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黑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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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隱隱而來的脹痛將田二老爺從睡夢中喚醒。田二老爺睜開一雙沉重的眼皮,馬上從紅木立柜的穿衣鏡里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這張面孔蒼老頹喪,額頭上深嵌著一道道不規則的皺紋,皺紋上沾著幾點凝固的血滴,像趴著幾只討厭的蒼蠅。臉是變了形的,左臉比右臉格外肥胖一些,飽滿一些;而且,顏色也不同于右臉,右臉蒼白無光,左臉卻紅腫帶紫,紫中發亮。左臉顴骨上的皮肉明顯被打傷了,破皮處滲出了不少血,整個臉孔就好像一個長得不正而又摔傷了的大鴨梨。
田二老爺不承認這爛鴨梨一般的臉孔屬于他自己,在二老爺的印象中,他的臉應該比穿衣鏡里的這張臉精彩得多,深刻得多,威嚴得多!
臉上腫脹的灼痛卻毫不客氣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了二老爺,這張臉確鑿地姓田,這張臉確鑿地架在他自己粗而短的脖子上,實行不承認主義是毫無道理,也毫無意義的。
二老爺有點納悶,有點想不通,二老爺先是很認真地摸了摸臉;繼而,又從竹躺椅上欠起身子,對著穿衣鏡仔細地看,仿佛在認領一件遺失已久的小玩意兒似的。看了好半天,才長長嘆了口氣,承認自己對這張臉的主權。
這就是說,二老爺真的挨打了,真的被那幫可惡的大兵污辱了!
好像是這么回事,好像是——
大約是下午三點多鐘的光景吧,二老爺聽到礦區方向響起了爆豆般的槍聲,心中一驚,知道大兵們動手了,匆匆帶著兩個家人到分界街上去探視情況。不料,剛走到分界街旁的胡同口上,迎面便沖來十幾個背槍的大兵。二老爺不知道這幫大兵是奉命來抓他的,竟沒有躲藏,徑自迎著大兵們走了過去。就在剛踏上分界街路面的時候,沖在前面的兩個大兵上前扭住了二老爺的胳膊。
二老爺一時間被搞愣了,一面掙扎,一面喊:
“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老夫我乃田家之族長,鎮上董事會會長,和你們張旅長也是認識的,你們……你們放開我!放開!”
“嘭”的一聲,二老爺的腰眼上先吃了一**子。
“放開?老子要抓的就是你!走!有話找我們旅長說去!”
二老爺這下才明白過來,張貴新這臭王八蛋是專門沖著他來的!其實,這道理原本是很簡單的,張貴新既然對占礦的窯工們動用了武力,焉能不對窯工領袖田二老爺動手呢?
二老爺料定事情不妙,嘶聲叫道:
“來人啊!來人啊!大兵們抓人啦!”
兩個隨從的家丁這時也被扭住了,他們見二老爺喊了起來,也扯開嗓門喊起來:
“田家的兄弟們,快來啊,大兵們抓咱二老爺了!”
“快救二老爺啊!快啊!”
這喊聲驚動了很多人,不但田家區這邊,連胡家區那邊也驚動了,分界街兩旁的小胡同里一下子涌出了百十口子人來,這些人一見大兵們綁架他們的領袖,當即便掂著家伙撲上來了。寬不過五米的分界街和窄胡同口上亂作一團。從這當兒開始,二老爺便像個木偶似的,被人們拽來拽去。他先是被死死扭在一個身材高大、一身蠻勁的大兵手里,后來,那個大兵的肩頭上挨了一扁擔,才迫不得已地和二老爺分了手。接著,二老爺被拉到一個胡姓窯工的身后,可他還沒站穩腳跟,又被躥到面前的一個小個子大兵纏住了。那小個子用腳踢他的腿,用拳頭打他的臉,硬扯著他往外沖,他死命往后掙,一邊掙,一邊揮舞著胖乎乎的拳頭予以還擊。這時,一個客籍窯工順手操起鎬把給了那小個子大兵當頭一棒,這才將他救了出來。
二老爺被救出來以后,頭有些昏,眼有些花,可臉上并沒感到太大的疼痛,他甚至不記得他是挨了打的。抓人的大兵們被打跑之后,二老爺還慷慨激昂地向胡同口的窯工們講了一通話,還招呼著要鎮上的窯工代表們晚上到田家大院開會。然而,當兩個家人把他挾到家后,他便感到不行了,左臉頰有些發木、發脹,額上的血管“撲撲”亂跳,他覺著很累、很乏,想靠在椅子上先歇一歇。
二老爺根本沒打算睡覺,二老爺知道形勢的嚴重性,知道這場戰爭的危險性。二老爺要和窯工代表們認真商量一下,如何支援礦區參戰窯工的問題,諸如,礦區內窯工的吃飯問題啦,傷員的救護問題啦,等等、等等。二老爺不想睡,也不能睡。可不知咋的,竟坐在竹躺椅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是二老爺的一個毛病,二老爺只要碰到什么不順心的事,總愛睡覺——不是二老爺要睡,而是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就進入了夢鄉,由不得人的,二老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現在好了,二老爺一覺醒過來竟成了這么一副爛鴨梨般的模樣!這可讓二老爺如何見人?如何去主持窯工代表的會議?二老爺自尊心極強,素常最講究儀表裝束,他決不愿扛著這么一副破敗的臉孔去拋頭露面。
二老爺立起了身子,緊張地走到穿衣鏡前,又聚精會神地將自己的面孔翻來覆去打量了一番,越打量,他的心里越難受,越是覺著自己受了人格上的污辱!這幫可惡的大兵們竟然打了他田東陽,而且是打了臉!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可這幫大兵竟然打了他的臉!竟然將他的臉打成了這副模樣!
二老爺決計和大兵們見個高低了。
二老爺歷來是主張和平的,不喜歡用戰爭的手段來解決人世間的矛盾沖突,二老爺為了避免和推遲這場窯民戰爭的爆發作出了很大的努力,可蠻橫的大兵們竟不理解二老爺的一番苦心,竟然打了一貫主和的二老爺,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二老爺只有用戰爭的手段,來對付戰爭了!
他不相信張貴新兩個團的大兵能迅速打贏這場戰爭,張貴新兩個團只有一千幾百號人,而田家鋪鎮上的窯民百姓有一二萬人,窯民身后有紅槍會,有三縣紳商,再說,李四麻子李旅長也好歹送來了百十桿槍、十幾箱子彈;張貴新想輕而易舉地攻下礦區是決不可能的!關鍵的問題,是要頂住大兵們的最初進攻,使紅槍會和李四麻子們有一個集結的時間。而要達到這一目的,他就必須守住鎮子的主要街區,想方設法拖住張貴新的后腿,最大限度地減輕礦區方面的壓力。鎮上的窯工有兩個團,加上老少爺兒們,能跑能顛的,不下五千之眾,只要這五千人拿起了武器,任何大兵都休想在田家鋪鎮上站住腳!
二老爺要把鎮上的兄弟爺們統統組織起來,保衛家園,如果張貴新敢在鎮上胡鬧,他們就人自為戰,巷自為戰,街自為戰。二老爺要斬斷大兵們伸向田家鋪鎮的每一只爪子,使得他們根本不敢走進分界街兩旁的任何一個巷子、任何一間房屋,二老爺要將張貴新和他的大兵們困死在這里,使他們得不到糧食,得不到水,得不到休息!二老爺要將田家鋪這塊土地變成大兵們的墳場!就這話!
二老爺很激動,猛轉身離開了穿衣鏡,信步出了臥房,走進了堂屋。在堂屋里碰上了正在拌貓食的二奶奶,二奶奶一瞅見二老爺那受了傷的臉,便大呼小叫地道:
“喲!喲!怎么傷得這么厲害?剛才咋沒看見?要不要找塊布包一包?”
二老爺頓時覺出了二奶奶的愚蠢,這半個臉都腫了,如何包扎?
二老爺不耐煩地揮揮手道:
“不用!不用!你找條毛巾潤點涼水,先給我捂捂!”
二老爺這時還存著一絲僥幸的心理,還希望能在窯工代表們到來之前,將自己的這副面孔多多少少地修整一些。
二奶奶顛著小腳忙亂了一陣,給二老爺找出了一條沒用過的新毛巾,在涼水里浸透了,擰干水,遞到了二老爺面前。
二老爺接過毛巾展開,敷在臉上,熱辣辣的臉多少好受了一些。托著毛巾坐在對著大門的太師椅上,二老爺又想開了心事。
二老爺再一次想起了礦區內的胡貢爺和那六個團的窯工,再一次想起了胡貢爺和窯工們的肚皮問題。這是一個事關成敗的重大問題。如果鎮上的食物送不進去,礦內的窯工是無法支持下去的;而要將食物送進礦區,又著實很困難。眼下礦區四周被張貴新的大兵們團團圍住,大白天人根本靠不近,如果要送飯,只有夜里送,趁大兵們睡覺的時候,組織鎮上的兩個團武力掩護,強行打出一條通道;而且要多送一些,送一次,爭取能讓他們吃上三五天。這勢必又要導致一場混戰,搞得不好,兄弟爺們要吃虧,最好的辦法,是在送食物之前,先和礦里的人取得聯系,讓他們出來接應一下,整個行動要迅速,要速戰速決。
這個問題必須在晚上的代表會議上提出來,讓大伙兒都琢磨、琢磨,看看還有啥更好的辦法。
其次,二老爺又想到礦內窯工的子彈問題,張黑臉送來的子彈,估計不夠用——誰知道這場戰爭要打幾天?如何補充子彈,也是個大問題,今夜還得派幾個人去找找大青山山溝里的張黑臉,找找寧陽縣城里的季會長,讓他們幫著想點辦法,得明打明地告訴他們,沒有子彈,這個仗就沒法打下去了!另外,還得通過季會長和張黑臉探詢一下,李四麻子究竟作何打算,他們的兵什么時候能開進寧陽?
二老爺對李四麻子這個人吃不準,非常擔心李四麻子在關鍵的時候將田家鋪的窯民們賣了,他得設法促使李四麻子早日動手,得讓那個麻小子明白:他要是敢把田家鋪的窯民賣了,那么,田家鋪的窯民也會將他賣了的,窯民們和張貴新大兵作戰的槍彈就是他李四麻子提供的,到時候,他田東陽就會出面作證,窯民們本不愿打,是李四麻子唆使窯民們打的!
二老爺估計李四麻子不會這樣干,因為李四麻子和張貴新早有仇隙,而且,李四麻子覬覦寧陽已非一日,這就是說,窯民的利益中,也有李四麻子自己的利益,李四麻子不會按兵不動的。然而,卻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李四麻子先讓張貴新把窯民們殺個血流成河,激發眾怒,然后再名正言順地借口討伐……
是的,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二老爺要避免這種可能性,他今夜就得通過張黑臉、季會長向李四麻子告急,得把情況說慘一些,問題說嚴重一些,得說明:窯民們已經吃不住勁了,已經準備投降了……
最后,二老爺還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二老爺見過一面的《民心報》記者劉易華。二老爺懂政治,二老爺知道輿論對于這場戰爭的重要性。二老爺要通過這個劉易華,通過《民心報》,將這場戰爭的真實情況公之于眾,讓省城、讓京師、讓整個中華民國都知道:田家鋪人是不會屈從于任何壓力的!為了正義,為了在災難中死亡的千余窯工,哪怕是和整個中華民國作戰,田家鋪人也在所不惜!田家鋪人可以死絕,田家鋪這個地名可以從中華民國的地圖冊上抹掉,但,田家鋪人在危險面前表現了的高尚精神,卻是任何**、任何力量都抹不掉的!
田家鋪人在為正義而戰,為人類的尊嚴而戰,為一個古老民族的純樸世風而戰!田家鋪人是沒有錯的!
這也證明了田二老爺沒有錯,田二老爺不像那個捻匪出身的胡貢爺,二老爺不喜歡鬧事,也不想從這場戰爭中撈什么好處,二老爺只是要為地方百姓作主,為窯民們主持一個公道,二老爺的心地是干凈的,一片誠心可對天!即使是死了吧,二老爺也要為后人留下一個高大而美好的形象!
二老爺不怕死。二老爺知道,人活百歲,總免不了一死。關鍵是怎么個死法。因殘害鄉里,欺壓百姓而死,那是死有余辜!反之,若是為了百姓,為了鄉里,為了這塊土地的尊嚴,挺身而出……那卻是值得的!
二老爺素常愛和胡貢爺斗心計,這一回卻不能斗,二老爺正派哩!顧全大局哩!二老爺要全力支援胡貢爺,使任何人都說不出二老爺一個“不”字!其實,對這個問題,二老爺早就明白了,并不是今天才明白的。大華公司的井架一豎,二老爺就清楚了:他日后的對手,不再是胡貢爺,而是那個以大井架為標志的大華公司了!果不其然,大華公司一來,便把這場土地原有的秩序打亂了,鄉民們不再種地了,**、妓院也全冒出來了,好好一個田家鋪被搞得烏煙瘴氣!二老爺恨呵,恨得直咬牙,連喘氣都覺著不暢快——那明凈的天空中竟出現了滾滾黑煙,半空中飛舞的煙塵竟時常要落到二老爺眼睛里來!不過,二老爺也承認,他不懂得辦礦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辦礦還會引起這么嚴重的臟氣爆炸,若是早知道辦礦會把千把號人埋到地底下,二老爺早在辦礦之初就會挺身而出,發動一場戰爭了!在這一點上,二老爺是十分后悔,十分愧疚的,自覺著很對不起田家鋪的百姓們!
五月二十一日的災難發生之后,二老爺才明白無誤地認識到,辦礦是一件愚蠢而又可惡的事,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樁危害整個人類的大禍事!二老爺進而想到,田家鋪人目前所進行的這場戰爭,實際上具有挽救整個人類的偉大意義,后世的人們將會對這場由礦難而釀發的戰爭作出公道的評價……
在這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面昏暗的天空中隱隱傳來一陣陣壓抑已久的雷聲,又過了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兒劈劈啪啪砸了下來……
這一日,二老爺的食欲不振,晚飯只吃了半個蒸饃一碗湯,這倒還不算啥,更使二老爺沮喪的是,那半邊腫脹的臉一直未能消下來,二老爺沒有辦法,也只得扛著這副變了形的面孔和窯工代表們見面了。
天傍黑的時候,公司大門口的槍聲才停了下來。小兔子媽從三大娘家的灶屋里鉆了出來。她取下包在頭上的干手巾,擦了擦落滿鍋灰的臉子,又抓起葫蘆瓢舀了一碗水“咕嚕、咕嚕”喝了一通,爾后,順著東井胡同向分界街上走。她在三大娘的灶屋里為礦內窯工烙煎餅的時候,礦門口的槍聲一直沒斷過,她聽著實在是膽戰心驚,她真怕大兵們會一下子攻破礦門,把礦區占了,把大井封了。她知道,只要大井一封,她的小兔子就更沒指望了。待到槍聲一停,她便再也耐不住了,她把那沾滿糊汁的竹劈子遞給燒火的三大娘,說是要到礦門口去看一下。
三大娘沒攔她。
三大娘這時看見了挨家挨戶取煎餅的大洋馬,當下便對大洋馬講了,大洋馬放下煎餅筐子就去追她。
已經晚了,小兔子媽已走到了靠近公司大門口的分界街上。
公司大門附近的酒館、茶館、飯鋪,全讓攻礦的大兵們給占了,小兔子媽在分界街上一露頭,就被一個大胡子瞄上了。那家伙攥著盒子炮蹲在田六麻子的茶棚里,一見小兔子媽踏上街面,立即揮著盒子炮喊:
“大嫂,別上街,危險!”
小兔子媽一怔,在街上站住了。
“過來!大嫂,快過來!”
小兔子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便轉身走了幾步,順著田六麻子的茶棚走到了東井胡同的胡同口上。在胡同口上,她站住了,兩只眼睛一動不動地向公司大門口瞅,大門口怪靜的,既聽不到槍聲、也看不到人影,大門口的門樓上飄著一面紅色的三角旗。這說明大門并沒被大兵們攻破,她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準備轉身回去。
偏在這時,伴著一陣雷鳴電閃,大雨落了下來,她只在胡同口上走了幾步,便躲進了斜對著田六麻子茶棚的一家鞋鋪里。
鞋鋪里沒有人,這一家子顯然在戰斗打響前便逃到別處去了,破木門原是鎖上的,后來,大約是被那些大兵們砸開了。屋子里亂得很,四處摔著破鞋幫、爛鞋底,小兔子媽一進屋,便聞著了一股血腥味,她有點怕,沒敢往屋里走,也沒敢往屋里細看,一轉身,退到了門口的屋檐下。
她倚著歪倒在一旁的破木門站住了,雨嘩啦啦地下著,在她面前的地上砸出一片片水泡子。僅僅一會兒工夫,她的黑布鞋,她的褲腳子,就全被雨水打濕了,她身上的褂子也被淋了個精透。那濕了水的薄褂子緊緊裹在她身上,將她兩個**的輪廓勾勒得十分清晰。
她感到有些涼,便顧不得害怕,悄悄從屋檐下挪到了門檻里邊。她將褲腳上的水擰了擰,將褲腳卷了起來,她想,只要這雨稍稍小一些,她便跑回家去。
然而,就在她卷褲腳的時候,那個大胡子冒著雨從斜對過六麻子的茶棚里躥了過來,箭一般地射進了屋門。
“大嫂!大嫂!你咋往這屋里躲?這屋里是放死人的!”大胡子氣喘喘地說。
小兔子媽吃了一驚。她偷眼向身后一看,果然在堂屋和里屋之間的門簾下看到了一件滿是血跡的褂子。
她驚叫了一聲,摸著破木門就要往外跑。
大胡子一把將她摟住了:
“別怕!別怕!這……這里有……有我哩!”
她劈臉給了大胡子一個耳光,轉過身子就要往門外撲,可大胡子用胳膊緊緊卡住她的腰身,她急了,拼命掙扎,她把兩只腳都掙得離了地,卻也未能掙開大胡子的胳膊。她只得尖聲叫喊起來:
“救命呵——”
一個響亮的炸雷在空中炸響了,轟隆隆的雷聲,將她的叫喊聲淹沒了,吞噬了。
她還想再喊,可沒能喊出來,大胡子已用一只滿是硝煙味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大胡子個子又高又大,胸脯子厚得像一堵墻,他擺弄她,就像擺弄一只可憐的小雞。他將她的兩只手一齊扭到身后,用一只鋼鉗似的手牢牢抓住;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把她往放尸體的那間房子里拖。干燥的、滿是浮土的地面上印下了幾個濕漉漉的大腳印子和一攤攤水跡。
她被憋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想用尖利的牙齒去咬那只捂住她嘴的大手,可嘴怎么也張不開;她想將身后的手抽出來,狠狠在大胡子的臉上抓幾下,手卻好像被釘在了一起似的,怎么抽也抽不動。屋里怪黑的,前窗、后窗都釘上了牛皮,只是前窗上的那塊牛皮小了一點,兩個窗格子沒被遮住,這才將窗外的天光微微透進了一點兒。剛被拖進屋時,她什么也看不見,掙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才漸漸恢復了視覺,她看到了放在炕上的七八具大兵的尸體,看到了一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臉,看到了一只賊頭賊腦的老鼠從炕上的尸體堆里跑過去。
她被牢牢按在鋪在地下的一張炕席上,她的手被她自己的身子壓在底下,根本動彈不得。她的頭就壓在一個死掉的大兵脫落下來的破軍衣上,那軍衣上散發著難聞的血腥味和刺鼻的**味。她拼命地抽動著兩條腿,又踢又蹬。她將身后的一個盆架子都蹬翻了。就在這時,大胡子的膝蓋狠狠壓到了她的大腿上,她聽到了大胡子壓低了嗓門的兇狠威脅:
“動!再動,老……老子把你身上的兩片騷肉都給撕下來!”
她不再動了,不是不敢動,不是被大胡子的威脅震懾住了,而是實實在在地動不了了。大胡子壓到了她的身上,用滿是胡茬的臉死抵住她的嘴,使她感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窒息。
她看見大胡子也在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一邊喘著氣,一邊解自己的褲帶,手中的盒子炮被他拋到了身后的墻角兒。
大胡子三把兩把將自己脫個精光,緊接著就去撕她的褂子。他很粗野,的的確確是在撕,她清晰地聽到自己身上的小褂被撕破時發出的“哧啦”、“哧啦”的聲音。撕開了褂子,他又急忙去剝她的褲子。她褲子上的布帶打著死結,不好解,他竟拔出馬靴里的刀子將它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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