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一念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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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帝聽到如意的話,不由渾身一震。然而不待他遲疑,如意握著匕首的手便一緊,刀鋒已勒上了他的脖子。安帝本能地仰起頭來,便聽如意怒吼道:“說!當年昭節皇后,到底因何而亡?”
安帝一咬牙,只能說出真相:“皇后乃自焚而亡。”
他聲音不大,然而底下眾人都仰頭屏息經聽著,這話落地有聲,眾人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宮城下的百官立時大嘩。百姓們也紛紛聚集過來,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起來。底下一片嘈亂,如意甩出一枚暗器,擊響了景陽鐘,只聽一聲錚的巨響如水波蕩開,城下眾人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再次抬頭看向城垛。
便聽如意道:“各位是不是以為,圣上是命在人手,才被逼這么說?看好了!”她從腰間小袋里取出幾張絲絹和紙張,當風甩開,“這些是內廷起居注和太醫院仵作尸格單的當年原本,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先皇后乃因火焚窒息而崩!圣上明明清楚皇后的死因,可為什么當年一定要定下我謀刺皇后的罪名?!”
說完便將絲絹紙張拋下城去,那絲絹和紙張飛舞著落下,老臣們顫顫巍巍接在手里,互相傳閱過后,各自露出震驚的神色。
王相也道:“圣上竟然……’
“別裝得那么吃驚,”卻被如意出言打斷,如意的目光掃向眾人,眼中燃著灼灼的恨意,“當年圣上為了借兵,欲求娶禇國公主,逼娘娘辭退后位,我不信滿朝文武沒一個人知道!娘娘自焚,也不是因為貪戀后位,而是鄙薄李隼為人,此生不愿與之復見!你們皇帝,就是逼死她的兇手!”
王相一咬牙,仰頭道:“宮闈舊事,豈能一時說清?任辛,你即便有冤,那也不能挾持圣躬!需知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這八個字一出,如意終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雷霆雨露,天大的笑話!我是凡人,動不了雷霆雨露,”她眼中如火恨意一沉,化作深不見底的幽黑,“但我可以——”
她手上一緊,安帝喉上立時見血,百官都大驚失色,鄧恢伸手大叫道:“任辛不可!”
城外,急欲趕回安都的羽林軍,一路上接連被“禇國奸細”設置的陷阱絆住。李同光率人同“奸細”對戰著,見時機差不多了,便悄悄使了個眼色。那奸細做出失手的樣子,終于被李同光“一劍割喉”。
李同光收了劍,向身后大軍高喊:“褚國人半途埋伏,意在阻止羽林軍趕回京城。扔下尸體,繼續回城!”
大軍齊聲道:“是!”終于能繼續前行。。
宮城之上,如意握著匕首的手再次停下,安帝驚恐狼狽的喘息著。
如意的目光再次掃向眾人,高聲道:“你們以為我今日此舉,只是為我自己鳴不平嗎?!你們錯了!”她一吹口哨,一輛早已停在一邊的馬車急馳而來。馬車馭座上無人,車中卻擲出一口大箱,砸在眾臣面前的空地上,升起一陣煙塵。
拋下箱子后,馬車徑直奔向人群。人群紛紛走避,一片混亂。禁軍擠開人群上前控制住車輛檢查,卻見車中空無一人——扔出巷子的金媚娘一行人,早已趁亂混入人群,悄悄離開了。
如意指著那口大箱子道:“李隼不但擅改史書,向天下人隱瞞自己逼死發妻的真相,還把這幾十年朱衣衛為國所行之事,全數從史書中抹殺。這此案卷上,記載了歷代朱衣衛用鮮血和性命換來的一樁樁功績,多年來卻不為外人所知,一直鎖在冊令房里不見天日!”
冊令房在朱衣衛衙門的密室里,防備嚴密難以擅闖,安帝立刻震驚地看向朱衣衛指揮使:“鄧恢!”
鄧恢大急,忙跪下辯解道:“臣絕未與任氏勾結!”
“圣上為什么敢在宮門外無故縊殺朱衣衛,卻不敢把朱衣衛為國效力的功勞昭告天下?”如意怒吼道,“因為自先帝起,便只把朱衣衛當作完全不需要尊重的賤奴,所以,即便朱衣衛不懼生死偵破了循王謀逆、折損一百六十人大破劍南軍、即便我連殺他國鳳翔、定難、保勝三軍節度使,為大安除去南平信王、禇國袁太后這樣的大敵,也仍然不配在史書上留下一點點痕跡!可就算朱衣衛干的都是臟活,難道,我們就不是為大安出生入死、保家衛國的戰士了嗎?我們就不配寫進史書嗎?”
她看向鄧恢和鄧恢身后的朱衣衛,問道:“這些事情,你們之前知道嗎?!”
朱衣衛們雖然還擺著執劍進攻的姿勢,心下卻已然動搖,都默然搖頭。
如意又問:“現在知道了,你們甘心嗎?!”
朱衣衛們人人都露出不甘的神色,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如意朗聲道:“我也不甘心!列位臣工,他既能如此對朱衣衛,焉知他日不會如此對你們——”
安帝終于忍無可忍地打算了她,怒道:“夠了!任辛,你到底想要如何?要殺朕,便動手,古來成大事者,向來不拘小節,朕一代英豪,做了便做了,卻不想受你這零碎折磨!”
卻聽如意道:“可我們不是‘小節’,我們是活生生的人!”
幾字落地有聲,四周朱衣衛聞言都是一震。安帝對上她幽深的瞳子,心中也不由一顫,卻仍是強撐著不肯低頭:“你到底要想干什么?”
如意嫣然一笑:“你自詡一代雄主,難道猜不到我在拖延時間?”安帝愕然。
就在這時,宮城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繼而火光沖天而起,在空中投下一片紅翳。鄧恢和手下馬上反應過來,飛奔到宮城墻頭,急切地瞻望查看。
王相也隨即反應過來:“是朱衣衛官署!”
朱衣衛衙門里,金媚娘、刀疤臉的朱衣衛和一眾手下都蒙著面,正向四處扔著雷火彈和火把。
朱衣衛中留守之人不多,此刻都已紛紛趕來。望見金媚娘他們,立刻便有人拔劍高呼:“抓住他們!”
金媚娘卻揚聲道:“看清楚了!我們燒的是冊令房!”
有些人沒反應過來,還要上前,刀疤臉的妹妹連忙上前阻攔,提醒道:“冊令房里的籍冊要是沒了,我們白雀就都自由了!門邊的箱子里有解藥,大家只要吃了,就不會再被控制了!”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女朱衣衛心中都是一震,隨即都面露驚喜,不約而同地沖向箱子,爭搶著里面的解藥。急急服下解藥之后,她們都已是淚流滿面。
卻仍有些男朱衣衛不為所動,攻上前來。剛獲得自由的女朱衣衛們見狀,立刻拔劍上前阻攔。兩邊很快便混戰成一團。
金媚娘邊打便勸道:“不光她們不用做白雀,沒了籍冊,你們也可以自由!火是我們放的,又不關你們的事!”和她交手的男朱衣衛明顯遲疑起來。
這時忽有朱衣衛自門外大喊:“大家快去宮城門口看啊,任辛任左使挾持了圣上,在替我們朱衣衛正名了!”
金媚娘眼睛一亮,立刻提高了嗓音,向眾人道:“朱衣衛為朝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可功勞卻一點也沒有被記在史書上!任左使看不慣,在幫我們出氣呢!”
男朱衣衛們也都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紛紛向門外跑去。
宮城之上,如意從懷中掏出一疊紙片,向城下一揮,高聲道:“各位朱衣衛聽好了!這是朝廷用來控制白雀的秘藥解藥配方!東南西北四城門外,還有事先準備好的藥材!如今朱衣衛的冊令房已毀,世間已經沒有拘束你們的東西,只要你們不想再留在朱衣衛,天下之大,便任你而行!”
紙片如雪花一般紛紛揚揚落于城下,大臣們和百姓們都看呆了,但四面八方無數的朱衣衛們,卻都爭先恐后地涌上前去搶紙片。城樓之下登時一片大亂,就連鄧恢身邊的朱衣衛也蠢蠢欲動。
鄧恢震驚之余,咬牙道:“站?。?!”
眼見朱衣衛這支帝王私兵頃刻間土崩瓦解,安帝也勃然大怒:“任辛!”
如意譏諷道:“怎么,用得著朱衣衛的時候嫌它臟,我還朱衣衛自由的時候,你又舍不得了?!”她彈指又是一發暗器擊向景陽鐘,巨響之中,底下人在混亂之中再次抬頭看來,便聽城頭之上,如意朗聲說道,“各位,我今日行事,與任何人無關,全系我一人所為!”
王相以為她要動手,大驚道:“任辛住手,不得加害圣上!”
如意冷笑一聲,傲然道:“放心,我不像他那樣狼心狗肺!畢竟殺了他,大安必將大亂,各國如果乘虛而入,百姓又要生靈涂炭,所以,就算看在他是二皇子父親的面上,我也會留他一條命!”
大臣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王相連忙喝道:“那你馬上放開圣上!”
如意唇角一勾,微笑道:“這就放!”話音剛落,她便用力一推安帝,安帝立刻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墜下了城樓。百官們驚呼失聲,慌忙上前去接安帝,鄧恢也立刻撲上。
但安帝只是墜到半空就生生停住,眾人都撲了個空——原來他的腳上不知何時被纏了一根幾不可見的細絲,正是這細絲將他半吊在了空中。安帝驚恐狼狽地在半空中掙扎著,如意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天際。
待鄧恢從地上爬起來,回頭去看如意時,才發現如意早已趁亂消失不見了。
鄧恢一咬牙,和手下一起手忙腳亂地一點點拉起安帝。好半天,安帝才被狼狽地被拉上城墻。落地甫一站穩,他已一巴掌扇向鄧恢,而后一腳將鄧恢踢翻在地,罵道:“混賬!主辱臣死,你剛才干什么去了?!”
鄧恢咬得唇上出血,死死跪在地上:“臣罪該萬死!”
安帝向城墻下看去,目光冰寒陰鷙。群臣熟知他的脾性,忙都低下頭去,噤若寒蟬。
安帝嘶聲道:“今夜之事乃宵小所為,傳旨,起居舍人及諸史官,皆不可記錄!”
城下眾臣都跪地高呼:“臣等遵旨!”卻仍有個青年官員沒有跪,他鼓起勇氣,高聲道:“臣不敢奉詔!今夜在此之人,非但有百官,還有諸多百姓。就算是圣上的鈞旨,也難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
聞言,又有個異族打扮的人也站了起來,仰頭看向安帝:“沒錯!圣上,先皇后是我們沙東部最尊貴的王女,你把她逼死了,難道不給我們部一個交代嗎?臣這就寫信回沙東部,稟告王爺去!”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大臣們有的在勸架,有的頻頻搖頭,有的一臉痛心。
安帝面色鐵青,然而還未及發作,便聽底下王相驚呼道:“朱衣衛,剛才那些朱衣衛都到哪去了?!”城墻上鄧恢猛一回頭,卻見他原本身后十幾個朱衣衛,現下只剩了寥寥五六人。他只能死死低頭,不敢再看安帝一眼。
安帝俯視著城下的人群,眼神中有如浸了毒液,森冷道:“鄧恢,馬上給朕找到任辛,要不然朕不但會殺了你,還會掘了你鄧氏三代祖墳!”
鄧恢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卻隨即便又低下頭,終還是領命道:“臣,遵旨?!?
安帝又壓低了聲音,轉頭吩咐趕上來扶他的內侍:“叫老大去盯著楊行遠那邊,叫老二看好下頭的大臣,今晚在這出現的所有人等,都必須記錄在案!”
說完他便自行躍下城垛,摘下了城樓上掛著的牛角號吹響。三聲長兩聲短地吹響沒過多久,遠處也傳來了三聲長兩聲短的牛角號聲。
安帝回過頭,卻見內侍仍是跪在地上,不由暴怒道:“你聾了,為什么不動?”
“奴婢有罪,”內侍用力磕頭,聲音卻低下去,“可是大殿下他已經……”
安帝一愣,隨即如遇雷擊,后退幾步,靠在了城墻上。他脖頸帶血,發髻凌亂,目光空茫,仿佛在一瞬間便驟然老了幾歲,頹然道:“老大已經沒了,老二也已經被我流放了……”
四下寂然,只號角聲低低地回響在暗夜長天之下。
號角聲中,火光映紅了天空。一名打扮妖嬈卻滿臉是淚的白雀奔跑在安都的街道上,邊跑邊脫去外衣扔到一旁,又扯掉頭上釵環珠花,散開了滿頭烏發。淚水洗去臉上鉛華,露出尚顯稚嫩的臉龐。她越哭便越是止不住淚水。這時又有別的白雀從路口跑了出來,望見她的模樣,邊跑邊含淚帶笑地規勸道:“別哭啊,以后我們就自由了!你拿到藥了沒有?”那女子點頭。更多的白雀跑了出來,迤邐奔走在路上,幾個人相互對視著,眼中都滿是淚水,然而臉上的笑意卻也越來越濃。
朱衣衛衙門里,也有很多男朱衣衛脫掉了制服和冠幕,揚手拋進火中,有搬來燈油往各處潑灑。那火越大了,火龍升騰吞噬,他們的臉上卻都閃著興奮的光。
大火在遠處的街道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如意穿梭奔走在安都的大街小巷里,身影在火光中忽隱忽現。一時她來到僻靜處,迅速脫去身上的舊衣服,見內衫一角已被血水浸透,她咬牙胡亂隨手用布把傷口纏緊,便又匆忙換上新衣。換好衣衫之后,她點燃一盞紅色的孔明燈,揚手將燈放上了夜空。
這時一身夜行衣的金媚娘也找了過來,小聲喚道:“尊上!”
如意回過頭去,見是她,含淚帶笑地和她緊緊擁抱在一起。她們雖都早已逃出朱衣衛了,但直到此刻才覺得,心中那道無形的枷鎖終于徹底被打碎了。
如意微笑道:“以后別叫我尊上,一切都過去了。從現在起,我只是如意,你也只是媚娘?!苯鹈哪镞吙捱呅?,也點了點頭。
如意輕輕推開她,又催促道:“別管我了,趕緊避出安都去,等過陣子風平浪靜,我們再聚?!?
金媚娘問道:“你現在去和寧遠舟會合?”
如意點頭道:“對,我故意搞這么大陣勢,就是想幫他們多吸引點兵力。鷲兒會幫他們出城?!眱扇嗽俣葥肀?,相互告別。待金媚娘離去之后,如意抬手一抹,給自己帶上了人皮面具,也悄然潛入了黑暗。
城門之外,“徹夜趕路”的羽林軍終于趕回了安都,李同光帶著手下沖入城門,大聲喊道:“羽林衛將軍李同光在此!有奸細入侵京城,為防內亂,各門防務,即刻由羽林衛接管!”
守城門的禁軍愕然,都面面相覷著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忽有個將軍挺身而出,駁斥道:“不行,城門防務乃我禁軍職責,怎可輕易交出?”
羽林軍哪里肯聽他說話,一擁上前,同禁軍推搡爭執起來。這時,遠方的牛角號再一次響起。李同光霍然一驚:“牛角傳警?!”他皺起眉頭,低聲向朱殷耳語道,“情況不對,我怕師父出事,你看著這兒幫他們出城,我得先去宮里!”說罷翻身上馬,揮鞭而去。
街角微服來窺探狀況的丁輝看到他的身影,急忙奔回去報信。
時已子夜,天地沉黑,六道堂和使團眾人幾乎都已齊聚在院子里,唯獨不見楊盈的身影。孫朗跪在地上,向寧遠舟回稟著當時情形,虎目含淚道:“……殿下說得那么堅決,屬下不敢有違……”
四面眾人都面色低沉,垂目不語。
寧遠舟也垂眸聽著,面色平靜,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一旁放哨的元祿望見空中的紅色孔明燈,便提醒寧遠舟:“頭兒,如意姐那邊完事了!”
這時丁輝也奔進了院子里,急急地回稟道:“頭兒,城門那長慶侯的人已經到位!”
寧遠舟立刻拉起孫朗,吩咐眾人道:“按計劃馬上行動,等羽林軍和禁軍鬧得大了,伺機混出城門?!北娙思娂娙バ袆?。寧遠舟卻回頭拉過錢昭于十三,低聲說了幾句。
錢昭、于十三都大驚失色,忙要規勸,寧遠舟卻抬手止住他們,道:“我意已決。”
已經換了衣裝,帶上人皮面具的如意往城外快步奔走著,路過一處街口,隱約可見不遠處火光沖天,有看熱鬧的人群聚在路口張望。如意本已過了路口,走了兩步卻忽地發現不對——那火光處,似乎是四夷館的方向。
她連忙倒退回去,也舉目眺望過去。
身旁恰有衙役提著水桶奔跑過去。有路人為他讓開出路,皺眉道:“今晚上怎么了?朱衣衛著火,四夷館也著火?”又有人搖頭嘆息:“那個禮王好像沒逃出來,可惜了,年紀輕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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