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一念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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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揮手,眾士兵當即撲上!可就在這時,一聲清朗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都住手!攝政王殿下,孤奉大梧國書在此!”
眾人震驚,紛紛回頭。只見楊盈一身公主朝服,正站在他們身后。
少女面容肅穆地看著他們:“據六道堂密報,貴國俊州已淪于北蠻之手,現沙西王正與北蠻狼主鏖戰于歸德城外,但北蠻人此番來犯并不止五千,而是舉國之力,遣兵五萬。”
眾人當即大嘩,五萬北蠻,這是要以傾國之力滅亡中原嗎?
楊盈卻依舊朗聲道:“皇兄親鎮合縣,雖有意出兵相助,但恐貴國誤會,故特令孤為使者,敬奉國書。”她躬身一禮,向李同光呈上國書,“此信加有皇兄與英王兄雙璽,言道北蠻人彎刀鐵蹄之下,無分國別種族,俱是屈死亡魂。是以我大梧欲與貴國舍舊怨、立新盟。以舉國之力,與貴國聯手抗敵!”
言畢,她轉過身來,看著眾將士,眼神中盡是帝王般的威嚴:“此外,謝謝諸位來參加孤與攝政王的婚儀。”
眾人不可置信,連如意和寧遠舟都險些出聲。
在這一片喧嘩中,楊盈的聲音沉穩而安靜:“怎么,難道孤與貴國的這段婚事,不是先帝親自詔令天下的嗎?!難道你們想孤白白浪費青春,等貴國尚在襁褓的新帝十幾年嗎?”
她走向李同光,攜起了他的手:“殿下,寧大人進宮是給孤來送陪嫁的,就是我大梧尚未交付給的那五萬兩銀票。一旦孤與你大婚禮成,整個梧國便是你的姻親!憑著孤手中的國書與盟約,以及寧大人手下的六道堂,相信大安上下,應該不會再有人無端猜疑您了吧?!”
她目光如箭,凝視著包圍諸人的安國將領,語聲中已然帶了殺氣:“列位臣工,大敵當前,你們還記得三國先帝在天門關盟誓共抗北蠻的過往嗎?回答我,記得不記得?!”
初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頗為復雜地看了楊盈一眼后,果斷答道:“記得!恭賀攝政王殿下、禮城公主!”又小聲對手下說:“我與殿下的婚約,先皇并未正式下旨,早就廢除了。”
沙中部的將領與諸士兵對視一眼后,終于紛紛放下刀劍,拜伏于地:“恭賀攝政王殿下、禮城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山呼的賀喜聲中,寧遠舟表情復雜地對楊盈點了點頭,隨后抱起了已然站立不穩的如意,一步步走出宮外。
李同光身子一顫,楊盈卻拉住了他,低聲道:“這只是為了解決這個困境的權益之計,放心,我不會喜歡你,以后我們也只用做一段有名無實的夫妻,但別讓師父和寧大哥擔心。給我協理監國之權,你出征后,我會幫你守住大安,也幫我的哥哥們和元祿,以及我自己,守住我們最心愛的大梧。”
李同光卻幾乎什么也沒有聽見,他只看到了寧遠舟懷中的如意臨行投來的那深深的一瞥——是憐惜、祝福,還是失望、鼓勵?但還沒等他確定,那雙他無比熟悉的眸子合了起來——這一回,強撐已久的如意是真正脫力暈了過去。
李同光微微地笑了,他終于明白,今晚,他終于得到了他的一生所求,也注定要失去他的一生所念。他對自己說,很好,歡悅本來總是要在劇痛上鋪陳才會鮮明。此后白發蒼蒼,生生世世,他都會記得,自己長久匍匐于膝下的神明已經回應了他的奢望,而此后的一生,他必定要遵循她的希望,成為一個光芒萬丈的英雄,才有可能在渺茫的未來再度獲得她的一點點垂憐。
所以心還不能碎,繼續猛烈地跳吧,才能記著這痛苦,記著這希望。
寧遠舟抱著如意,行走在空曠的安國宮殿中,來到宮門之前,他抬起頭來。初升的太陽已在天際然現出了第一道日光,那日光含在漆黑的大地與暗沉的天空之間,只有一道窄窄的金邊。誰也不知它即將噴薄而出,還是終歸隱入烏云。
數日后。
晨光照在了如意的臉上,她睜開眼睛,身體下意識繃緊,但看清自己是在寧遠舟懷中后,便驟然松馳了下來。
寧遠舟微笑著凝視著她,見她醒來,溫柔地俯身親吻她的額頭:“早!”
如意便也回應道:“早!”
兩個人額頭相抵,溫存廝磨著,對于宮中發生的那一切,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提。
車輪碾在道路上的碌碌聲傳來,如意這才發現自己身處馬車。便問道:“我們現在哪里?”
寧遠舟道:“已經過了裕州了。”
如意稍微有些錯愕,立刻坐起身來:“這么遠了?我睡了幾天?”
“四天。”寧遠舟抬手幫她捋出壓在頸后的頭發,解釋道,“是我讓大夫給你用藥,讓你多睡幾天好養傷的。你太累了,得盡快恢復元氣。等到了歸德城和十三他們會合,我們還得幫皇帝和沙西王打北蠻呢。”
“幫皇帝和沙西王?”
寧遠舟點了點頭,細細地跟她解說著眼下的局勢:“北蠻人目前兵分兩路,左賢王率左路于歸德城與沙西王交戰,狼主率右路主力進犯保州。梧安兩國已正式結為盟邦聯手抗蠻,兩日前,梧帝楊行遠已率軍增援歸德城。三日前,攝政王李同光造廟宜社具牲幣,于應天門召兵三萬親征;四日前,禮城公主與攝政王完婚于紫極殿。”
如意久久沒有說話,看向窗外很久后方嘆息一聲,道,“就是希望元祿知道這個消息后不會太難過。他和阿盈一直都很談得來。”
寧遠舟側過頭,略微按了按襟口,輕聲道:“他不會的。”
“嗯,”如意點頭,“他這會兒多半正和你們皇帝一起在歸德城浴血奮戰,哪有心思風花雪月。”
寧遠舟頓了頓,望向天際,輕聲說道:“再過兩天,我們只怕也會和他一樣。”
如意察覺到他表情不對,便安慰道:“你又開始瞎擔心了。放心吧,之前的天星峽和合縣,大伙兒不是都一起闖過來了?”
寧遠舟嘆道:“幾百人和上萬人的廝殺完全不一樣。武功高的人或許可以多殺幾十個北蠻,但等他殺到第一百個時,再高的劍術和內力都沒用了。”
“那又如何?至少那之前,我們已經殺了一百個。”
寧遠舟凝視著如意,點頭道:“我是在擔心你啊,這么不識風情,我怎么就喜歡上你了?。”
他輕輕地吻上了如意的唇角。
馬車飛快地駛向歸德城。天際平闊低矮,隱隱有陰云堆積,宛若千軍萬馬越界而來。
過裕州是龍尾原,穿過龍尾原便到歸德城。而歸德城外的平原上,此刻確實有千軍萬馬沖鋒而來。那是北蠻左賢王的鐵騎正在沖擊著沙西王和梧帝的軍隊,阻止兩軍會師。
平原上,黑壓壓的北蠻人軍隊如天塹一般將安、梧兩軍分隔兩地。沙西王和梧帝正率大軍浴血奮戰著,拼力向著對方突圍而去,以圖會合。
沙西王早已血染長須,卻猶然沖鋒在前。一劍砍倒一個北蠻人,揮手高喊著:“跟上,跟上!一定要和安軍會合,不然大伙兒誰都別想活著回去!”
平原另一頭梧帝也在率軍猛攻,眼見沙西王那頭軍陣漸薄,不由心中焦急,催促道:“往右路,先救沙西王,他們已經快撐不住了!”但北蠻人卻以盾兵迎戰。梧軍幾次沖鋒,都不能突破北蠻人的阻滯。
大軍最前方,于十三和丁輝也正血戰著。于十三躍起一步,踩著一個北蠻軍官的頭頂,借機看了一圈戰場全局。落地后旋身砍倒北蠻軍官,和丁輝背對背互為支援:“這樣下去不行,突不過去!”
丁輝喘了口氣,問:“那怎么辦?”
于十三道:“我有個主意。”回頭向丁輝耳語幾句,丁輝眼睛一亮,立刻點頭。強行殺出一條血路,往梧帝方向奔去。
來到梧帝跟前,跟梧帝耳語。梧帝卻是一愕。
就在這時,一個青年北蠻軍官飛騎向梧帝襲來。梧帝在馬下和他交手,不過一招,就被北蠻軍官擒于馬上。北蠻軍挾持住梧帝,得意地仰天大笑,拍馬走遠。丁輝連忙追趕上前,一路大喊著:“圣上被北蠻人抓了!圣上被北蠻人抓了!”
梧軍聞聲,立刻向著北蠻軍官馳馬的方向追趕而去。
沙西王正在同北蠻人血戰,聽到丁輝的呼聲,正兀自驚愕。卻見北蠻人竟然紛紛轉頭,向著擒住梧帝的那個軍官的方向追去,口中還嘰里咕嚕的喊著什么。
沙西王錯愕地問道:“怎么回事?”
沙西王之子初旭緩了口氣,解釋道:“他們好像在叫抓了梧國皇帝!北蠻有這個風俗,軍功最后誰搶到了就算誰的。”
沙西王心如電轉,立刻高聲下令:“不管他們,抓住機會,和梧軍會合!殺啊!”
他一騎當先沖殺出去,身后安軍立刻緊緊跟上。
擒住梧帝的北蠻軍官見沙西王率軍沖出了北蠻人的阻隔,即將和梧軍會合,立刻高聲喊道:“北蠻人中計了!跟我殺!”
他扔下了狼皮帽,露出真容——竟是于十三!
本被他“擒住”的梧帝立刻身復自由,也揮劍大叫道:“北蠻人中計了!跟朕殺!!”
梧軍當即殺了個回馬槍,和沙西王的軍隊會合。兩軍合兵一處,士氣暴漲,氣勢洶洶沖殺出去,北蠻軍早已在爭搶軍功時亂了陣型,很快便被沖得七零八落,潰敗四散。
于十三一劍砍翻身前的北蠻人,正要再戰,一抬頭卻發現對面一臉殺氣持劍殺來的是沙西王。兩人看清對方身上的服飾,都是一愣。尚未回神,便聽歡呼聲從遠處傳來。
于十三沙西王之子初旭同時望去,便見遠方高處,沙西王高舉著一個北蠻頭盔,陽光灑落,將盔甲浴血的他照得格外英武。
梧帝大喊:“北蠻人跑了!沙西王捉了左賢王!!”
安梧兩國士兵都歡呼起來,于十三和初旭也情不自禁地擁抱了一下,然后互搭胳膊,看著歡慶的兩國士兵,會心微笑。
——史載,梧興元三年、安光佑六年十一月,梧安兩軍會師于歸德城,大破北蠻軍,獲左賢王,此為梧安立盟后首勝。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如意和寧遠舟驅馬并騎,奔向歸德城。來到城外,卻見城門洞開,百姓們喜笑顏開,背著包袱牽著兒女往城里跑。城門外路邊更有各處攤檔,有的攤檔在替士兵們療傷,有的攤擋擺著吃食,安國梧國兩國的士兵并肩坐在攤前長椅上,毫無芥蒂地悶頭大吃著。
兩人都頗感意外,對視一眼后雙雙下馬。寧遠舟走上前去,向一個正忙著給士兵們盛豆腐腦的婦人問道:“大娘,我們這是勝了?”
婦人頭上纏著守孝的白布,欣喜道:“勝了,北蠻人死了三千多,往南邊跑了!這不,先前出城去避難的人都回來了。”說著便抹了抹眼中淚水,“要是我家老頭子命長一點,這會兒不知道該多高興!”
這時城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歡呼,一士兵奔走招呼著:“快去看啊!北蠻左賢王要獻刀投降了!”城外百姓士兵紛紛起身向城里跑去。寧遠舟如意二人也跟隨前去。
城中廣場上有一處高臺,高臺之下百姓歡聲雷動。而高臺上,梧帝正與沙西王共飲慶功酒。梧帝跟沙西王飲過酒,又轉身與其他安國將領碰杯。沙西王跟初旭交談幾聲號,馬上招呼著遠處的于十三:“喂,過來!”
于十三恍若未聞,貓著腰往臺下走,丁輝連忙攔住他:“怎么回事,沙西王叫你呢。”
于十三窘迫至極,低聲道:“他是初月的爹。”
丁輝還沒想起來:“誰?”
于十三卻已經被走過來的沙西王拖走。見于十三一臉尷尬,有六道堂眾向丁輝耳語兩句,丁輝這才想起來:“原來是金明郡主,哈哈哈!”
于十三被塞了一碗酒,尷尬地立在一旁。沙西王笑道:“就是這位六道堂的都尉想出了假扮北蠻人的妙計,救了我家初旭。”又叮囑初旭,“你頭一回上戰場,跟著人家好好學學。”轉頭又問于十三,“這位小哥怎么稱呼?”
一下子和初月的的爹成了平輩,于十三尷尬不已,只得抬手半遮著臉,結結巴巴道:“不敢當不敢當。于、于二十三。”
沙西王一愕:“這名字怎么這么怪?”隨即便又豪邁地一笑,“不管了,來,咱們三個喝一杯!”
于十三只得和他父子兩人碰杯。一邊的六道堂眾看著他的窘樣,都擠眉弄眼,偷偷忍笑。
臺下的寧遠舟和如意也看得忍俊不禁。如意笑著瞟寧遠舟:“不上去替你的好兄弟解圍?”
寧遠舟同她相視一笑:“這場仗是他們的勝利,我們既然沒趕上,這會兒就別上去打擾他們了。”
兩人牽著手望著臺上情形。如意目光掃了一圈之后,有些疑惑地踮起腳來探頭尋望著:“怎么沒看到元祿和錢昭他們,還有孫朗呢?”
寧遠舟面色一暗,默然無語。如意隱約意識到什么,回頭看向寧遠舟,對上寧遠舟的目光,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寧遠舟眼眶漸濕,輕聲說道:“他們……都不在了。”
如意的眸子瞬間一暗——長久以來,她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失去同袍的沖擊,但此時此刻,她分明感到了一絲刺骨的痛楚。寧遠舟低聲向她講述了合縣一役以及安都的變故,接著又從懷中摸出分部轉交給他的幾枚堂徽,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手中,低聲道:“元祿的那一枚,在阿盈手里。之前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是怕耽誤你養傷。”他閉目輕嘆一聲,“我自負洞悉人心,可卻一直沒有發現老錢的不對;我也早知道元祿多半會走在我們前面,可沒想到,居然這么早。十三在信里說,孫朗走之前一定很滿意,因為他最后那驚天一箭,十三下輩子也比不了!”
如意看著那幾枚堂徽,小分隊眾人的音容笑貌,一時浮現眼前。她忍不住紅了眼圈,但她更知道,此刻的寧遠舟雖然表面平靜,但六道堂的兄弟們早就與他有如骨肉,是以這些天以來,他早就忍受過于自己百倍的傷痛,于是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握住了他那雙冰涼而又干燥的手。
這時擂鼓聲響起,四面之人精神都是一震,紛紛探頭望去。便見北蠻左賢王和一個隨從被押上了高臺。
高臺上,沙西王和梧帝站在中間,初旭跟在沙西王身后。沙西王和梧帝互相謙讓著席位,初旭上前勸解幾句后,兩人終于相視一笑,齊步走到主位。
臺下士兵百姓們情不自禁高呼:“圣上萬歲!!沙西王千歲!”
沙西王和梧帝各自向臺下揮手。沙西王不無感慨地對梧帝道:“說句討打的話,數月之前,陛下還尚為我大安階下囚之時,本王可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與您并肩抗敵。”
梧帝看著走上前來的北蠻王左賢王,也長嘆道:“朕在永安塔上夜夜難眠之時,也從未想過,一個敗軍辱國之君,此生還能再聽到百姓們真心三呼萬歲。”
這時全場安靜下來,侍衛退遠,左賢王在梧帝和沙西王面前跪下,獻上了佩刀。梧帝接過刀來,交給沙西王,沙西王高舉佩刀,向眾人展示,臺上臺下霎時歡聲雷動。
左賢王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恨意,又從隨從手中接過一只匣子,高高舉起。
梧帝不解地問道:“這是什么?”
左賢王用生硬的蠻語說了幾句。初旭忙道:“是左賢王的王璽。”
梧帝恍然,揭過匣子打開,卻有一陣白煙冒了出來。
高臺邊的于十三,高臺下的寧遠舟、如意同時反應過來,急忙向梧帝方向奔去,高呼:“快扔掉!”
但左賢王卻猛地躥起,抱住了梧帝,侍衛們忙上去搶奪。就在此時,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
煙塵之后,高臺中心的梧帝、沙西王父子、左賢王、侍衛……都倒在了地上。
于十三悲憤地高呼:“圣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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