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以命換命-《鳳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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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以命換命
車輪碌碌,殷凌瀾靠在錦墩上緩緩睜開眼。車簾隨風晃動,那一抹素色身影靠在車廂邊,天光耀眼照在她如玉的臉頰上。她臉上淚水蜿蜒,心神卻不知去向何方。
“云兮。”他低低喚了她一聲。
衛云兮回過頭,對他嫣然一笑:“凌瀾,你醒了?”她說著自然而然地靠了過去,為他掖緊狐裘。他已形銷骨立,面容如雪,鴉色的發襯得瘦削的眉眼越發清寒,病色遮掩不住他那懾人心魄的俊魅,只令他多了幾分神秘。
他輕撫她臉頰上的淚痕,嘆道:“你哭什么?”
衛云兮隨手抹了臉上的淚,笑道:“沒哭,只是迎風落淚的毛病罷了。”
殷凌瀾了她一會,這才問道:“我們去哪里?”
衛云兮靠在他胸前,一笑:“沒去哪。東方小姐說要尋一味藥,山谷中找不到要出去外邊找。”
她絮絮叨叨地說。殷凌瀾看著她閃爍的眼神,心中一嘆:她在騙他。
衛云兮說完,這才發現他一聲不吭,勉強一笑問道:“凌瀾,你在想什么?”
殷凌瀾淡淡一笑:“沒什么。想多看看你。”
衛云兮心中巨慟,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是淚不知不覺地滾落。車輪飛快碾過平整的山路,衛云兮只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從未走過這么漫長的路,也從未這么痛苦地去奔赴一個渺茫的未來。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回到了楚京中。殷凌瀾時而清醒,時而陷入漫長的昏睡中。東方晴對他用了藥,設法減輕黃泉和流觴在他體內肆虐了十年之久的痛苦,又加了不少安神的藥劑,讓他好受些。衛云兮與華泉日夜守在他身邊,生怕一個不小心殷凌瀾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去,再也起不來。
……
暮鼓晨鐘,慘淡的日頭終于墜入了西山。御書房中燃起了明亮的燈火。慕容修定定看著那一輪墜下的紅日,這才恍然發現一天就這樣過了。空蕩蕩的皇宮比任何時候都似乎更加清冷蕭索。
御案上堆滿了各地的奏章和戰報。蕭世行在十日前攻破了落霞嶺,二十萬的大軍整裝待發,整個戰局開始逆轉。落霞嶺已破,沿途的郡縣在北漢鐵蹄之下更是不值一提。所幸西北一帶還有十萬南楚守軍,正趕往泗水一帶進攻立足未穩的北漢大軍。而京畿一帶還有十萬楚兵,堪堪可抵擋蕭世行進攻的腳步。
這一場仗對南楚來說打得艱難,打得不漂亮,甚至是恥辱!北漢除了在西北大敗之后,由蕭世行領兵開始,南楚就步步陷落,一敗再敗!難道這南楚百年的基業就這樣毀在了他慕容修的手中不成?!
慕容修木然地看著一桌的戰報,終是一猛的掃手把所有的奏折都掃落在地上。殿外恭立的內侍渾身一顫,連忙低頭進去收拾狼藉。
“滾!”慕容修眼紅如赤怒吼道。
御前內侍們一顫,連忙連滾帶爬地出了御書房。過了一會,御前內侍張公公悄然進來,低聲道:“皇上,刑部尚書周大人求見。”
“什么事?”高高的龍案上,慕容修疲倦地聲音傳來。
“是關于衛家一案。”張公公聲音顫抖。
慕容修抬起頭來,聲音低沉得可怕:“衛忠一家?”
“回皇上的話。是的。”張公公更低地低下頭。
“讓他把折子留下來,人回去!”慕容修按住突突跳動的額頭,低聲道。
張公公看著龍座上心力交瘁的年輕皇帝,心中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曾經被帝王寵冠六宮的衛云兮卻是前朝的清云公主。而衛國公和衛云沖則是謀逆的義軍頭領。事實已明,皇上卻遲遲不肯處置衛家,只查抄了衛府,難道說皇上對廢后衛氏還有舊情留戀不成?
慕容修抬頭,卻見張公公眼中帶著惋惜與不解地看著他。有那么一剎那他有種被窺破了心事那么狼狽,原來自己已走到了這么令人可憐的一步。
“還不退下!”他硬起聲音喝道。
“是是……”張公公心中一驚,連忙收回目光,背后冒出冷汗。
張公公退下,御書房中又恢復了安靜。燭火搖曳,再也沒有人可以看到他的疲憊與無奈。這高高的龍座真的高處不勝寒,一步一步,他終于走上這萬人矚目的位置,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己依然一無所有,兩手空空。
他撐著額頭,忽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角卻緩緩流出遲了許久的淚……
“皇上在笑什么?”一道淡淡的聲音從殿中的陰影處傳來。令他以為自己不過是作了夢。
慕容修惶然起身,看著那深暗看不見人影的陰影,半晌才問:“是誰?是誰在哪里?
殿中的燭火明滅,有風呼呼地穿過未關嚴的窗欞,吹得殿中簾帳飄舞,猶如鬼蜮。正當他以為不過是自己錯覺的時候,一聲嘆息又輕飄飄地隨風傳來。
“皇上,不過是幾日未見,你就忘了臣妾了嗎?”那聲音緩緩靠近。同時靠近他的是一柄無聲無息的長劍。
慕容修渾身一僵,睜大眼睛看著衛云兮慢慢地從陰影處走來。而自己身后則是華泉冰冷的聲音:“狗皇帝,你敢叫人試試,看是我的劍快,還是你的御前侍衛的劍快!”
慕容修看著漸漸顯露在燭光下的傾城面容,眼中一熱,慢慢道:“云兮,你終于肯回來見朕一面了嗎?”
宮燈下,衛云兮面色如美玉雕成,白皙瑩潤,神色也如雕刻一般毫無表情。她一身玄黑長裙,身上一絲裝飾也無。清冷如暗夜盛開的墨蓮靜靜地妖嬈,令人無法從她身上移開眼去。
她看著慕容修,慢慢地上前:“今日我回來,不過是求皇上給一張藥方。用你一命換殷凌瀾一命。”
慕容修聞言一怔,忽地哈哈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在空闊的殿中顯得格外地清晰,帶著絕望的癲狂。
慕容修用手指推開架在脖子的長劍,血順著食指緩緩滴落。他看著眼前的衛云兮,笑得冰冷:“一命換一命?朕的命這時候才真的值錢吧?”
華泉手中的劍往下沉了沉,冷喝一聲:“慕容修!你再上前一步試試?”
慕容修猛的回頭,深眸微瞇,反問:“你敢殺了朕不成?!”
他身上凜然的帝王氣勢陡然迸發,令華泉冷不丁眼瞳縮了縮,手中的劍也情不自禁地松了松。
慕容修見他退卻,這才鐵青著臉,一字一頓地問衛云兮:“你當真為了他做到如此的地步?你別忘了是朕給了你們一條活路!”
衛云兮神色平靜,冷冷地看著他:“皇上也別忘了,是你逼我到了絕路!”
慕容修陡然無言。
衛云兮冷冷地笑:“殷凌瀾為了你們慕容家效命十年,他為了你們殺孽做盡,劇毒纏身。他現在對你們已經無用了。你只要給了他解藥,我們就離開南楚,從此不再出現。”
慕容修聽著眼中漸漸赤紅。她是真的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和殷凌瀾!
“你覺得拿朕的命威脅朕,朕就可以交出解藥了嗎?”慕容修森冷地問道。
衛云兮輕笑一聲,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根細細的骨笛,紅顏枯骨,在這夜里看起竟有種妖異的美。她慢慢地道:“皇上覺得我會這樣毫無準備草率進宮嗎?”
慕容修看著她幽幽冷冷的美眸,心底一寒,不由退后一步,
衛云兮輕嘆一聲,聲音幽幽:“前皇后周秀逼宮之時,皇上的一箭令你我夫妻情分已盡。只是皇上不肯放我走。先是毀了與殷凌瀾之諾又逼我回宮。從那一日起,我在宮中的日日夜夜眾覽了無數醫書,終于找到了一種世間最不容易察覺的毒藥。”
“皇上的榮寵,金銀珠寶源源不斷的賞賜。讓我有機會拿了重金讓別人出宮為我尋來調制這種毒的高人。”
慕容修看著她絕美臉上飄渺的笑意,不禁捂住心口,半天才問道:“是……是什么毒藥?”
衛云兮嫣然一笑,輕撫手中的骨笛,紅唇微啟:“苗蠱。”
慕容修俊臉蒼白,不由踉蹌后退一步,怒道:“不!不可能!”
衛云兮慢慢逼近他,面上笑容飄渺:“不可能?這蠱毒的好處就是平日從不顯山露水。任由多高超的名醫都無法斷出,只有下蠱之人喚醒蠱蟲才能令中了蠱毒的人生不如死!”
她的笑意這時看起來如地底而出的妖姬,那么媚那么令人駭然。慕容修看著衛云兮,腳底一軟,頹然跌在地上。他眼中皆是不信。
衛云兮看著他的樣子,聲音越發冰冷:“皇上這時候才知道害怕吧?”
慕容修駭然退后一步。他想不到她為了今夜的這一步,早就預謀了那么久!
“中毒的滋味如何?皇上錦衣玉食,從未試過中毒是怎么樣的是么?”她眼中漸漸泛紅:“十年!你可知道凌瀾十年里每一天是怎么過的?他十年里每一日都如你今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中,他日日受黃泉流觴的寒毒侵體,痛不欲生。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卻不得不認賊作父!他一身驚世才華統統做了你慕容家的殺人刀!”
“你的父親慕容拔殺了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殺了我的太子哥哥!還有前朝千千萬萬的忠臣!慕容修,你慕容家欠了我楚清云的何止只有一條命?!”
殿中寂靜得令人無法呼吸。慕容修定定看著面前蒼白的衛云兮,終于低下高傲的頭,低聲:“云兮,我慕容家對你不起。”
“對不起?”衛云兮冷冷地笑了起來,有淚滑落臉龐,她狠狠丟給他一張紙一支筆,吐出一個字:“我不要你不值錢的對不起!今日我只要藥方!”
慕容修盯著那白紙,半天不動。許久,他一推紙筆面上已恢復鎮定:“我不寫。”
華泉一聽,怒道:“你!——”他手中的長劍就要劃下,衛云兮抬起手,沉怒蘊在眼底,驚起濤濤暗涌,她咬牙問道:“為何不寫?”
慕容修抬起頭來,平靜如水:“云兮,有些事做錯了不是無法糾正,而是因為糾正錯誤的代價太大只能一錯再錯。我父親錯在給了龍影司無上的權力,他為南楚養了一頭隨時可以反噬的猛虎。我若駕馭不了,我只能毀去他!任何人只要在我的位置上,一定會如我這般做。”
“無恥!”華泉氣得拔劍橫劈,刷的一聲輕響,鋒利的劍刃已劃過慕容修的發髻,他頭上龍簪掉落,一頭長發散落肩頭,可是眼卻一眨不眨。
衛云兮看著面前固執冷血的慕容修,輕輕把骨笛放在紅唇邊:“要生,三個人一起生,要死,我也只會伴著凌瀾一起死。而皇上只會坐在這高高的皇位上,孤獨地被蠱蟲一點一點地啃噬腐爛!你意已決,我也一定要今夜得到解藥,長夜漫漫。皇上應該會再好好想一想。”
慕容修看著近在咫尺的衛云兮,心中劇慟。兩人一路行到此處,真的是山窮水盡,無法再回轉。
骨笛起,奪人魂,這個夜漆黑得令人再也無法看清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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