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們和馬丹人隔著溝渠對罵，越罵越激烈。

    躲在使團所設(shè)盾墻后頭的通譯倒是盡心盡力。他一邊聽著，一邊給元好問解說，某幾種污穢言語反復(fù)出現(xiàn)，元好問簡直就快學(xué)會了。

    但任憑阿拉伯騎兵們怎么挑釁，馬丹人的弓箭手始終躲在椰棗林里，并不出外，只有林間隱約閃動的箭矢光芒，說明他們死死堵著溝渠間唯一一段水淺的地段，不給騎兵們通過的機會。

    受埃米爾所命，沿途護衛(wèi)使團的阿拉伯騎兵隊長帶著數(shù)騎停留在后頭，一邊不斷地向左右眺望，另一邊則始終留著幾分精力，關(guān)注著元好問等人的動靜。

    此時，或許通譯的話聲大了些，有對局勢不滿的只言片語被他聽到了；又或許，元好問的臉色里透出了遺憾或失望的神色。騎兵隊長忽然撥馬向前幾步，舉起手中彎刀示意。

    每當(dāng)他把彎刀舉起，所有的阿拉伯騎兵便齊聲高呼，向溝渠方向壓前數(shù)步。如此反復(fù)三五回，最前排的高頭大馬，已然把馬蹄踏進了淺水區(qū)，踩的水花四濺。

    于是，越來越多的馬丹人也開始涌出椰棗林的邊緣，更抵近地與騎兵對峙。看得出來，其中除了繼續(xù)射箭殺上的弓箭手外，還有手持刀斧的壯丁，也有拿著鐵鏈和木棍的老弱。幾乎所有老弱的白袍都骯臟不堪，破碎的地方露出瘦骨嶙峋的軀體。

    很顯然，這些馬丹人過得很不如意，可能這個莊園是他們收集食物養(yǎng)活部族的唯一希望了，所以才不顧一切地試圖排除外來者的威脅。

    可惜，他們實在太缺乏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了。

    包括元好問在內(nèi)，在盾墻后觀戰(zhàn)的使團成員們幾乎同時嘆了口氣。

    就在他們涌出林地的同時，一陣沉重的馬蹄聲急速接近，幾乎瞬間就壓過了兩方喝罵的聲響。

    那是騎兵隊長的一批部下。他們藉著馬丹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椰棗林正面的機會，急速撥馬去往溝渠下游，找到了另一處可以趟水過河的位置，然后立即包抄奔襲。

    這些人騎乘的戰(zhàn)馬，每一匹放到漢地來，都是能賣上三五千貫?zāi)酥粮嗟纳耱E，奔行的速度快如閃電。將到椰棗林時，使團眾人都估摸著他們已將速度放盡，孰料騎兵們呼喝數(shù)聲，馬匹還能提速。

    馬丹人沖著河岸的狹長隊列，在急速側(cè)擊的騎兵眼中松散不堪，沒有任何防御可言。只有最機敏的弓箭手來得及改變方向射出幾箭，大部分人幾乎是手足無措地被馬匹撞飛，被彎刀砍死。有些人連襲來的阿拉伯騎兵長什么樣子也沒分辨清楚，就慘叫著倒地，被鐵蹄和奔逃的自己人踏為肉泥。

    元好問身旁，有個英氣勃勃的青年軍官，名叫史天澤。史天澤的兄長，便是如今代表朝廷宣撫占城、真臘、三佛齊等地的大都護、靜海軍節(jié)度使史天倪。

    史天倪這些年來，在南海、西海有赫赫大名，一聲令下便能使數(shù)十小國聽令景從，又有無數(shù)潛藏在島嶼中的人物對他咬牙切齒而又無可奈何、但因為他常年在海外，帶著一批部下自成一脈，其父史秉直便有意將清樂軍的基業(yè)交給次子史天澤繼承。

    要出人頭地，沒足夠的功勛可不成。但如今大周并無堪為對手的敵人，史天澤便領(lǐng)了使團武官的職務(wù)出海。也好在有他在，使團船隊航行沿途，沒人敢不給史元帥的面子，各種修理、補給和更換船只的工作才那么順利。

    這時候馬丹人已被殺得崩潰，紛紛逃竄。史天澤不再提防冷箭，從盾墻后頭起身瞇眼眺望。

    半晌，他回身道：“船隊經(jīng)過米斯卡港以后，我就一直注意觀察各處遇見的阿拉伯軍隊。好像他們?nèi)紱]有披掛甲胄的習(xí)慣，頂多使用簡陋的鎖子甲，而且弓箭非常軟，射程極近。不過，他們的士卒都剽悍敢戰(zhàn)，將領(lǐng)擅長使用輕騎。他們的戰(zhàn)馬更是神駿，兵刃也鋒利異常。我看，這群馬丹人完全是找死，堅持不了多久。”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這些阿拉伯人幾乎人人都會幾手武藝，人人都自備刀劍弓馬。國中的諸侯相互攻戰(zhàn)時，往往只需許諾戰(zhàn)勝后允許自由搶掠，便會有大隊的百姓歡天喜地跟隨出征……嘿，這等崇尚武力的國度，竟然也會被蒙古人逼得如此狼狽？難道說，蒙古人的力量又恢復(fù)了？”

    “不可能。蒙古人去年還因為大汗名號的歸屬，起了內(nèi)訌。如今成吉思汗的三個兒子并為大汗，看似齊心協(xié)力，其實處處貌合神離，彼此掣肘，哪里談得上恢復(fù)力量。我看，這阿拉伯不敵蒙古，還是壞在他們自家體制粗疏，四分五裂。”

    元好問輕笑數(shù)聲。

    “潤甫，你只看到阿拉伯人剽悍，難道沒注意他們境內(nèi)諸侯數(shù)以百計，全都頂著貝伊、瓦利、帕夏、埃米爾之類的稱呼，根本不聽哈里發(fā)的命令？咱們在忽魯謨子港可都看見了，每個諸侯能調(diào)動的兵力不過千把、只顧得自家的一城一地……這等國度，便如已經(jīng)粉碎成千百片的銹爛銅器，哪里頂?shù)米∶晒湃耸种篙p點？他們這會兒的勇猛表現(xiàn)，放在真正大軍決勝的戰(zhàn)場，沒有半點用處！”

    “這是沒錯。咱們大周疆域廣大，南逾海表一萬一千里有奇。海上那么多的都護、校尉、總管，可沒誰敢不尊奉朝廷號令的。更別說陰山以北、流沙以西，數(shù)萬之眾的集結(jié)也易如反掌……”

    史天澤說到這里，元好問忍不住捻了捻自己的胡須，傲然道：

    “蒙古人的力量再怎么恢復(fù)，也超不過當(dāng)年成吉思汗在位的時候。當(dāng)年他們以十萬鐵騎直驅(qū)秦隴，還不是被我大周的皇帝陛下?lián)魸ⅲ瑲⒌醚髌瘷磕菚r候蒙古人以千騎為一群，不顧生死地反復(fù)迫近包抄，從午時到入夜，足足包抄了百次以上。而且每次接近，至少射出三五千支箭矢，仿佛狂風(fēng)暴雨襲來……嘿嘿，我軍的反沖擊，也不下百次！我親眼看見，好幾次蒙古人沖鋒到距離我軍將士不足十步以內(nèi)，蒙古人出箭正中將士面門，隨即自身也死在我軍射出的箭矢之下……那種戰(zhàn)場才叫血肉翻騰如沸騰，眼前這點，與孩童打鬧嬉戲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