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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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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不能收,又不能退,這卡像一塊燙人的紅薯,程一路把它使勁地扔到了一邊。方良華才干了三年的桐山縣委書記,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這個人身上的紈绔習(xí)氣還不算多。干事也還踏實,任懷航十分欣賞,幾次在大會上直接表揚,說:作為一個地方一個縣的主要負(fù)責(zé)人,就要敢于創(chuàng)新,大膽跨越。我看桐山縣這幾年有起色,就是與我們用對了人有關(guān),就是與主要負(fù)責(zé)人有關(guān)。王士達(dá)市長卻一直不太看得起方良華,有時在一些私下的場合,王士達(dá)宣揚:都是些干部子弟,紈绔習(xí)氣害人。說桐山搞的都是花架子。王士達(dá)這樣說有理由,他自己是個典型的農(nóng)民的兒子,考大學(xué)后一步步走到今天。而方良華,王士達(dá)的意思很明顯:靠的是他的老爺子。這話其實還針對著任懷航,任懷航的父親原來是省委的副書記。

    程一路對于方方面面對方良華的議論,采取的方式是他到**當(dāng)秘書長后就一貫使用的方式,“姑妄聽之,聽而不言”。作為一個秘書長,他每天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聞和花里胡哨的消息,他只能聽,不能說;他畢竟是最貼近主要領(lǐng)導(dǎo)的人,也是知道上層秘密最多的人。雖然職務(wù)上他只是最后的一名市委常委,但是因為秘書長這個角色的特殊性,他基本上都是跟在主要領(lǐng)導(dǎo)身邊,不僅僅參加常委會,也參加書記辦公會。言多必失,而且現(xiàn)在能看到的現(xiàn)象,真真假假,誰都判斷不準(zhǔn)。如其在判斷不準(zhǔn)的情況下說話,不如不說。靜觀其變,勝過以動制靜。

    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除了省會,其實就是排在第一。經(jīng)濟總量只是個一般性指標(biāo),現(xiàn)在衡量一個地方在省委心目中的位置,主要是看這個地方主要負(fù)責(zé)人的使用。南州前三任書記都升到省里去了,其中的兩個,一個現(xiàn)在到外省當(dāng)省長,另一個到北京當(dāng)了副部長。張敏釗是四年前換屆時到省里的,最近聽說又要升了,要當(dāng)副書記。張敏釗對王士達(dá)有些不太感冒,外界傳聞張走時沒有向省委推薦王士達(dá)。程一路有一次想問問張敏釗,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王士達(dá)對程一路也好像有一些想法。只是程一路處處盡量注意,他就是再有想法,也是無處下手,只能是想法罷了。

    程一路仍然口渴,就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氣咕了幾大口,身上暖和了。回到床上,他是睡不著的,不如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張曉玉睡覺很沉,而且是個一上床就能睡著的女人。她沒有什么心計,當(dāng)初媒人給他們倆介紹時就說張曉玉是個直心腸子的人,這一點程一路還喜歡。雖然有時候也難免有些孩子氣,但比那些一天到晚俗不可耐的女人強,而且,張曉玉有一點最好,就是她一直支持程一路對上門送禮人的處理。她的觀點很明朗:只要有過日子的錢就夠了,錢多必失,收了小錢就會貪大錢,為錢出事,里外都不值得。她雖然是秘書長的夫人,卻堅持在醫(yī)院里當(dāng)著護(hù)士。以前兒子在家的時候,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顧程一路父子;去年,兒子到澳洲留學(xué)了,她每天都要給兒子打電話。程一路為此笑話她說:你人在南州,魂在澳洲。

    對于身處官場的是是非非,程一路一般是不同張曉玉說的。外界都說程一路很快地從市**秘書長轉(zhuǎn)到市委常委、秘書長,是與張敏釗有關(guān)的,是張敏釗從上施加了壓力。對這一點,程一路自己也不太清楚。按理說,他從部隊下來時已是正處。后來干市**副秘書長,論級別還只是副處。當(dāng)然,部隊的級別到地方上使用時不可能同等使用的。在正處級的**秘書長任上,他只干了兩年。也許對于外界來說,是快了些,然而就個人能力,他還是對自己很有信心的。即使現(xiàn)在提拔并不都是按能力的,但有能力畢竟比沒有能力過得硬。有能力,坐在位子上,心里才踏實。

    程一路從市委到**再到市委,摸爬滾打了十年,就是眼再鈍,也看出了一些道道。官場就是一盤棋,但大部分人都只是棋子,真正在下棋的在動子的只有最上層的那么幾個人。這些人又因為下棋的需要,分成了不同的陣營。不能說是小團體,但就像一根瓜藤,最上面的是根,后面牽著的就是一大堆葉子和花。任懷航是一個下棋者,王士達(dá)是個下棋者,甚至方浩然也是個下棋者。他們各自攥著手中的棋子,風(fēng)云際會,看不見硝煙卻處處能聞到**味。

    任懷航手中的棋子都是些王士達(dá)所說的“紈绔子弟”,包括副書記常振興,常務(wù)副市長徐碩峰,宣傳部長汪衛(wèi),財政局長黃川,還有下面縣的方良華和錢昊。跟王士達(dá)近乎的都是些從當(dāng)?shù)靥岚纹饋淼母刹浚窀睍浲鹾疲M織部長徐成,下面的劉卓照和馮軍等。方浩然雖然退到了政協(xié),可是老的根基在,他和遲雨田惺惺相惜,后面也有一班子老干部撐腰,不在明處,卻實力不一般。這些人拐杖一動,見風(fēng)是雨,連任懷航也得敬他三分。

    程一路從來不把自己劃到哪個陣營里,但是,從外界看,他卻一直屬于某一個陣營。在**當(dāng)秘書長時,他好像是王士達(dá)的人,連張敏釗也有些意外;到市委后,他又成了任懷航的人,鞍前馬后,形影相隨。不把自己固定成某個人的棋子,這是程一路自以為高明的地方。把自己做得像某個人的棋子,這是程一路自以為有心計的地方。他是秘書長,他不能過于旗幟鮮明,他更多的時候是要去協(xié)調(diào),去和稀泥,是要在南州這盤大棋上,不失時機地平衡利弊。當(dāng)年程一路在部隊時,是全師最年輕的團長。他太旗幟鮮明了,跟定了師長。可是誰都沒想到,師長出了事,他也就只好解甲歸田了。這給他教訓(xùn)很深,也很疼。有時候,人必須具備幾付面孔,這是為了工作,而不僅僅是為了心靈。

    窗子外有些白亮了。

    程一路卻感到頭有些昏沉。他回到床上,張曉玉依然睡得香甜。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慢慢地睡下了。

    劉卓照是快到中午時來的,張曉玉喊醒了程一路。程一路問:“什么時候了?”張曉玉說:“快十點半了。”程一路趕緊拿過手機,看看上面有四個未接電話,其中兩個是劉卓照的,還有一個是陌生號碼,另一個是市委辦的。他就回了劉卓照電話。劉卓照說:“我知道秘書長在家,正在樓底下呢。就上來。”

    程一路草草地收拾了頭臉,劉卓照就進(jìn)來了。張曉玉給泡了茶,就進(jìn)房間了。劉卓照說:“年前就想過來給秘書長拜年,可您忙,一直到現(xiàn)在,您看……”程一路說:“我們還客氣?劉書記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我得感謝你啊。”劉卓照笑笑,說:“秘書長批評我了。這不?聽說林秘書長他們前幾天過來了?”

    “是啊,初四,每年一次嘛。過年在市里還在縣里啊?你們好,兩頭跑,自在。”

    “自在什么啊?秘書長不是不知道,底下苦。說到這,我還真要向秘書長匯報個事。”劉卓照拿眼看了程一路一下,說:“馬上要換屆了,還請秘書長多關(guān)照。老戰(zhàn)友在縣里可是也呆了十幾年了,再不動老了。想動也動不了。”

    “啊,是啊,十幾年了。我都回來十年了。你是書記,我說不上話。這事只有懷航同志和士達(dá)同志知道。”

    “我當(dāng)然清楚。秘書長在任書記身邊,替我多說說,比什么都好。”劉卓照望著程一路。程一路卻撇開了話題,問:“嫂子呢?”他們倆部隊時是一個營,那時劉卓照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所以程一路現(xiàn)在還跟著當(dāng)時,叫劉卓照的夫人嫂子。

    劉卓照說:“在市里,陪她父母。”又問:“中午沒安排吧?我們出去。叫上夫人。”

    程一路說:“你看,你看我這頭,到現(xiàn)在還是昏的。昨晚喝多了,現(xiàn)在就想喝點稀飯。喝酒害人啦。中午就算了吧,不行就在我這,叫曉玉簡單地做點。”

    劉卓照說:“這多麻煩。”接著又說,“也好,好多年沒吃過曉玉做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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