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她是四爺養的奴才,是他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顧懷袖清楚,也知道…… 會咬人的狗不叫。 而她顧懷袖除了說真話之外,別的話的確很少說了。 方才知道消息,從外面過來,顧懷袖就有那樣的預感,看著日頭西沉,便覺得天將夜。 在半路上,顧懷袖遇見了寶親王弘歷,他很恭敬地給顧懷袖問好,而顧懷袖那一瞬間便明白他臉上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實則,張廷玉很早就在籌劃,而一切以她得知第二封詔書的內容為起點,像是忽然落下的一點火星,明滅之間已然引爆這一切。 于是,火焰紛飛,刀光劍影,悉數從眼前劃過。 而她則踽踽獨行,來到了靜香書館前面。 臺階下面侍衛們壓著手腳都沾滿了血的蘇培盛,高無庸也被扭住了手,嘴里塞著布。 在看見顧懷袖的一剎那,蘇培盛眼底閃過幾分帶著希冀的光,像是一下又有了力氣,死命掙扎起來,他想要爬到顧懷袖的身邊來,而顧懷袖不曾說話,也不曾朝著他走一步。 于是,蘇培盛眼底的火星,又漸漸熄滅了,像是頭一次看清顧懷袖是個什么人一樣。 他嗚嗚啊啊地嚎起來,幾乎以頭搶地。 可顧懷袖依舊站在那里,她沉靜的眸眼轉過去,輕輕掃了一眼還算鎮定,并且眼神平和的高無庸。 除了粘桿處的心腹之外,高無庸與蘇培盛,也很得胤禛的信任。 這兩個人乃是從他還是皇子、住在阿哥所的時候就開始伺候了的,后來賜了名,又賞了大太監的位置,可以說是一時風頭旁人魔能敵。 蘇培盛擅看種種的人情手段,待人接物基本都是他來做,會說話,也能說話;高無庸則更沉穩一些,或者說性子沉默一些,由是有的事情他也比蘇培盛看得更清楚。 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張二夫人。 萬歲爺因著張二夫人的本事倚重她,若沒張二夫人,當年萬歲爺被先皇禁足之時便要元氣大傷,好在有顧三那與萬歲爺一樣毒辣的心腸,不惜自損一撥棋子,總算穩定了局面,沒有讓八爺的人占去便宜。 那時候,萬歲爺嘴上說顧三妄為,實則除了那一條路之外別無他法。 從那個時候開始,高無庸便清楚,張二夫人這腦子到底有多有用了。 最后,事情也的確如高無庸所料一般,張二夫人毫發無傷地回去。 可如今看著顧懷袖,高無庸覺得很陌生,卻也很熟悉。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顧懷袖,卻未必是萬歲爺的奴才了。 顧懷袖對著高無庸微微一笑,便抬了步,朝著臺階上去了。 她的腳步很緩慢,就這樣,一步,一步。 每上去一步,她便覺得自己身子冷了一分,這是高處不勝寒。 胤禛在這皇帝,已經做成了孤家寡人,何必還繼續當下去呢? 她緩緩行至簾外,方站定,便被茶盞砸在了身前兩步遠的地方。 胤禛聲音沉怒,帶著一種極端的憎惡與痛恨,而顧懷袖只是穿過珠簾,屋內擺著一座紫銅八寶麒麟紋香鼎,地上鋪著團龍富貴金紅色洋毯,粉彩天球瓶就在兩邊的角落里放著,汝窯白瓷花觚里還插著幾支白玉梅。 一切,都安然極了。 顧懷袖跪下行禮的時候,便瞧見了那染血的棋盤,還有放在棋盤邊角上的一枚棋子。 這是顧懷袖無比熟悉的一盤棋,從她與張廷玉結發那一日,竟然下到了如今。 而那最后的一枚棋,卻永遠被張廷玉擱置在邊角上。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顧懷袖躬身垂首,依舊恭敬,仿佛毒殺皇上的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幫兇,更不曾對張廷玉說過第二道詔書。 她從頭到尾,似乎都是一個旁觀者,而非親歷者。 然而,她越是如此超然冷靜,便越是讓胤禛痛恨,恨不能將她凌遲處死,三千六百刀,刀刀割盡血肉,再挫骨揚灰,讓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還知道是朕的奴才……好奴才……” 他盤坐在榻上,已然感覺到眩暈,方才飲下的茶有毒,而今日來的靜香書館,偏偏距離正大光明殿很遠,來時不曾帶多少侍衛,如今竟然是這樣凄涼下場,胤禛只覺格外荒謬。 當年他皇阿瑪,不知是否如此? 張廷玉始終站在一旁不曾說話了,他眼底似乎有什么回憶的光,就這樣閃爍著。 屋里三個人,外頭斜陽籠罩,光線很柔和。 胤禛生命的最后,竟然與康熙最后那一段時間,有著奇異的融合。 而圓明園內的四皇子弘歷,又與當時的胤禛,有著無比的雷同。 為了這皇位,皇族一代一代,多少血腥仇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圍繞著這一張龍椅,卻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權力的最頂端,容不下任何的真情,所以皇帝,不過孤家寡人一個。 胤禛眼皮耷拉下來,想著他坐擁的江山萬里,想著這因果報應的死法,想著他孤家寡人一個,想著許許多多被他殺了或者害了的人…… 顧懷袖是到現在為止,除蘇培盛、高無庸兩個之外,跟了他最久的奴才,也懂得他許多。 她低眉順眼,似乎溫馴得很:“從萬歲爺南巡時候開始,我——顧三,大姐瑤芳,太子,十三爺,十四爺……到后來的大哥,到朱江心,年羹堯,隆科多,錢名世……還有沈恙,敦肅皇貴妃……乃至于您自己,如今要了結了,奴才到死也是您的奴才。” 對,到死,她還是胤禛的奴才。 只是,死的不是顧懷袖,是胤禛。 胤禛聞言只摳緊了自己手里一串沉香木佛珠,多年來拿在手上,早盤得光澤圓滑,已經讓他有些捏不住。 他以為自己多病,是因為年紀大了,身子不大好,可現在想想,未嘗不是一種先兆。 張廷玉通過奏折制度與之前多次抄家,又是否有徇私枉法與挾私報復,只有張廷玉自己知道。 一旦胤禛處于皇帝這個地位,臣子們說的所有的話,都只有一分是真。 下面的人總有種種的秘密,他們就是皇帝的耳目,而皇帝的耳目未必肯為皇帝服務。 若是許多年之前,他斷斷不會被張廷玉這樣的手段蒙蔽,因為那個時候他是雍親王,也是在下面的人,也并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忠于自己的大批智謀之人,他是蒙蔽人者,而非被人蒙蔽者。 可是一旦坐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他就成為所有人都想要蒙蔽的人。 多少年前,曾想過,不知道坐上皇位是個什么滋味,所以想要知道,卻不能肯定自己成功之后是不是后悔。 可現在想想,他真的沒有后悔嗎? 天子,乃是上天之子,與尋常人不同,所以天子被所有人孤立。 他要高高在上地去拿捏所有人,而他們不敢反抗。 早年繼位之時多有抄家滅族之事,臣工早就敢怒不敢言,所有于百姓有利之事,必定為大部分官員所不喜。 原本不算是什么,可這些都成為了張廷玉如今敢行事的依仗。 他一手籌建了軍機處,也憑借著軍機處將內外大事攬于手中,早先權柄全在胤禛的手里,而此刻,何嘗不是在張廷玉的手中? 好算計,好算計…… 連胤禛這樣的心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張大人果真膽大包天,又有空前絕后之智計……” 他到底算計了多久,才能織成如今一張大網? 可想而知,雍正若大行而去,下面指不定有多少官員要拍手稱快,只因為他是閻王爺,是煞星…… 當皇帝,其實也很累。 事到如今,竟然只余下悲涼,可他最不能饒者,依舊是顧懷袖。 “朕待你不薄……” 顧懷袖端端正正地跪著:“奴才亦如昔日,對萬歲爺忠心耿耿。” “你不過是朕養的一條狗!” 胤禛寒聲譏諷,可顏色嫣紅的血卻從他唇邊滑落,又落在他按著心口的手背上,落下來的時候,像是一柄劍。 顧懷袖緩緩閉眼,卻道:“奴才跟著萬歲爺,為您手染血腥,殺戮無數,您這一輩子薄情寡義,遂有今日;奴才亦心狠手辣,余生將在愧疚與懺悔之中度過。” 磕頭下去,額頭碰著前面冰冷的地面,顧懷袖陡然覺出一種莫名的悲愴來。 為著胤禛的命運,為著莫測的天威,為著她這飄搖沉浮的跌宕大半生…… 她伏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似乎才恢復力氣,手指骨節發白,撐起身子來。 這一刻,張廷玉亦感同身受。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看著上面細密的紋路,也似乎看著上面無數的鮮血。 權力,野心,掌控…… 種種種種的*,貫穿著他一輩子,從開始,到結束。 張廷玉不知道晚年會是什么模樣,可他已經走到了如今這一步,窗外似乎陽春白雪,窗內只閻羅地獄。 沒有誰是好人,沒有誰能得好報。 此生不報,或報來生。 此人不報,或報子孫。 焉知沈取之憾,非他作惡太多? 皇宮大內,宮門道道,圓明園中,雪色漸消。 胤禛抿緊蒼白的唇,煞氣凜冽地看著她,看著自己養了多少年,也沒養熟的一條狗。 “為帝王者,無情。朕,乃天子。” “您不是天子,您是*凡胎,奴才是您一條狗,您也不過是條狗。” 顧懷袖曾對胤禛說過一樣的話,她睫毛顫了顫,卻覺得眼前有些模糊,跪在地上,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天邊已染了血紅,瑰麗云霞帶著燦爛的光華在紫禁城上空,像是籠罩千百年不散的陰影,高高在上地俯視。 皇天后土,凡天下之凡夫俗子,蕓蕓眾生,不過螻蟻。 終身碌碌也好,權傾一時也罷,到死終歸了黃土。 胤禛死死盯著她,緊緊攥著佛珠。 佛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顧三跪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是塵埃:“您是好皇帝。顧三才是您的一條狗,您養了奴才三十七年,奴才給四爺叫一聲兒……” “汪。” 聲音哽咽,頃刻間已淚流滿面, 她眼簾一垂,再磕頭下去。 佛珠從那執掌天下的手掌之中頹然落地,濺起一陣微塵,在搖曳的夕陽艷影里飛舞起來,轉瞬泯滅。 前面那九五座上人,終是溘然垂眸,已沒了聲息。 朕乃天下,你只是朕養的一條狗。 奴才給四爺叫一聲兒。 汪。 人與畜生,有何區別? 奴才是一條狗,您也不過是一條狗。 汪。 天下蒼生,莫不如此。 冰冷的地面,顧懷袖額頭靠在上面,已經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知道張廷玉就站在她旁邊,可她累得不想抬頭,也不想起身。 脊背挺直了一輩子,卻幾乎在這最后的一剎那被壓折。 她像是一條魚,大張著嘴,哭出來卻沒有聲音,撕心裂肺一樣。 為著她這三十七年的奴才,跪下的尊嚴和被她拋卻的良知和善念,也為著葬身于龍椅上的四爺,為著所有所有陰慘的壓抑…… 她也是兇手。 她與張廷玉一起謀殺皇權。 張廷玉死后,將配享太廟,青史留名。 不會有人知道他手染血腥、殺戮無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更不會有人知道—— 這三朝元老,謀殺兩代帝皇! 紫禁城上空盤旋著那巨大的陰影,在所有人的頭頂上,在所有人的心底下,在皇宮大內的寶座的陰影后面,在所有皇帝的脖子上! 在張廷玉的手心里。 他一手建立了軍機處,把九五,變成上陽。 他親手扼住這一片陰影的咽喉,這兩千年不死的怪物,放到最高處,又站在它強大的陰影背后,注視著它在上陽之數的天命之中,逐日消亡…… 成也,張廷玉。 敗也,張廷玉。 夕陽西下。 紫禁城朱紅色的大門,在沉沉暮色四合之中,緩緩閉攏。 一個輝煌的時代,一個腐朽的時代,一個屬于大清王朝的盛世,在日落紫禁城拉長的陰影里…… 轟然,落幕! 盛世繁華原一紙。 拋去,是非成敗轉頭空。 ================================== 本書由(梨梨梨梨只丶)為您整理制作 ================================== 他到底算計了多久,才能織成如今一張大網? 可想而知,雍正若大行而去,下面指不定有多少官員要拍手稱快,只因為他是閻王爺,是煞星…… 當皇帝,其實也很累。 事到如今,竟然只余下悲涼,可他最不能饒者,依舊是顧懷袖。 “朕待你不薄……” 顧懷袖端端正正地跪著:“奴才亦如昔日,對萬歲爺忠心耿耿。” “你不過是朕養的一條狗!” 胤禛寒聲譏諷,可顏色嫣紅的血卻從他唇邊滑落,又落在他按著心口的手背上,落下來的時候,像是一柄劍。 顧懷袖緩緩閉眼,卻道:“奴才跟著萬歲爺,為您手染血腥,殺戮無數,您這一輩子薄情寡義,遂有今日;奴才亦心狠手辣,余生將在愧疚與懺悔之中度過。” 磕頭下去,額頭碰著前面冰冷的地面,顧懷袖陡然覺出一種莫名的悲愴來。 為著胤禛的命運,為著莫測的天威,為著她這飄搖沉浮的跌宕大半生…… 她伏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似乎才恢復力氣,手指骨節發白,撐起身子來。 這一刻,張廷玉亦感同身受。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看著上面細密的紋路,也似乎看著上面無數的鮮血。 權力,野心,掌控…… 種種種種的*,貫穿著他一輩子,從開始,到結束。 張廷玉不知道晚年會是什么模樣,可他已經走到了如今這一步,窗外似乎陽春白雪,窗內只閻羅地獄。 沒有誰是好人,沒有誰能得好報。 此生不報,或報來生。 此人不報,或報子孫。 焉知沈取之憾,非他作惡太多? 皇宮大內,宮門道道,圓明園中,雪色漸消。 胤禛抿緊蒼白的唇,煞氣凜冽地看著她,看著自己養了多少年,也沒養熟的一條狗。 “為帝王者,無情。朕,乃天子。” “您不是天子,您是*凡胎,奴才是您一條狗,您也不過是條狗。” 顧懷袖曾對胤禛說過一樣的話,她睫毛顫了顫,卻覺得眼前有些模糊,跪在地上,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天邊已染了血紅,瑰麗云霞帶著燦爛的光華在紫禁城上空,像是籠罩千百年不散的陰影,高高在上地俯視。 皇天后土,凡天下之凡夫俗子,蕓蕓眾生,不過螻蟻。 終身碌碌也好,權傾一時也罷,到死終歸了黃土。 胤禛死死盯著她,緊緊攥著佛珠。 佛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顧三跪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是塵埃:“您是好皇帝。顧三才是您的一條狗,您養了奴才三十七年,奴才給四爺叫一聲兒……” “汪。” 聲音哽咽,頃刻間已淚流滿面, 她眼簾一垂,再磕頭下去。 佛珠從那執掌天下的手掌之中頹然落地,濺起一陣微塵,在搖曳的夕陽艷影里飛舞起來,轉瞬泯滅。 前面那九五座上人,終是溘然垂眸,已沒了聲息。 朕乃天下,你只是朕養的一條狗。 奴才給四爺叫一聲兒。 汪。 人與畜生,有何區別? 奴才是一條狗,您也不過是一條狗。 汪。 天下蒼生,莫不如此。 冰冷的地面,顧懷袖額頭靠在上面,已經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知道張廷玉就站在她旁邊,可她累得不想抬頭,也不想起身。 脊背挺直了一輩子,卻幾乎在這最后的一剎那被壓折。 她像是一條魚,大張著嘴,哭出來卻沒有聲音,撕心裂肺一樣。 為著她這三十七年的奴才,跪下的尊嚴和被她拋卻的良知和善念,也為著葬身于龍椅上的四爺,為著所有所有陰慘的壓抑…… 她也是兇手。 她與張廷玉一起謀殺皇權。 張廷玉死后,將配享太廟,青史留名。 不會有人知道他手染血腥、殺戮無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更不會有人知道—— 這三朝元老,謀殺兩代帝皇! 紫禁城上空盤旋著那巨大的陰影,在所有人的頭頂上,在所有人的心底下,在皇宮大內的寶座的陰影后面,在所有皇帝的脖子上! 在張廷玉的手心里。 他一手建立了軍機處,把九五,變成上陽。 他親手扼住這一片陰影的咽喉,這兩千年不死的怪物,放到最高處,又站在它強大的陰影背后,注視著它在上陽之數的天命之中,逐日消亡…… 成也,張廷玉。 敗也,張廷玉。 夕陽西下。 紫禁城朱紅色的大門,在沉沉暮色四合之中,緩緩閉攏。 一個輝煌的時代,一個腐朽的時代,一個屬于大清王朝的盛世,在日落紫禁城拉長的陰影里…… 轟然,落幕! 盛世繁華原一紙。 拋去,是非成敗轉頭空。 ================================== 本書由(梨梨梨梨只丶)為您整理制作 ==================================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