃燒的畫卷般開始消散。 “我是怎么了……” 先前感染了化琉璃的弟子們皆蘇醒過來,看著自己身上的鱗片消失,變成無數(shù)飄在空中的小黑點,飄向魔淵。 魔淵上空,唯見一少年,一人一劍,白衣翩然,衣襟隨風,若流風回雪。 大道三千,各修其成。 若要成為“容器”,必先做到無欲無求,可最適合謝知予的應是有情道。 正所謂情之所至,力之所生。雖心有執(zhí)念,本心卻也因此更為堅定,不容動搖。 天地間所有的濁氣只奔他一人而去,浪潮般一陣接著一陣涌入他的體內(nèi)。他抬起手腕,垂眸眷戀地在紫蝴蝶上落下一吻,身形晃動了一下,仿若不堪風雨的紙人,墜入了淵底之中。 “快……快布陣!” 弟子們見濁氣被壓制住了,此刻也顧不上太多,生怕錯過時機,各自守在不同方位,立即發(fā)動了陣法。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新的封印落在魔淵之上,牢牢封住淵口。所有人屏息凝神,片刻的沉寂后,人群中爆發(fā)出了此起彼伏的歡呼。 【叮,系統(tǒng)檢測中——】 【當前世界線魔淵狀態(tài)趨于穩(wěn)定,判定為成功封印。】 【宿主任務順利完成,十秒倒計時結束后即將傳送回原世界。】 【恭喜恭喜宿主,你可以回家啦!】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