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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著，卻無所作為。無論以誰的標準，都是浪費時間?！痹剖莱跏附徊?，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叢烈。

    叢烈把手里的核桃放下，眼睛緩慢地瞇了起來，“你一直都這樣嗎？”

    “什么?！痹剖莱醯哪抗庖焕?。

    “給自己的自私和虛偽找這么多的借口？”叢烈皺著眉，“讓云集小小年紀就活得那么辛苦，稍不如你意就讓他跪在雪里？你真的是希望他有作為？還是單純只想讓他按照你設(shè)計好的路，滿足你所謂的‘后繼有人’？”

    不等云世初回答，他又接著說：“你很懷念你夫人，對嗎？”

    云世初的臉色陡然黑了，“你說什么?！?

    “云集的母親是吳州人，網(wǎng)上很容易查到。她走了這么多年，你還住在一個這么……荒涼的牢籠里。”叢烈稍微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云舒是她臨走留下來的寶貝，你不忍心苛責，只要他健康快樂就好?！?

    “但你也知道云舒幼稚沖動難成大器，你也知道他長大以后不可能接手云家繼承你的事業(yè)，你知道只要有云家庇護，他未來可以做個一輕松愉快的普通人。所以你放任。”叢烈躬下身，凝視著云世初，“那云集呢？”

    “云集聰明敏感，七竅玲瓏，所以就得強大，就活該得‘有出息’。但云集就不是誰的寶貝了是嗎？”叢烈直起身子，聲音有些啞然，“你真的自私，居然想要犧牲自己兒子的一生來成全自己?！?

    他看著云世初，眼中沒有半分懼色，“如果云集的母親還在，她不會心疼云集嗎？她會感謝你這種形式的‘追思’嗎?！?

    “我今天就他.媽的告訴你，云世初，”叢烈的聲音清晰而輕蔑，“你就是用你那些歪理邪說說破大天，出門就找車撞死我，我也是看不上你。”

    他看著云世初，“就算到我死，云集也是我心里的寶貝。而你，根本不配當他爹。”

    云世初默默地聽完，輕聲開口：“叢烈，我很好奇，能讓你這么膽大包天暢所欲言的……”

    他摘下了鼻梁上的花鏡，“是因為你知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嗎？”

    叢烈的身形一頓。

    “你提到了我們在醫(yī)院里的約定。當時你提出如果云集最后沒有選擇你，那你以后就不再見他?！痹剖莱醢咽掷锏募埧脑谧雷由侠砹死恚瑢R邊角，“你現(xiàn)在確實做到了不見他，但是其實你作弊了?！?

    叢烈等著他說完。

    云世初把那一沓紙扔到他面前，“這個月十五號，周一上午十點半。你去事務(wù)所立了遺囑做了公證。包括你現(xiàn)有的資產(chǎn)和所有已發(fā)行及將發(fā)行作品所產(chǎn)生的版權(quán)盈利，將在你身故后以云集作為唯一受益人進行匿名贈予?！?

    “接下來一天，你去蓮華山的骨灰堂給自己買了一個價值一千二百萬、為期七十年的全包服務(wù)套餐。”云世初慢悠悠地說：“那個套餐的內(nèi)容我也略有耳聞，專門給無人打理的孤家寡人準備的，你連骨灰盒和到時候要擺在靈位里的紀念品都已經(jīng)交給工作人員了，以備不時之需?！?

    說完，他把一張薄薄的東西扔在桌子上，“叢烈，如果你人都沒了，你就無論如何也見不到云集，不能算是你主動地踐行承諾?！?

    “我只是去安排一下，怎么就等于我要死了呢？我?guī)资暌院笤偎溃F(xiàn)在提前買好保值不行嗎？”叢烈皺著眉看他。

    “你親自從省外邀請的專家，以擅長治療惡性腫瘤聞名，你一定比我清楚?！痹剖莱跣α诵Γ皡擦?，你覺得自己特別深情嗎？先是死纏爛打不放手，然后說服自己贖完罪無債一身輕地死了，就能算是體面地退出云集的人生了嗎？”

    叢烈看著他，目光中不由露出一點悲憫，“你怎么會把‘深情’定義得如此膚淺？還對這種惡毒的邏輯如此自信？”

    云世初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小子，你只不過是在人生很短的一個階段在非?！娴氖聵I(yè)上小有成就。至于和云集的感情，你不必把放棄說得那么委婉動聽，本來就是你無情無義在先……”

    “夠了?！?

    從進門開始，叢烈從來沒想過這個房間里面會有第三個人。

    所以當他看見云集面無血色地從屏風后面繞出來的時候，身上的從容一瞬間蕩然無存。

    他立刻迎上去，卻被云集讓開了。

    云集走到桌子邊，拿起被云世初扔在桌子上的照片。

    那是一張拍立得。

    上面是云集的側(cè)臉。

    他記得這張照片，是他們從南市回京州的飛機上，兩個追節(jié)目的小姑娘給他拍的。

    當時他正在扭頭看叢烈，錯過了鏡頭。

    照片拍壞了，但人家小姑娘仍然希望留作紀念。

    是叢烈用他們兩個人的簽名合影硬換過來的。

    云集拿著那張照片，平靜地看向云世初，“所以你煞費苦心地讓我在這兒等，就是想讓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云家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是嗎？你在提醒我如果沒了云家，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人可依了，是嗎？”

    云世初雙手叉腰，似乎沒預(yù)料到他是這個反應(yīng)，“我只是希望你成熟地權(quán)衡，什么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成熟地權(quán)衡？利益的最大化？”云集困惑地皺眉，“權(quán)衡我不配被人愛、只能給云家做牛做馬拼死拼活，最大的利益就是我鰥寡孤獨守著金山銀山過一生，是嗎？”

    “什么是做牛做馬！怎么就鰥寡孤獨？你考慮問題不要走極端?！痹剖莱醯穆曇粢蔡Я似饋恚耙院笳麄€云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能沒有，你想要什么樣的感情會……”

    “可是我不想要！”云集高聲打斷他，“我他.媽的不稀罕行不行！”

    云世初的臉上首次出現(xiàn)了一種類似茫然的表情，“云集……”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要跟你斷絕關(guān)系。我他.媽活得太累了，我不想要你這些包袱。我就想平平靜靜普普通通地把這一生過完！”云集咬著牙，不讓淚水掉下來，“放手這么簡單的事兒，一手遮天呼風喚雨的云世初，你怎么就做不到呢？為什么你非得要我聽到這些？”

    “你怎么能……如此傲慢卑劣?！?

    “云集，我希望你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別說自己會后悔的話?！痹剖莱跞匀辉噲D警告他，“只要你現(xiàn)在想清楚，我可以不計較你剛剛說的那些胡話?！?

    “我想清楚了。”云集說著，忍不住地扶住心口，“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在云家。”

    叢烈嚇壞了，管他什么云世初云世末，立刻扶住云集順后背，“不動氣不動氣，我們不跟這種人說了，我們現(xiàn)在就走，好不好？”

    “還有你?！痹萍菑垵M是淚痕的臉轉(zhuǎn)過來的時候，叢烈的心都要疼碎了，“……還有我？”

    “所以你教云舒做飯，所以你明知道病了卻一直拖著不去治，所以你手上有血，所以你突然說什么‘讓我更自由’，所以你把病房里敲給我的那個用破杯子敲的破曲子用小提琴錄下來，還騙云舒說是你買的。”云集渾身都在忍不住地顫抖，“叢烈，我什么時候?qū)δ氵@么殘忍了？”

    第一次見到云集的情緒這么失控，叢烈快嚇瘋了，扶著他的肩膀不住安撫，“不是，他說的不對，根本沒這回事兒……”

    “你做錯了那么多事，我哪一次沒有顧及你的尊嚴？我哪一次沒給你體面的選擇？”云集的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流。

    他臉上是鮮活的怒意和悲傷，“為什么你能對我做這種事？我什么時候把自己烙在你的生活里，還要用死來懲罰你，讓你一輩子不得解脫了？我死了難道是我愿意？你是為了報復(fù)我先死了一次？你是嗎叢烈？你拖死你自己就是為了懲罰我嗎！”

    云集兩輩子的委屈都在著一瞬間重疊崩塌，幾乎要毀掉他一身的好教養(yǎng)。

    他再也不想忍了。

    “不不不，”叢烈緊緊把他護在懷里，“我不會死的。也沒人要懲罰你，不難受了。”

    他不住地給云集順著氣，“呼吸，云集，呼吸?！?

    他來回重復(fù)，“我不會死，云集，我沒有快死了?！?

    云集臉上的神情松動了一些，呼吸斷斷續(xù)續(xù)的，卻還在堅持確認：“你生病了，立了遺囑，連他.媽骨灰你都想好放哪了……”

    叢烈有些手忙腳亂，繼續(xù)解釋：“不是，我沒得什么治不好的病，手術(shù)前幾天就做完了。我已經(jīng)好了，你千萬別動氣……”

    云集控制不住，捂著胸口整個人往地上滑。

    “云集，云集。”叢烈扶抱著他，立刻給梁超打電話，“現(xiàn)在去開車。”

    放下電話，叢烈就把云集橫抱起來。

    “叢烈，”云世初兩步踉蹌著跟上他，聲音少了許多底氣，“你確定要在我家，帶走我的兒子嗎？”

    “你的兒子？”叢烈兇狠地掃了他一眼，“他早不是了！”

    說完就抱著云集大步跑下了樓梯。

    梁超正在門口抻著脖子等。

    聽電話里叢烈的嗓子都急啞了，梁超還以為是他在云家動了手，準備跑路，腳都已經(jīng)踩在油門上了。

    結(jié)果遠遠的，他就看見叢烈抱著云集跑過來了。

    他的第二反應(yīng)更為震驚：他沒想到叢烈來云家，居然是為了搶人。

    梁超立刻下車給叢烈開門。

    等叢烈跑近了，梁超看清了云集的臉色和淚水，整個嚇麻了，“云總怎么了？怎么這臉色啊？怎么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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