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就這樣過了半月, 到了謝欲晚要下山的日子,是一個霧蒙蒙的雨天。一身雪衣的青年撐著一把竹傘,如往常一般到了少女的庭院。 因為是提前說好的日子, 所以少女也起得很早。從前這般時候起床一般都是會有些困倦的, 但是今日梳洗打扮的時候, 姜婳沒有感覺到一絲睡意。 她沒有穿衣柜那些一看就很華美的衣裳,而是選了一身素衣。雖然上了妝粉,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很素凈。 少女對著銅鏡彎眸輕笑時,眉宇間還是露出兩三分愁緒, 她不由無奈笑了笑自己。雖然對著銅鏡如此,但是當青年敲響屋門時, 她還是頃刻笑了出來。 她提著裙擺上前, 打開了門。天氣霧蒙,青年一身雪衣站在門前, 那把竹傘安靜地被收好放在一旁。她沒有管顧許多, 直接撲入了青年懷中。 謝欲晚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怎么了?” “在下雨。”她的聲音從他的懷中傳出來, 有些軟, 又有些輕,像是這霧蒙蒙的雨天,過渡這夏同秋。 謝欲晚低聲一笑,吻了吻少女的發頂:“雨不大, 沒事的。” 姜婳怔了一瞬,隨后將青年抱得更緊了些。 霧雨茫茫, 在這滴雨的屋檐下, 她說的不是雨,他應的也不是雨。 他們曾經約好, 他下山的這一日,要將青山都走一遍。今日雖然下了雨,但是兩個人還是撐著傘出門了。青山不止她們一處人家,還有些附近的農戶,見到他們都打起了招呼。 半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們同山間的這些人也都打了些照面。姜婳同謝欲晚牽著手,望著不遠處一座座農舍。十年之后,這里的人家便都走完了。 雨一直下著,兩個人也一直慢慢地走著。新皇登基,雖然一切都在謝欲晚計謀之中,但是再如從前一般閑暇也不太可能了。姜婳抬眸望向身旁撐傘的青年,止住腳步,頭輕輕地靠在青年的懷中。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軟:“謝欲晚,你應我,你此行不會有危險。” 朝中勢力復雜,即便姜婳不了解朝堂,也明白像謝欲晚這般的人是會被群臣和新皇所忌憚的。如今他們雖然都有求于謝欲晚,但是待到國家安定下來,卸磨殺驢便是常態。這樣的事情從前便發生過一次,即便知曉那是謝欲晚的計謀,姜婳還是不由擔心。 青年摸了摸少女的頭,溫聲道:“我應小婳,此行不會有危險。” 雨幕之下,少女始終將頭埋在青年懷中,她輕聲問著,青年溫聲答著。待到少女抬頭之際,那雙眸已經泛著紅,她抬頭望向身前的青年,認真道:“謝欲晚,不是三年也沒有關系,是多少年都沒有關系,我都會等你的。但你不能為了快一些而做一些有風險的事情,即便是很小的風險也不可以。你可以答應我嗎,這一次不能騙我了,如果這種事情你再騙我,我真的會不理你的。” 前一世她見過那支鋒利射-入青年胸口的箭,那是她曾看見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會有無數這樣的箭在暗中對準她的青年。她不知道當一切的軌跡發生改變,他能否如前世一般一一避過。 她定眸看著他,不知道是在向誰要一個承諾。 青年也一直看著她,許久之后,輕聲應了:“好。” 風吹過少女的裙擺,姜婳上前抱住身前的人,夏日的風不知道怎么就有些冷了,她像是在一瞬間品到了從前不曾體會到的別離滋味。她低著聲音道:“是不是快入秋了。” “再過三日便立秋了。但今日寒涼是因為雨,再過一兩個月,長安的天氣才會冷起來。等到了十一二月,我派人將小婳和季夫人一同送到江南,好不好?” 姜婳將人摟緊,她明白謝欲晚的意思,今年他應該不能去江南了。她沒有應,也沒有不應,只是一次次摟緊身前的人:“去了江南你就真的許久見不到我了。” “會相見的。”青年溫柔地哄著,他不可能讓小婳在長安城等他三年。小婳和季夫人都不喜歡長安,如何能因為他一個人在長安城停留。 三年其實很長,但是如若與之相對的是余生,又沒有那么長了。他親了親少女的發絲,輕聲道:“我回去同夫人說,夫人應了,再過兩月莫懷會將你們送去江南。除了從前小婳住的那間院子,我還買了幾處府邸,到時候小婳挑一處。那兩間鋪子我也買好了,過兩日莫懷會將東西給晨蓮,小婳可以提前看看如何安置。” 姜婳許久沒有發出聲音,如此多的安排,不可能是這半月做的,江南那邊的事情,他從一開始便想好了。 見她許久未說話,青年躬下身親了親她的鼻尖:“怎么了?”見她流著淚,他又親了親她的染著淚珠的臉頰:“小婳,別哭。” 他其實也可以將小婳和季夫人都接入丞相府,但是他覺得小婳并不喜歡在丞相府的生活,留下來也只是因為他。他因為那些瑣事要被困在長安三年,這三年中,他需將國家安定下來,然后幫助徐宴時上位。 說來簡單,但做起來其實很復雜。事務繁忙,即便他有心,其實能夠陪伴在小婳身邊的時間也很少。他不想每日小婳等著門前那一盞孤燈,小婳有自己的追求,他不能用自己生生困住小婳三年。 他彎下身,同少女對視著。 他的眼睛很好看,姜婳一直都知道,在這霧蒙蒙的雨幕之中,他身后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那一雙眼,姜婳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謝欲晚同她講的那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亦知曉他是為了自己才做下這般決定。種種她都清楚,她只是舍不得。 但是世間萬物有其因果,她明白有些事情一定要有人去做。新皇秉性她心中明晰,如若沒有謝欲晚,不需十年,這個國家就會亂起來。亂世之中,生靈涂炭,最苦的是百姓。她不能因為一己私欲而再去強求什么。 她閉眼輕吻了上去,停在青年的眸上。 她聽見自己說:“好。” * 后半段路,因為姜婳的鞋襪濕了,是謝欲晚背著姜婳走完的。 她們在青山從清晨一直走到了黃昏,最后才回了府邸。走到半路時,雨便停了,只是山間還是霧蒙蒙的一片。姜婳的臉貼在青年柔軟的雪衣上,輕聲喚著謝欲晚的名字。 剛下了雨,山間的一切都很安靜。從前那些嘰嘰喳喳的小鳥,此時也都不鳴叫了,偶爾會有石子從山間滾落的聲音,發出一聲又一聲空響。 在這片靜謐之中,少女輕聲喚著。 “謝欲晚。” 隨后是青年溫柔的應聲。 “嗯。” 她喚了許多聲,他應了許多聲,從清晨到黃昏,恍若他們要相伴的余生。她們回去之時,不遠處已經飄起了裊裊炊煙,姜婳轉身之際,就被青年溫柔地吻住。 很輕,很輕,像是江南冬日的第一場雪。 姜婳沒有看過江南的雪,可是當青年吻上來的那一刻,她突然就覺得江南的雪就該是這般模樣。是褪去所有成見之后,她所感知到的愛的模樣。 她抱住青年的脖頸,流著淚深吻了上去。那片雪像是霞光一般將她覆蓋,她被裹著不由發出了聲響。 嗚-咽聲散在這雨后新晴的黃昏,同漫天溫柔的霞光一起,墜落至最深最深的夜幕。即便情深到處,一身雪衣的青年依舊溫柔克制,一如很久很久的從前。 * 纏綿許久,兩個人入屋吃了今年在青山的最后一頓飯。 飯桌上,除了她們,還有季窈淳。 姜婳看著一桌的菜,望向娘親,輕聲道:“娘親,府里面的大廚換了嗎?”看著菜色,像是蘇淮那邊的,實在不太像是平日那個大廚做的。 “用膳吧。”季窈淳溫柔一笑,沒有多說什么。 姜婳乖乖地用起膳,偶爾會看一眼旁邊的謝欲晚,看見青年也看著她之后,就臉皮微微泛紅地移開。其實平日是不會這樣的,但是現在是在娘親面前,總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今日的菜很好吃,姜婳多用了半碗。娘親沒說,她也就沒有想著大廚的事情,左右不會是謝欲晚做的。想到謝欲晚做的那些菜,姜婳不由輕笑了聲。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的雨又下了起來。姜婳望向房中正在同娘親談論什么的謝欲晚,用手撐起了頭,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但她彎起了眸。 里面不住傳來交談的聲音,姜婳沒有聽清,但是明白是關于她的事情。她晃悠悠著自己的腿,其實她現在應該傷心一些的,畢竟謝欲晚要下山了,但是......外面下了雨,今日夜已深,謝欲晚應該是走不成了。 即便只是多了一日,但她也很開心,傷心這種事情就留給明天吧。她像是期待日后同他和娘親相伴的每一日般,感受著今日余下的時間。 * 房間內,謝欲晚將十一二月讓莫懷將小婳和夫人送去江南的事情說了。 季窈淳輕柔地看著面前的青年,輕聲道:“同小婳說了嗎?” 謝欲晚側身望了一眼坐在木凳上的少女,眼眸中含了一分不舍:“說了。” “小婳應了嗎?”季窈淳將一杯熱茶遞過去,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溫柔。 謝欲晚恭敬接過茶,溫聲道:“應了。今日的菜是夫人做的,小婳應當還未猜出來。過兩日小婳想吃了,怕是會問夫人尋廚子。” 季窈淳也笑了:“嗯,已經許多年未下廚了,有些生疏。”季窈淳猶豫了一瞬,上前如娘親送遠行的孩子一般,輕輕地撫了撫謝欲晚的衣袖。她輕聲說道:“雪之,珍重。” 在她們那一帶,送遠行的孩子,娘親就會下廚。 季窈淳溫柔地望著謝欲晚,隨后眼神轉向屏風后的小婳:“去吧,她在等你。” 謝欲晚挽起長袍,安靜地行了辭別的禮。依舊是時下孩子遠行對娘親的,兩個人不曾說一句,但是一切皆在不言間。 季窈淳閉上眼輕聲應了一聲,隨后溫聲道:“出去吧。” 她看著一身雪衣的青年走遠,然后看見屏風后的小婳直接掛在了青年身上,她一邊溫柔地看著,一邊輕輕地搖了搖頭。 * 夜已經很深了,外面還下著雨,謝欲晚的確下不了山。 屋內,風輕輕地吹進來,燭火一點一點被吹散。房間內的兩個人誰也沒有管顧燭火。四目相對,寂靜的夜,他們沒有親吻,只是安靜地相擁著。 這是這一世她們第二次宿在一張床上,姜婳將頭埋在青年懷中,隔著一層夏日的衣裳,她能感受到青年溫熱的皮膚。她感覺自己被輕抱住,青年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中。呼吸交纏,感觸心跳,一切都是溫熱的。 外面屋檐落著雨,一聲,兩聲。 姜婳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睡著,但是白日走了許久,她聽著雨聲,在這個讓人安心的懷抱中,就這般睡著了。 昏暗的夜中,青年看著懷中呼吸平穩的人,唇邊浮現很淡的笑意。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沒有管顧住,低頭輕輕地吻了少女的發絲。 * 隔日,姜婳再醒來時,床邊已經沒有人了。她一怔,望向窗外,外面還在落著雨。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如同那雨一般。談不上生氣不生氣,她掀開被子,垂眸準備起身做些什么。 就是在這個時候,青年推開門進來的。她楞了許久,直到青年到了她身前,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有這么委屈的語氣:“你去做什么了?” 謝欲晚摸了摸她的頭,將被子放好:“去做早膳了。” 姜婳委屈地垂著眸,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適才那一刻的失落感,她輕聲道:“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青年溫聲一笑,輕輕地捏了捏少女泛紅的耳朵:“本來是準備直接走的,因為小婳睡得很熟,實在不想吵醒小婳。但是給小婳寫信的時候,總覺得就這么走了小婳會生氣,便又延了半日。” 姜婳抱住了青年的腰:“做的餃子嗎?” 謝欲晚摸了摸她的頭:“嗯,是拜托橘糖包的,我煮的。” “上次你說讓我吃你包的餃子,結果就只有那一個,騙子。”姜婳輕聲嘀咕著,卻也明白是因為什么,但知道不妨礙她現在說。 青年俯下身,整個人將少女抱起來,到了一旁的軟塌上:“嗯,我是騙子。”他動作輕柔地為她穿著鞋襪,然后是衣裳,然后是幫她洗漱,最后將人牽到了桌子前。 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在她面前,姜婳坐下來,紅著眼吃完了。 謝欲晚沒有吃,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等到她吃完了,青年又遞過來一杯茶,姜婳咬著唇喝著茶,就聽見了青年的笑聲。 “小婳愿意每日看我寫的信嗎?”青年聲音很柔,很輕,帶著三分哄。 姜婳怔了一瞬,輕聲說道:“我考慮一下。” 謝欲晚走到她身邊,從身后抱住她,彎腰親了一下她的臉:“一下了,小婳考慮好了嗎?” 姜婳本來就不生氣,此時被這般哄著,臉已經又有些泛紅了,她頭向青年懷中側:“夫子是無賴。”已經是撒嬌的語氣了,青年俯身輕吻了一下少女后頸,如蝴蝶掠過水面,雪飄落衣袖掌間:“那小婳要應允無賴嗎?” 許久之后,在這個溫熱的懷抱中,少女紅著臉應下了。她回過身抱住青年,想問些什么,卻又覺得不用了。分別同重逢,本就是一體雙生。這世間太多東西,本就含著傷悲歡喜。她靜靜地抱著他,垂下了眸。 外面下著雨,謝欲晚手輕輕地摸著少女的頭,他輕聲說著一些在江南的事情,許久之后,看見少女揚起的唇之后,眸中也有了淺淺的笑意。 * 半年悄然而過。 此時姜婳已經同娘親到了江南,她們沒有住進謝欲晚說的那些府邸,而是住進了姜婳從前自己買的那一方小院。 姜婳每日收著謝欲晚的信,信從長安到江南,走水路需兩日。她偶爾會回,偶爾不回。她來江南的第二個月,江南便下雪了,但她沒有出門去看,而是閉著窗溫讀曾經的書。 娘親見到,也不戳破,只是溫柔笑笑。 * 又過了半年,莫懷來到了小院。 姜婳聽著莫懷口中帶的消息,望著江南的又一個夏日。說完了一些事情,莫懷又回去了長安。來的匆忙,去的匆忙,姜婳看著晨蓮準備了一年的話,還是一句都沒有說出口。 莫懷走的時候,晨蓮又吃起了自己做的鮮花餅,還笑著遞給了姜婳一塊。姜婳拿了過來,輕咬了一口,發現比以前做的好吃多了。她看著晨蓮的模樣,心中明白,卻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說什么。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長安關于謝欲晚的消息,這幾日她總能夠聽見鋪子中的人提起。她輕聲一笑,在簾子后靜靜地聽著別人眼中的謝欲晚。 她從前聽到的無非風光霽月、如玉君子,如今卻聽見了別的聲音,她聽鋪子中的那些小丫頭喚他‘奸臣’。世人不再談論他的容貌,開始談論他通天的權勢,對朝政的把握,對皇帝的控制。 她笑著笑著,又笑不出來了。想寫一封信過去問問,卻又知曉他此時在長安的水深火熱。有了她的信,也只會為他徒添煩憂。她猶豫了許久,還是作罷了。過了幾日,風頭過去了些,她給他寫了一封信。 她沒有提朝堂,只是和他說著鋪子里面的趣事。例如娘親那個香料鋪子里面的小二喜歡上了隔壁鋪子賣花的姑娘,小二每日都去買姑娘的花,久而久之兩人就相熟了,她前兩日聽說,小二來年春天便要去姑娘家提親了。 再比如,娘親那個鋪子幾個月下來居然沒有虧錢。雖然每個月賺的不多,但是都是回頭客,一來二去,名聲居然也打出去了。只是娘親精力有限,雖然收了學徒,但是還沒有練出來,每日做三盒香便不做了。 姜婳笑著寫著,將信折疊進信封之后,到底又拿了出來。她提筆補了一句,這一年來,就這么一句。 ‘謝欲晚,小婳很想你。’ 寫完這一句,她將信放進去之后,又拿了出來,她看著看著,最后還是將最后那一句裁掉了。她安靜地看著燭火,隨后眸中含了淡淡的笑,她怕他見了會更想她,如若合適來見她,定然早就來見她了,她添這么一句,反而不好了。 比起相見,她更希望他平安。 她依舊每日在屋外亮著一盞燈,雖然不會有人回來,但是那盞燈一直一直地亮著。將信重新裝好之后,姜婳便入寢了。 外面那盞燈啊,悠悠地,從秋燃到了春,又從春燃到了秋,眼見著,江南又要入冬。 * 江南又下了雪,姜婳已經是關著門窗在屋內溫著書。晨蓮敲開門時,她以為是又是謝欲晚的信,但是接過來時,看著上面的名字,她怔了許久。 不是謝欲晚,是于陳。 她在江南,收到了于陳不知道在何處送來的信。晨蓮在一旁說,是公子那邊送過來的,說是于陳給小姐的。 姜婳閉上桌上溫習的書,打開了那一封信。信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像是她在岸頭送別于陳時天邊很遠很遠處的一片云。她小心將里面的紙拿出來,是有些劣質的紙張,像是街邊賣的那種幾百銅錢一摞的紙。 她攤開信紙。 “見字如晤,阿婳,許久未見,可還安好。那日自長安別離,如今已經一載有余。這一年中,我踏遍河山之際,總是想起從前謝兄同我說的話。若非阿婳,如今我當已在歧途。那日原想同阿婳道明謝意,卻只怪風雨匆匆。誤了時機,現在方才敢修書一封。 這一年內我用阿婳的那筆銀錢,在偏遠些的地方修了數十座學堂,又從各處尋了窮困潦倒的老秀才,在學堂中教書。雖杯水車薪,但是能助一人,便是一人。阿婳,原來贖罪之外另有天地。勿要擔憂,我同阿婳在一片蒼穹之下,在一方河山之中。昨日匆匆,來日匆匆,當下最為可貴。——于陳奉上” 姜婳望了許久,最后珍重地將信收了起來。 外面的雪一片一片地下,皚皚了山,皚皚了湖。可世間風雪之處,凡遇春,皆要化開。 在一封又一封信中,姜婳同娘親、晨蓮還有寒蟬度過了在江南的第二個春節,她們團圓飯吃得晚些,吃完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 周圍的人家早早燃了鞭炮,她們用過團圓飯之后,也在門前放起了鞭炮。去年是寒蟬點的火,今年姜婳說她想試試。 晨蓮小心地教了許多日,在這個除夕,姜婳終于點燃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鞭炮。 她難得彎起了眸,整個人展露了笑顏,點燃鞭炮后她提著裙擺向后退,然后同小院中的所有人一同捂住耳朵。一時間,大雪紛飛,四處皚皚,星火之下,劈啪作響。 就在這時,江南各地都放起了煙火,盛大璀璨,映亮了昏暗的天空。響聲齊齊交匯在一起,驚動了江南各處的人,自然也有小院這一條巷子的居民。 本來孩童就多,如此盛景,又是這些年獨有,家家戶戶都出了門。 姜婳紅著眼看著天上的煙火,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她望著漫天璀璨盛大的煙火,想起那日在青山謝欲晚為她推秋千時,溫聲道日后定會給她放一次更為盛大的煙火。 她望著漫天的煙火,足足燃了一刻鐘,昏暗的天空都被映出了光。 真盛大。 * 長安城,除夕夜。 明亮的燭火下,一身雪衣的青年安靜地批改著奏折。 宮內宮外響聲震天,熱熱鬧鬧,丞相府的人都放了三日的假,回去同家人團聚。只有青年孤身一人坐在書房之中。 莫懷前來看了一眼,想說些什么,卻還是沒說。這兩年公子都是這么過來的,書房中自從有了一張床,公子幾乎沒有回過房間了。 被外面喚作‘奸臣’的公子,日常不食葷腥,不穿華服,今日用了一碗餃子,已經算破格。橘糖同他言,公子是在清修。莫懷聽說過清修,但是不明白公子為何要清修,橘糖說是為了祈福,莫懷便明白了。 將莫懷勸走后,橘糖眼眸怔了一瞬,隨后安靜地關上了門。 * 深夜,奏折批改完之后,謝欲晚小心拿出了一方木盒。木盒被打開之后,露出里面的數十封信,青年安靜地看著,手輕輕地撫摸。 又是一年。 ...... 隔日,莫懷暗中將一人接到了府中。 長安城滿目的喧囂之中,來人有著一雙孤寒的眼。徐宴時褪去了曾經的青澀,沉默地跟在莫懷的身后。 到了那扇門前,莫懷示意他去敲門。 徐宴時半垂眸,外面煙火璀璨,在丞相的一片寂靜之中,他抬起了手。 里面傳來青年平靜的一聲:“進。” 徐宴時垂下眸,輕推開門。他望著不遠處一身雪衣的青年,恭敬跪下,行了這世間最高規格的禮數。 “老師。” 不談前塵,不談往事,謝欲晚將手中一方奏折遞過去,里面是彈劾奸相的消息。徐宴時恭敬接過,輕聲道:“學生明白。” 直到徐宴時離開,謝欲晚也沒有再看他一次。 * 春節過完,橘糖到了江南,是莫懷送過來的。 將橘糖送到,莫懷就要走了。姜婳看了一眼正在吃鮮花餅的晨蓮,還是沒忍住喚了莫懷一聲。 這一聲莫懷出來,晨蓮咬著鮮花餅的牙松了一下,隨后又若無其事地咽下那一口。姜婳看著,輕聲問道:“莫懷,下午娘親那個鋪子中的小二請假了,有些貨物沒有人卸了,你如若沒有急事的話,能夠在江南留一日嗎?” 莫懷應聲:“好。” 橘糖左右看看,也拿了一塊鮮花餅,輕咬了一口。一口咽下去之后,她一怔,隨后又咬了一口,不一會兒她就將一個鮮花餅吃完了。 有些像......寒蟬做的。 橘糖望了望四周,沒有看見寒蟬的影子。她向著不遠處望去,正在想寒蟬在哪顆樹上,就看見寒蟬一身黑衣從門外走進來了。 兩年未見,陡然相見,橘糖不由怔了一瞬。她看著寒蟬看見她,先是蹙了眉,隨后向著廚房走去。橘糖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兩年未見,他怎么一見她這般神情。越想越不對,她又拿了一個鮮花餅。 晨蓮抬眸問道:“好吃嗎?” 橘糖咬了一口,輕聲道:“同寒蟬做的很像。”寒蟬的廚藝是她見過最好的,這個評價其實就是好吃的意思。姜婳在一旁無奈笑了笑,晨蓮這一年一直同寒蟬在學鮮花餅,能夠不像才奇怪。 她看著院子內的四個人,輕輕關上了門。她能夠為晨蓮做的,就是留下莫懷一日。其他的,便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了。 她回了房,看著莫懷親自帶來的謝欲晚寫給她的書信。她眼眸顫了一瞬,隨后如往常一般打開。謝欲晚也沒有寫什么,只是同她報了一聲平安。 她望著‘勿憂’兩個字,將信抱入了懷中。她靜靜地望著窗外,那兒有一顆樹,也是梨樹,是她來的第一年移植的。 謝欲晚說了三年,無論是否是三年,一顆梨樹長成的時間都太久了,于是她直接移植了一顆。她想,如若謝欲晚春日和夏日來,他就能看見滿院的梨花;如若謝欲晚秋日和冬日來,他們就能同在長安一般釀梨酒。 如今是春日,梨花還未盛開的春日。 * 那日后來發生了什么姜婳不知。 莫懷幫工完也就離開了江南,晨蓮依舊如往常一般回來就吃了三個鮮花餅。姜婳沒有說什么,只是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她望著窗外那顆樹,想著待到梨花盛開了,她便給他寄一支過去吧。 * 她給他寄了一支春。 * 春去秋來,樹上掛滿了梨子。 姜婳從鋪子中的丫頭口中,聽見長安又出事了。 此時,她的青年在世人口中,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奸相。前些日更是有御史聯名彈劾,血濺朝堂,天子震怒,一氣之下暈了過去。 姜婳在珠簾后,咬了一口梨子。丫頭們進來整理東西,陡然看見姜婳,忙關心地問:“當家的為何在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指了指桌上的話本子,輕聲道:“看到小姐和書生私奔的情節了。”丫頭們又打笑起來,說話本子寫的都是假的,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放棄一切同一個窮苦書生私奔,這世道哪有這么愚笨的人。 是啊,這世道怎么有這么愚笨的人呢。姜婳笑著將丫頭們送走,隨后淚珠一點一點落滿了話本。這兩年她在想,她一直在想,謝欲晚啊,這個世道怎么有你這么愚笨的人呢。她聽著她清風霽月的公子變成奸臣,她聽著她如玉君子的愛人滿身詆毀。 這是他選的路。 以一身清白名譽,換前世那悠悠十年。 * 長安城變了天。 自天子在大殿之上吐了那一口血,便纏綿病榻,終日不可上朝。 其間傳出圣旨,朝堂一切交由丞相。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一時間,唉聲怨載,人心惶惶。即便謝欲晚從未做任何可任人指摘之事,但以臣身行皇權,已經足以讓天下人詬病。 謠言流言皆而不斷,篡位之論喧囂呈上。天子久病床榻一月,有心之人傳播引導之下,民心亂。天子聞言,不由盛怒,幾經咳血,成日暈厥。 只一日,此番消息便傳到民間,秋日惶惶民心,恍若皚皚覆雪。一時間,大臣們將目光望向了尚在人世的皇室。 先帝的三皇子、五皇子早已伏誅,先帝的兄弟姊妹這些年被天子殘-害。如今天子孱弱,思來想去,竟然只有那曾經瘸了腿遠赴封地同當今太子一母同胞的安王最為合適。 大臣暗中派人去尋安王,進而發現,安王的腿居然好了。一眾大臣于茶樓內商議,喜形于色又神色各異,自此,他們開始除奸相,扶安王。 天子之崩,便是號角。 * 天子崩了。 消息在宮中被隱下,被有心之臣發現,大肆宣揚。早就被他們接到長安的安王,被大臣們擁護著登上了皇座。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謝欲晚抬眸平靜看著一步步踏上皇位的新一任的天子。數步臺階,新一任的天子走的沉穩有力,絲毫看不出腿曾經瘸掉的模樣。 謝欲晚淡淡看著,醫官是他尋的,他知曉徐宴時的腿是醫不好的。如今徐宴時每走一步,都是錐心刺骨之痛。不過帝王的眼中,只有一片冷寂。 謝欲晚明白,那一路,徐宴時走過的那一路,不比這世間任何一人輕松。臣子站在他身后,徐宴時站在他身前,一般的大臣跪了下去,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另外一部分大臣看著他,許久未跪。 徐宴時居高臨下望向皇座下的一切,包括那個他昨日秘密會見稱為‘老師’的青年。青年一身官服,即便眾口鑠金,依舊清傲而矜貴。 他望著那個青年,周圍所有大臣,站著的,跪下的,都望著這位丞相。僵持片刻之后,謝欲晚莞爾一笑,在眾人訝異之際,恭敬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后面大臣齊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徐宴時一人。他在金色的皇座之上坐下,想起這一路所見的民生的苦難,水災,旱災,那些數不清的災荒同尸骨鋪在他面前,鑄成了他回長安的這一條血路。 他揮了揮黃袍,莊重又威嚴:“眾愛卿平身。” 他坐在龍椅之上,這個讓他父皇敗了身子,讓他兄長日漸頹靡的椅子,如今讓他來坐,他要坐的同他們全然不同。 徐宴時望向臺階之下的謝欲晚,他會謹遵老師的教導,勤于政務,兼聽公正,體恤民生,心懷天下。 * 長安城的天變到江南,就成為了冬日的雪。 紛紛揚揚地,灑人個滿懷。 這是姜婳來江南的第三個冬日,雪下下來的那一日,她過得同從前也無不同。窗外下著雪,她閉上了窗,打開了舊日的書。 外面熱鬧了一瞬,又安靜下來,姜婳翻了一頁書。自從橘糖來了之后,院子中熱鬧了許多。適才可能又是晨蓮同橘糖在打鬧,她們前兩日還說等雪下得厚些了,便要拉上寒蟬一起堆雪人。 摒開那些雜亂的心思,姜婳認真看著手中的書。書又翻了一頁,外面傳來了敲窗的聲音。姜婳怔了一瞬,因為聽見這個聲音,她就會想起謝欲晚。 不過謝欲晚同她說的三年,如今雖然已經是她來江南的第三個冬日,但遠沒有到三年。她沒什么脾氣地上前去打開了窗,口中的話還沒說出來,就怔在了原地。 輕輕悠悠的雪中,隔著一扇窗,一身雪衣的青年正抬眸望著她。整整兩年未見,他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反應過來那一瞬,她已經提著裙擺跑出去開了門,青年從窗邊走到了門邊,她一下子撲入青年懷中。 她哭著道:“謝欲晚......” 青年很緊很緊地將她摟住懷中,輕聲道:“小婳,好久不見。” 姜婳泣不成聲,她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夢,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冬,她的謝欲晚回來了。她一直一直哭著,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青年溫柔地將人抱住,手輕柔地撫摸著少女的長發。在外面冷漠清淡殺伐果斷的權臣,此時語氣卻萬般柔軟。他望著懷中不住哭泣的少女,輕聲道:“小婳,對不起。” 姜婳紅著眸,淚一點都止不住,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將人緊緊抱住。那些兩年間忍住的思念、心疼和委屈在這一刻全然涌現。她輕聲哭著,一直一直哭著,像是要透過雪衣,哭進青年的心臟。 她像是一個終于可以任性的小孩,要著自己的糖果,委屈著聲音道:“謝欲晚,你還走嗎?” 問出這一句,她的心同指尖同時顫了一瞬—— 然后,在漫天紛揚的雪中,她聽見一身雪衣的青年溫柔地說:“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姜婳不知為何哭得更厲害了,她踮起腳摟住他的脖頸,重重地咬了他一口。但因為在哭,沒有力氣,也舍不得用力,最后連一個淺淺的牙印都沒有留下。 青年直接將她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欄桿上的長凳上。她紅著眸望著身前的青年,手輕輕地牽住他的手。 謝欲晚溫柔地看著她,然后蹲下身,輕輕地用帕子為她擦著臉上的淚痕。姜婳看著他,他擦了,她又落了淚,他耐心地擦干,淚又落了下來,就這樣往復,最后是他無奈地望著她,輕聲道:“小婳,別哭了,明日眼睛要疼了。” 她還是哭了,因為她覺得他有些兇。又被哄了許久后,她對著青年說出這個原因的時候,她看見青年溫柔地望著她。 他輕聲說道:“是雪之的錯,不該兇小婳。” 旁人說這些都要帶三分笑意,但是謝欲晚說得格外溫柔,姜婳看著,直接抱住了身前的青年。她將整個人埋在他懷中,過了許久,青年輕聲說道:“要去坐秋千嗎?” 她眨了眨眼,從青年身上起來:“秋千?” 謝欲晚溫聲應了:“嗯。” 姜婳被他牽著去了隔壁的院子,進來那一刻,她才想到這方院子她進來過的,當時莫懷將她領進來,說這個院子里面都是謝欲晚親自種的花。 走進院子的那一刻,姜婳怔了許久。 明明的大雪紛飛的冬日,院子里面的花卻都生機昂昂,姹紫嫣紅地開著。被群花圍繞的院子,里面有一個被花藤纏住的秋千。 她回身望向謝欲晚,想問他什么時候做的。似乎她不用問,他也知曉,輕聲說道:“是昨日夜間到的江南,太晚了,覺得小婳一定睡熟了,便先來了這一處同小婳相鄰的院子,想著小婳,未能睡著,便搭了一個秋千。” 姜婳眸一直紅著,忍了許久還是哭了出來。她上前抱住謝欲晚,在滿院的花中,少女踮起腳,輕輕地吻了上去。 一剎那,大雪紛飛,滿園春。 那個昨日被青年連夜搭建的秋千,成為溫存的場所。親熱之后,在漫天的雪中,青年推開秋千,在江南的雪中,少女乘著秋千到了高處。 剎那之際,花藤上的花同雪一起飛揚,一番玩樂之后少女撲到了青年懷中,雪衣上面粘著淡淡的雪,姜婳用臉貼著青年的脖頸。 她輕聲笑著,恍若著兩年只是眨眼。 那些她不曾宣泄思念的每一日,都在今日化為江南紛飛的雪。隔壁傳來晨蓮的聲音:“雪下大了耶,明日是不是就能堆雪人了,寒蟬要不我們再打個賭吧。” 姜婳同謝欲晚對視著,兩個人眼中都有了笑意,然后少女就被青年吻住了。在他們相觸碰之前,不知誰的唇邊落了一片雪,一番溫存之后,兩個人吻著同一片雪。 冰涼的雪,溫熱的唇,冰涼的雪化為溫熱的雪水。 鬧了半日,等到娘親回來的時候,姜婳還是拉著謝欲晚乖乖回了院子。季窈淳見到謝欲晚,柔聲道:“回家了。” 青年俯身行禮,輕聲道:“是,回家了,娘親。” 姜婳紅了臉,側過身去,卻還是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季窈淳看看女兒,又看看謝欲晚,眉目間滿是溫柔。她將東西遞給一旁的晨蓮,溫聲道:“好,今日娘親做膳,為雪之接風洗塵。” 謝欲晚輕聲應道:“多謝娘親。” 季窈淳轉身那一刻,也紅了眸。她望著江南的雪,看著不遠處雪中打鬧的人,溫柔地搖了搖頭。 雪中,姜婳捏起一個雪團,向著謝欲晚砸去,只是她捏的雪團小而松,砸出去那一瞬,就散落在地了。謝欲晚沒笑,反倒是姜婳自己笑了起來。她一把將手放在青年的脖頸上,眨著眼問:“冷嗎?” 青年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姜婳一怔,然后聽見謝欲晚溫聲說道:“不冷。” 即便親吻是很尋常的事情,但是娘親同她們就一墻之隔,姜婳踮起腳掐住了青年的臉。青年溫柔地看著她,許久之后,又輕輕吻了一下。 姜婳臉徹底紅了,怕讓娘親看見,她將謝欲晚拉到了房中。門被關上那一刻,青年就將她抵在了墻邊。一瞬間,恍若大雪壓下,雪花片片落入少女的脖頸,溫-熱的觸-感順著唇向-下-移動,她不由輕-吟-著仰起頭,抬眸-朦-朧地望向面前的青年。 她軟聲喚道:“謝欲晚,我、我有些受-不-住。” 青年的眼眸明顯深了一瞬,卻還是安靜了下來,他眸中含著淺淺的笑意,靜靜地將人摟在懷中。少女的呼吸聲比往日急促,他輕輕地撫摸著少女的背。 姜婳乖乖地呆在他的懷中,手也回身環抱住他。過了許久,少女抬眸望向他,見到他眸中濃郁的情愫,不由閉上了眼。 她想,其實也可以-忍-忍。 但青年只是俯身很輕地親了親她的眼睛,隨后抱住了她:“小婳,我們來年春天成婚好不好?” 姜婳彎眸應了:“嗯~” 他原來明白她信中的意思。明明兩年未見,但是從見面的那一瞬,她卻覺得他們從未分離。外面發生了許多大事,同他有關,同她也有關,但同她們無關。 * 隔日。 姜婳一起床,便開始梳洗打扮。明明從前都不太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好像今日也愿意了。因為誰自然不言而喻。 她望向銅鏡,是娘親給她的一張很標志的臉,很好看。只是女為悅己者容,她想著昨日已經很素凈了,今日要不素凈些。 上了脂粉,染了唇。她望著銅鏡,最近眼神停留在自己的唇上。想了想,她還是拿起帕子將口脂擦掉了。 被昨日那般親的話,還是不要涂口脂了...... 少女打開衣柜,認真地挑選了一件絳紅色的衣裙。這是她衣柜中鮮少顏色如此鮮亮的衣裙,她彎著眸將裙子拿出來,對著銅鏡比劃了比劃。 好像......挺好看的。 姜婳捏了捏自己的臉,不由眨了眨眼,怎么謝欲晚一回來,她又開始說胡話了。不過如果只對謝欲晚說的那話,應該也沒事吧。她心安理得地將自己說服,然后換上了這件絳紅色的衣裙。 開門時,她偷偷向外面看了看,沒有在門外看見謝欲晚后,不知為何她松了一口氣。她推開門,走了兩步,然后就看見了謝欲晚。 昨夜下了大雪,如今雪很厚,現在青年正冒著大雪在院子里面搭秋千。其實隔壁院子就有,這個院子就不用了......很大的雪很冷的。 姜婳怔了許久,然后跑過去抱住了青年:“謝欲晚,好冷的,我們進屋好不好。” 青年自然應‘好’,他轉身看見一身絳紅色衣裙的的姜婳,溫聲說道:“小婳看上去很溫暖。” “好看嗎?”姜婳轉了個圈。 謝欲晚輕聲道:“好看。” 姜婳手牽住謝欲晚的手,到了房中。她將青年冰寒的手放到溫熱的水中,輕輕地用水淋著,一點點淋熱。她垂著眸,輕聲道:“謝欲晚,外面這么冷,我沒那么需要那個秋千,以后不要再這樣了。” 青年溫聲應道:“好。” 等到青年的手熱了,姜婳抬起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小婳神醫妙手回春。” 謝欲晚安靜地看著她,溫柔地重復了一遍:“嗯,小婳神醫妙手回春。” 姜婳撲入謝欲晚懷中,笑了起來。青年將懷中的少女摟住,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很快,外面就有人來喚用膳了,姜婳牽著謝欲晚的手,向著大堂走去。 * 就這樣過了幾日,江南開始白雪皚皚。 冬日適合煮酒烹茶,一日,大雪紛飛,姜婳一行人向著湖心亭而去。那是江南有名的景點,她們還從未去過。 姜婳同謝欲晚攙著娘親,橘糖和晨蓮在后面走著,寒蟬和莫懷在最后面。寒蟬看著橘糖和晨蓮挽起來的手,冷漠的眸子看了許久。 莫懷倒是沒看前面,只是蹙眉看著手中的鮮花餅。他真的不太明白,晨蓮為何如此執意讓他吃鮮花餅。 寒蟬剛從橘糖和晨蓮身上收回眼神,看見莫懷的模樣,一張死人臉又轉了過去,重新看橘糖和晨蓮挽住的手。 莫懷還是咬了一口,發現沒有他想象地難吃,于是默不作聲地也吃完了一個。寒蟬看著,眉輕輕挑了挑。 他望向前面的橘糖,沉默地看了一路。這兩年,晨蓮用各種耍賴的方式同他打過無數的賭,結果他們兩個人早就忘了,但是一個一個賭最后能夠證明的從來只有一件事情——他們都是膽小鬼。 兩個從暗衛營爬出來的瘋子,一個比一個膽小。 寒蟬一張死人臉此刻終于帶了些笑,橘糖回身時恰好看到,不由怔了怔。還未等橘糖說什么,她就看見寒蟬笑著望向莫懷,清淡說出了一句:“莫懷,吃了晨蓮鮮花餅的人,要娶她。” 晨蓮一怔,手中的針已經要出去,但是因為公子小姐在前面,她只能冷著眸望向寒蟬。至于莫懷,天不怕地不怕的晨蓮,此刻不敢看莫懷。她松開挽住橘糖的手,微笑著輕柔同橘糖說道:“橘糖,寒蟬他喜歡你。” 你看,兩個膽小鬼,最后以自相殘殺的方式自爆。 這兩句話下來,一時間四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莫懷看著帕子中還剩下一塊的鮮花餅,晨蓮手指輕顫了顫,橘糖眼睛中滿是疑惑,寒蟬垂下了那雙向來冰寒的眸。 沒有人打破沉默,還是姜婳在前面笑著喚了一聲:“快到了,都過來吧。”就這樣,一行人又到了一起,只是心思各異。 * 湖心亭上早早有人準備好了東西,一行人圍在火爐旁,輕輕烤著火。一身雪衣的青年安靜地煮著茶,姜婳彎著眸看著,只覺得賞心悅目。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大家一起飲了茶之后,亭子中只剩下姜婳和謝欲晚兩人。 亭子在湖的正中間,外面是漫天的風雪,亭子里面卻是溫熱的一片。姜婳好奇地向著湖邊望去,細細的一層冰下,水似乎在流動。 她望著望著,突然想起前世,是在這一瞬,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怕冬日的湖了。她被青年從身后摟住,她輕輕地笑了笑。 這就是江南的雪嗎。 少女將頭埋入青年的懷中,她想,這就是江南的雪。她仍舊回答不出那個問題,長安冬日的雪刺骨,可江南冬日的雪也是冷的,她不知道究竟誰更好。 但她知道一件事情—— 她倚在青年懷中,輕聲喚著。 “謝欲晚。” “嗯,我在。” 無論是長安的雪還是江南的雪,都會化在每一年轉晴的春日。可她的雪不一樣,春賞花夏聽蟬,秋摘梨冬煮茶,他余生都在。 (正文完) * 春節過完,橘糖到了江南,是莫懷送過來的。 將橘糖送到,莫懷就要走了。姜婳看了一眼正在吃鮮花餅的晨蓮,還是沒忍住喚了莫懷一聲。 這一聲莫懷出來,晨蓮咬著鮮花餅的牙松了一下,隨后又若無其事地咽下那一口。姜婳看著,輕聲問道:“莫懷,下午娘親那個鋪子中的小二請假了,有些貨物沒有人卸了,你如若沒有急事的話,能夠在江南留一日嗎?” 莫懷應聲:“好。” 橘糖左右看看,也拿了一塊鮮花餅,輕咬了一口。一口咽下去之后,她一怔,隨后又咬了一口,不一會兒她就將一個鮮花餅吃完了。 有些像......寒蟬做的。 橘糖望了望四周,沒有看見寒蟬的影子。她向著不遠處望去,正在想寒蟬在哪顆樹上,就看見寒蟬一身黑衣從門外走進來了。 兩年未見,陡然相見,橘糖不由怔了一瞬。她看著寒蟬看見她,先是蹙了眉,隨后向著廚房走去。橘糖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兩年未見,他怎么一見她這般神情。越想越不對,她又拿了一個鮮花餅。 晨蓮抬眸問道:“好吃嗎?” 橘糖咬了一口,輕聲道:“同寒蟬做的很像。”寒蟬的廚藝是她見過最好的,這個評價其實就是好吃的意思。姜婳在一旁無奈笑了笑,晨蓮這一年一直同寒蟬在學鮮花餅,能夠不像才奇怪。 她看著院子內的四個人,輕輕關上了門。她能夠為晨蓮做的,就是留下莫懷一日。其他的,便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了。 她回了房,看著莫懷親自帶來的謝欲晚寫給她的書信。她眼眸顫了一瞬,隨后如往常一般打開。謝欲晚也沒有寫什么,只是同她報了一聲平安。 她望著‘勿憂’兩個字,將信抱入了懷中。她靜靜地望著窗外,那兒有一顆樹,也是梨樹,是她來的第一年移植的。 謝欲晚說了三年,無論是否是三年,一顆梨樹長成的時間都太久了,于是她直接移植了一顆。她想,如若謝欲晚春日和夏日來,他就能看見滿院的梨花;如若謝欲晚秋日和冬日來,他們就能同在長安一般釀梨酒。 如今是春日,梨花還未盛開的春日。 * 那日后來發生了什么姜婳不知。 莫懷幫工完也就離開了江南,晨蓮依舊如往常一般回來就吃了三個鮮花餅。姜婳沒有說什么,只是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她望著窗外那顆樹,想著待到梨花盛開了,她便給他寄一支過去吧。 * 她給他寄了一支春。 * 春去秋來,樹上掛滿了梨子。 姜婳從鋪子中的丫頭口中,聽見長安又出事了。 此時,她的青年在世人口中,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奸相。前些日更是有御史聯名彈劾,血濺朝堂,天子震怒,一氣之下暈了過去。 姜婳在珠簾后,咬了一口梨子。丫頭們進來整理東西,陡然看見姜婳,忙關心地問:“當家的為何在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指了指桌上的話本子,輕聲道:“看到小姐和書生私奔的情節了。”丫頭們又打笑起來,說話本子寫的都是假的,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放棄一切同一個窮苦書生私奔,這世道哪有這么愚笨的人。 是啊,這世道怎么有這么愚笨的人呢。姜婳笑著將丫頭們送走,隨后淚珠一點一點落滿了話本。這兩年她在想,她一直在想,謝欲晚啊,這個世道怎么有你這么愚笨的人呢。她聽著她清風霽月的公子變成奸臣,她聽著她如玉君子的愛人滿身詆毀。 這是他選的路。 以一身清白名譽,換前世那悠悠十年。 * 長安城變了天。 自天子在大殿之上吐了那一口血,便纏綿病榻,終日不可上朝。 其間傳出圣旨,朝堂一切交由丞相。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一時間,唉聲怨載,人心惶惶。即便謝欲晚從未做任何可任人指摘之事,但以臣身行皇權,已經足以讓天下人詬病。 謠言流言皆而不斷,篡位之論喧囂呈上。天子久病床榻一月,有心之人傳播引導之下,民心亂。天子聞言,不由盛怒,幾經咳血,成日暈厥。 只一日,此番消息便傳到民間,秋日惶惶民心,恍若皚皚覆雪。一時間,大臣們將目光望向了尚在人世的皇室。 先帝的三皇子、五皇子早已伏誅,先帝的兄弟姊妹這些年被天子殘-害。如今天子孱弱,思來想去,竟然只有那曾經瘸了腿遠赴封地同當今太子一母同胞的安王最為合適。 大臣暗中派人去尋安王,進而發現,安王的腿居然好了。一眾大臣于茶樓內商議,喜形于色又神色各異,自此,他們開始除奸相,扶安王。 天子之崩,便是號角。 * 天子崩了。 消息在宮中被隱下,被有心之臣發現,大肆宣揚。早就被他們接到長安的安王,被大臣們擁護著登上了皇座。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謝欲晚抬眸平靜看著一步步踏上皇位的新一任的天子。數步臺階,新一任的天子走的沉穩有力,絲毫看不出腿曾經瘸掉的模樣。 謝欲晚淡淡看著,醫官是他尋的,他知曉徐宴時的腿是醫不好的。如今徐宴時每走一步,都是錐心刺骨之痛。不過帝王的眼中,只有一片冷寂。 謝欲晚明白,那一路,徐宴時走過的那一路,不比這世間任何一人輕松。臣子站在他身后,徐宴時站在他身前,一般的大臣跪了下去,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另外一部分大臣看著他,許久未跪。 徐宴時居高臨下望向皇座下的一切,包括那個他昨日秘密會見稱為‘老師’的青年。青年一身官服,即便眾口鑠金,依舊清傲而矜貴。 他望著那個青年,周圍所有大臣,站著的,跪下的,都望著這位丞相。僵持片刻之后,謝欲晚莞爾一笑,在眾人訝異之際,恭敬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后面大臣齊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徐宴時一人。他在金色的皇座之上坐下,想起這一路所見的民生的苦難,水災,旱災,那些數不清的災荒同尸骨鋪在他面前,鑄成了他回長安的這一條血路。 他揮了揮黃袍,莊重又威嚴:“眾愛卿平身。” 他坐在龍椅之上,這個讓他父皇敗了身子,讓他兄長日漸頹靡的椅子,如今讓他來坐,他要坐的同他們全然不同。 徐宴時望向臺階之下的謝欲晚,他會謹遵老師的教導,勤于政務,兼聽公正,體恤民生,心懷天下。 * 長安城的天變到江南,就成為了冬日的雪。 紛紛揚揚地,灑人個滿懷。 這是姜婳來江南的第三個冬日,雪下下來的那一日,她過得同從前也無不同。窗外下著雪,她閉上了窗,打開了舊日的書。 外面熱鬧了一瞬,又安靜下來,姜婳翻了一頁書。自從橘糖來了之后,院子中熱鬧了許多。適才可能又是晨蓮同橘糖在打鬧,她們前兩日還說等雪下得厚些了,便要拉上寒蟬一起堆雪人。 摒開那些雜亂的心思,姜婳認真看著手中的書。書又翻了一頁,外面傳來了敲窗的聲音。姜婳怔了一瞬,因為聽見這個聲音,她就會想起謝欲晚。 不過謝欲晚同她說的三年,如今雖然已經是她來江南的第三個冬日,但遠沒有到三年。她沒什么脾氣地上前去打開了窗,口中的話還沒說出來,就怔在了原地。 輕輕悠悠的雪中,隔著一扇窗,一身雪衣的青年正抬眸望著她。整整兩年未見,他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反應過來那一瞬,她已經提著裙擺跑出去開了門,青年從窗邊走到了門邊,她一下子撲入青年懷中。 她哭著道:“謝欲晚......” 青年很緊很緊地將她摟住懷中,輕聲道:“小婳,好久不見。” 姜婳泣不成聲,她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夢,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冬,她的謝欲晚回來了。她一直一直哭著,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青年溫柔地將人抱住,手輕柔地撫摸著少女的長發。在外面冷漠清淡殺伐果斷的權臣,此時語氣卻萬般柔軟。他望著懷中不住哭泣的少女,輕聲道:“小婳,對不起。” 姜婳紅著眸,淚一點都止不住,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將人緊緊抱住。那些兩年間忍住的思念、心疼和委屈在這一刻全然涌現。她輕聲哭著,一直一直哭著,像是要透過雪衣,哭進青年的心臟。 她像是一個終于可以任性的小孩,要著自己的糖果,委屈著聲音道:“謝欲晚,你還走嗎?” 問出這一句,她的心同指尖同時顫了一瞬—— 然后,在漫天紛揚的雪中,她聽見一身雪衣的青年溫柔地說:“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姜婳不知為何哭得更厲害了,她踮起腳摟住他的脖頸,重重地咬了他一口。但因為在哭,沒有力氣,也舍不得用力,最后連一個淺淺的牙印都沒有留下。 青年直接將她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欄桿上的長凳上。她紅著眸望著身前的青年,手輕輕地牽住他的手。 謝欲晚溫柔地看著她,然后蹲下身,輕輕地用帕子為她擦著臉上的淚痕。姜婳看著他,他擦了,她又落了淚,他耐心地擦干,淚又落了下來,就這樣往復,最后是他無奈地望著她,輕聲道:“小婳,別哭了,明日眼睛要疼了。” 她還是哭了,因為她覺得他有些兇。又被哄了許久后,她對著青年說出這個原因的時候,她看見青年溫柔地望著她。 他輕聲說道:“是雪之的錯,不該兇小婳。” 旁人說這些都要帶三分笑意,但是謝欲晚說得格外溫柔,姜婳看著,直接抱住了身前的青年。她將整個人埋在他懷中,過了許久,青年輕聲說道:“要去坐秋千嗎?” 她眨了眨眼,從青年身上起來:“秋千?” 謝欲晚溫聲應了:“嗯。” 姜婳被他牽著去了隔壁的院子,進來那一刻,她才想到這方院子她進來過的,當時莫懷將她領進來,說這個院子里面都是謝欲晚親自種的花。 走進院子的那一刻,姜婳怔了許久。 明明的大雪紛飛的冬日,院子里面的花卻都生機昂昂,姹紫嫣紅地開著。被群花圍繞的院子,里面有一個被花藤纏住的秋千。 她回身望向謝欲晚,想問他什么時候做的。似乎她不用問,他也知曉,輕聲說道:“是昨日夜間到的江南,太晚了,覺得小婳一定睡熟了,便先來了這一處同小婳相鄰的院子,想著小婳,未能睡著,便搭了一個秋千。” 姜婳眸一直紅著,忍了許久還是哭了出來。她上前抱住謝欲晚,在滿院的花中,少女踮起腳,輕輕地吻了上去。 一剎那,大雪紛飛,滿園春。 那個昨日被青年連夜搭建的秋千,成為溫存的場所。親熱之后,在漫天的雪中,青年推開秋千,在江南的雪中,少女乘著秋千到了高處。 剎那之際,花藤上的花同雪一起飛揚,一番玩樂之后少女撲到了青年懷中,雪衣上面粘著淡淡的雪,姜婳用臉貼著青年的脖頸。 她輕聲笑著,恍若著兩年只是眨眼。 那些她不曾宣泄思念的每一日,都在今日化為江南紛飛的雪。隔壁傳來晨蓮的聲音:“雪下大了耶,明日是不是就能堆雪人了,寒蟬要不我們再打個賭吧。” 姜婳同謝欲晚對視著,兩個人眼中都有了笑意,然后少女就被青年吻住了。在他們相觸碰之前,不知誰的唇邊落了一片雪,一番溫存之后,兩個人吻著同一片雪。 冰涼的雪,溫熱的唇,冰涼的雪化為溫熱的雪水。 鬧了半日,等到娘親回來的時候,姜婳還是拉著謝欲晚乖乖回了院子。季窈淳見到謝欲晚,柔聲道:“回家了。” 青年俯身行禮,輕聲道:“是,回家了,娘親。” 姜婳紅了臉,側過身去,卻還是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季窈淳看看女兒,又看看謝欲晚,眉目間滿是溫柔。她將東西遞給一旁的晨蓮,溫聲道:“好,今日娘親做膳,為雪之接風洗塵。” 謝欲晚輕聲應道:“多謝娘親。” 季窈淳轉身那一刻,也紅了眸。她望著江南的雪,看著不遠處雪中打鬧的人,溫柔地搖了搖頭。 雪中,姜婳捏起一個雪團,向著謝欲晚砸去,只是她捏的雪團小而松,砸出去那一瞬,就散落在地了。謝欲晚沒笑,反倒是姜婳自己笑了起來。她一把將手放在青年的脖頸上,眨著眼問:“冷嗎?” 青年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姜婳一怔,然后聽見謝欲晚溫聲說道:“不冷。” 即便親吻是很尋常的事情,但是娘親同她們就一墻之隔,姜婳踮起腳掐住了青年的臉。青年溫柔地看著她,許久之后,又輕輕吻了一下。 姜婳臉徹底紅了,怕讓娘親看見,她將謝欲晚拉到了房中。門被關上那一刻,青年就將她抵在了墻邊。一瞬間,恍若大雪壓下,雪花片片落入少女的脖頸,溫-熱的觸-感順著唇向-下-移動,她不由輕-吟-著仰起頭,抬眸-朦-朧地望向面前的青年。 她軟聲喚道:“謝欲晚,我、我有些受-不-住。” 青年的眼眸明顯深了一瞬,卻還是安靜了下來,他眸中含著淺淺的笑意,靜靜地將人摟在懷中。少女的呼吸聲比往日急促,他輕輕地撫摸著少女的背。 姜婳乖乖地呆在他的懷中,手也回身環抱住他。過了許久,少女抬眸望向他,見到他眸中濃郁的情愫,不由閉上了眼。 她想,其實也可以-忍-忍。 但青年只是俯身很輕地親了親她的眼睛,隨后抱住了她:“小婳,我們來年春天成婚好不好?” 姜婳彎眸應了:“嗯~” 他原來明白她信中的意思。明明兩年未見,但是從見面的那一瞬,她卻覺得他們從未分離。外面發生了許多大事,同他有關,同她也有關,但同她們無關。 * 隔日。 姜婳一起床,便開始梳洗打扮。明明從前都不太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好像今日也愿意了。因為誰自然不言而喻。 她望向銅鏡,是娘親給她的一張很標志的臉,很好看。只是女為悅己者容,她想著昨日已經很素凈了,今日要不素凈些。 上了脂粉,染了唇。她望著銅鏡,最近眼神停留在自己的唇上。想了想,她還是拿起帕子將口脂擦掉了。 被昨日那般親的話,還是不要涂口脂了...... 少女打開衣柜,認真地挑選了一件絳紅色的衣裙。這是她衣柜中鮮少顏色如此鮮亮的衣裙,她彎著眸將裙子拿出來,對著銅鏡比劃了比劃。 好像......挺好看的。 姜婳捏了捏自己的臉,不由眨了眨眼,怎么謝欲晚一回來,她又開始說胡話了。不過如果只對謝欲晚說的那話,應該也沒事吧。她心安理得地將自己說服,然后換上了這件絳紅色的衣裙。 開門時,她偷偷向外面看了看,沒有在門外看見謝欲晚后,不知為何她松了一口氣。她推開門,走了兩步,然后就看見了謝欲晚。 昨夜下了大雪,如今雪很厚,現在青年正冒著大雪在院子里面搭秋千。其實隔壁院子就有,這個院子就不用了......很大的雪很冷的。 姜婳怔了許久,然后跑過去抱住了青年:“謝欲晚,好冷的,我們進屋好不好。” 青年自然應‘好’,他轉身看見一身絳紅色衣裙的的姜婳,溫聲說道:“小婳看上去很溫暖。” “好看嗎?”姜婳轉了個圈。 謝欲晚輕聲道:“好看。” 姜婳手牽住謝欲晚的手,到了房中。她將青年冰寒的手放到溫熱的水中,輕輕地用水淋著,一點點淋熱。她垂著眸,輕聲道:“謝欲晚,外面這么冷,我沒那么需要那個秋千,以后不要再這樣了。” 青年溫聲應道:“好。” 等到青年的手熱了,姜婳抬起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小婳神醫妙手回春。” 謝欲晚安靜地看著她,溫柔地重復了一遍:“嗯,小婳神醫妙手回春。” 姜婳撲入謝欲晚懷中,笑了起來。青年將懷中的少女摟住,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很快,外面就有人來喚用膳了,姜婳牽著謝欲晚的手,向著大堂走去。 * 就這樣過了幾日,江南開始白雪皚皚。 冬日適合煮酒烹茶,一日,大雪紛飛,姜婳一行人向著湖心亭而去。那是江南有名的景點,她們還從未去過。 姜婳同謝欲晚攙著娘親,橘糖和晨蓮在后面走著,寒蟬和莫懷在最后面。寒蟬看著橘糖和晨蓮挽起來的手,冷漠的眸子看了許久。 莫懷倒是沒看前面,只是蹙眉看著手中的鮮花餅。他真的不太明白,晨蓮為何如此執意讓他吃鮮花餅。 寒蟬剛從橘糖和晨蓮身上收回眼神,看見莫懷的模樣,一張死人臉又轉了過去,重新看橘糖和晨蓮挽住的手。 莫懷還是咬了一口,發現沒有他想象地難吃,于是默不作聲地也吃完了一個。寒蟬看著,眉輕輕挑了挑。 他望向前面的橘糖,沉默地看了一路。這兩年,晨蓮用各種耍賴的方式同他打過無數的賭,結果他們兩個人早就忘了,但是一個一個賭最后能夠證明的從來只有一件事情——他們都是膽小鬼。 兩個從暗衛營爬出來的瘋子,一個比一個膽小。 寒蟬一張死人臉此刻終于帶了些笑,橘糖回身時恰好看到,不由怔了怔。還未等橘糖說什么,她就看見寒蟬笑著望向莫懷,清淡說出了一句:“莫懷,吃了晨蓮鮮花餅的人,要娶她。” 晨蓮一怔,手中的針已經要出去,但是因為公子小姐在前面,她只能冷著眸望向寒蟬。至于莫懷,天不怕地不怕的晨蓮,此刻不敢看莫懷。她松開挽住橘糖的手,微笑著輕柔同橘糖說道:“橘糖,寒蟬他喜歡你。” 你看,兩個膽小鬼,最后以自相殘殺的方式自爆。 這兩句話下來,一時間四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莫懷看著帕子中還剩下一塊的鮮花餅,晨蓮手指輕顫了顫,橘糖眼睛中滿是疑惑,寒蟬垂下了那雙向來冰寒的眸。 沒有人打破沉默,還是姜婳在前面笑著喚了一聲:“快到了,都過來吧。”就這樣,一行人又到了一起,只是心思各異。 * 湖心亭上早早有人準備好了東西,一行人圍在火爐旁,輕輕烤著火。一身雪衣的青年安靜地煮著茶,姜婳彎著眸看著,只覺得賞心悅目。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大家一起飲了茶之后,亭子中只剩下姜婳和謝欲晚兩人。 亭子在湖的正中間,外面是漫天的風雪,亭子里面卻是溫熱的一片。姜婳好奇地向著湖邊望去,細細的一層冰下,水似乎在流動。 她望著望著,突然想起前世,是在這一瞬,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怕冬日的湖了。她被青年從身后摟住,她輕輕地笑了笑。 這就是江南的雪嗎。 少女將頭埋入青年的懷中,她想,這就是江南的雪。她仍舊回答不出那個問題,長安冬日的雪刺骨,可江南冬日的雪也是冷的,她不知道究竟誰更好。 但她知道一件事情—— 她倚在青年懷中,輕聲喚著。 “謝欲晚。” “嗯,我在。” 無論是長安的雪還是江南的雪,都會化在每一年轉晴的春日。可她的雪不一樣,春賞花夏聽蟬,秋摘梨冬煮茶,他余生都在。 (正文完)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